怎麼會還活著。
兩人一副活見鬼的模樣。
孟挽卻沒惱,“噗嗤——”一聲輕笑,轉頭看向孟弘,輕帶埋怨道:“瞧吧,我就說阿潋見到了我,會嚇一跳。”
說著緩緩上前,立在了白明霽跟前,輕聲道:“阿潋放心,姨母不是鬼魂,姨母還活著呢。”怕她不信,孟挽輕輕牽起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捂了捂,又笑著詢問道:“這回信了?”
隔得近了,白明霽能清楚地看到了這張臉。
孟挽與母親有八分像,孟挽年輕時走在街上,還常被母親的友人認錯。
可仔細看,還是不一樣。
母親的神態偏優柔,目光柔和,即便是笑起來,臉上仿佛也罩著一股幽怨。孟挽不同,她的眼底冷靜,笑容雖溫婉,卻缺少了幾分真實。
真是孟挽?
她還活著?
為何?
手被握住的溫度,切切實實地存在。
跟前孟挽的臉,並沒有因為她的眨眼而消失。
不是夢。
當真是孟挽。
白明霽的神智終於從渾渾噩噩中清醒了過來,空洞的眸子也漸漸地找回了神,看著跟前滿臉堆笑的孟挽,她張了張嘴,隔了一輩子,再次喚了她一聲:“姨母。”
Advertisement
“來客人了?這麼大的日頭,怎都圍在了這兒?”餘嬤嬤適才去廚房替白明霽取粥,才聽到消息,見人都擠在了廊下,忙上前來招呼,“天氣熱,少夫人趕緊把客人請進屋吧,進了屋坐著慢慢敘舊。”
白明霽怕熱,立夏之後,屋子裡便置了冰。
晏長陵怕把她熱著了,連木幾都換成了一塊墨玉,無論外面的太陽有多大,到了屋裡便猶如春季,涼快舒爽。
招呼孟弘和孟挽入了座,餘嬤嬤又替兩人奉了茶,熱情地詢問:“二位可曾用過了早食?今日廚子正好蒸了鮮花糕,孟家三爺,孟二娘子若不嫌棄,也嘗嘗咱們江寧的口味?”
孟弘忙道:“不必麻煩,來時咱們已用過了。”
孟挽看出了這位餘嬤嬤與一般的奴才不同,含笑道了謝,“今日冒昧前來,事前也沒遞帖子,勞煩嬤嬤了。”
“二娘子可莫要說什麼勞煩,少夫人的娘家人就是咱們晏侯府的親人,別說奴才們歡喜,晏老夫人,世子爺都歡迎著呢。”
白明霽嫁入侯府,今日還是頭一回來親人。餘嬤嬤生怕怠慢了,盡心盡力地伺候著。
白明霽看在眼裡,打發了她出去,“嬤嬤先下去吧。”
餘嬤嬤點頭退了出去。
孟弘這才介紹起了自己,“阿潋,我是舅舅。沒想到兒時錯過了一面,便再也無緣相見,今日還是頭一回看到阿潋,望阿潋不要責怪舅舅才好。”
上輩子白明霽沒見到孟弘,這是第一回 見他,相貌與外祖父完全不同,外祖父天生一副刻板嚴肅,就算是自己看上一眼也會害怕,孟弘更像外祖母,從進來後,面上一直帶著笑。
白明霽倒能理解,也並不是他的錯。
母親曾收到過孟弘的好幾封書信,信裡的意思,想來江寧看看她們母女三人,在母親在白家的日子過得並不好,也不想讓他們看到,是以,都一一回絕了他。
從最初的震驚到平靜,到底是活了兩輩子的人,白明霽很快鎮定了下來,溫聲回道:“不怪舅舅,今日相見也不晚。”
孟挽一笑,插話道:“我也是如此與他說的,我說阿潋心善,並非那等不認親的人,可他就是緊張,進門時還深吸了一口氣呢。”
孟弘被她一說,有些不好意思。
白明霽便道:“聽說舅舅來了江寧,昨日我還差人去尋過,可惜沒打聽到舅舅和姨母的住所,你們是何時來的江寧?”
不待孟弘出聲,孟挽又接了話,“怪我,上回阿潋的來信我都收到了,可你舅舅偏生那時也出了一件事,赤手擒了一隻大蟲,被揚州的縣令看中,打算舉薦到京城的軍營。阿潋應該知道,孟家自你外祖父走後,家中便沒有人能立得起來,你舅舅好不容易爭取了個好機會,便成了全家人的希望,哪裡放心得下,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便讓我拿著錢財,先沿路四處打點。我怕阿潋擔心,便讓身邊的丫鬟先走官道,提前來與阿潋通報一聲,待等你舅舅的事落定了後,再一道過來,誰知……”
馬車竟然跌下了懸崖。
孟挽嘆了一聲,“我有幸撿回一條命,前幾日到了江寧後,本該立馬來找你,可誰知你舅舅有了大造化,被內閣的人瞧上,舉薦到了陛下跟前,謀了一個東宮禁軍副統領的職位,昨日剛定下來,今兒一早我和你舅舅便迫不及待地上了門,隻為給你一個驚喜。”
說起這事,孟挽又轉頭看了一眼孟弘,“我本打算先來找阿潋,畢竟有阿潋在江寧,咱們辦起事來也方便,可你舅舅不聽,說什麼十幾年沒見,一見面就來求你,他臉沒地方擱,直到昨兒事情辦下來了,你舅舅才敢來見你……”
白明霽將她的話,一字不漏地聽進了耳朵。
跟前的孟挽確實是真的。
還活著。
晏長陵並沒有把她害死。
照她的話說,她是這幾日才到的江寧,她人沒在那輛馬車上,如此說來,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
但白明霽知道她說了謊。
上輩子她與阮嫣在同一日入的江寧,盡管阮嫣提前了一日,可還是在她之前,進了白家。
孟挽到江寧的那日,她親自到城門口去接的她,也親眼看到了她從馬車上下來。
為何這回她就不在馬車裡?
是她被人救起來了?還是說,她人早就到了江寧,隻不過在等著母親的仗期?
可此時她完好無損,身上沒有半點受傷痕跡,再說懸崖深不見底人跌下來,救上來的可能性不大。
那就隻剩下了一個可能,她早早便到了江寧,暗裡一直在觀察著他們的動靜。
知道馬車跌下了懸崖後,她改變了計劃。
之後白之鶴死了,她徹底失去了進入白家的機會,就此隱藏在江寧,如今突然又冒了出來,她到底想要什麼?
白明霽一直都沒有想明白,她殺了母親,殺了自己,於她而言,有什麼好處?
是母親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讓她心懷仇恨,不得不殺了母親而後快,還是自己的存在,哪裡阻礙到了她?
她一個死了丈夫,被夫家退回娘家的女人,最後卻把貴為尚書夫人的母親,和身為少將夫人的自己給毒死了。上輩子白明霽以為是自己引狼入室,給了孟挽下手的機會。
可如今看來,就算當初沒有讓她進入白家,孟挽還是會出現在自己面前,繼續她接下來的計劃。
白明霽望著那張臉,望出了神,這輩子她最初活著的意義便是為了等她。陰差陽錯,磋磨了這幾個月,心底好不容易接受了她死去的事實,也打算好好地為自己活一回了,她卻又重新出現在了面前。
她該怎麼辦?
問她到底給母親種的是什麼蠱,為何要害死她?
害死了母親還不滿足,為何又來要自己的命?
上輩子腹中的那股絞痛,本以為遺忘了,如今卻又慢慢地想了起來,白明霽兩隻手不覺用了力,緊緊地握住了圈椅的扶手。
孟挽說完這半天沒聽她回應,詫異地抬頭,便撞進了一雙利如刀鋒的眸子,神色一愣,訕訕地道:“阿潋,怎麼了?”
白明霽知道她察覺出了自己的異常,可心頭的火氣和恨意,一時滅不下來,也收不回來。
這關頭,屋外便傳來了丫鬟的聲音,“世子爺。”
屋內逐漸怪異的氣氛,被這一聲打破,白明霽終於回過神,眼底的鋒芒一收,望向了屋外。
孟挽和孟弘也微微側目。
“夫人,聽說家裡來了客人?”晏長陵人還沒走進來,聲音先至,跨入門檻,繞過屏風,目光先落到了白明霽身上。
白明霽也正看著他,等著他的反應。
既然他上輩子看到了自己最後一幕,那他也應該認識孟挽。
被自己害‘死’的人,突然出現在自己跟前,不知他是什麼感受,果然晏長陵在看到跟前的孟挽後,神色僵住,抬頭問白明霽,“這位是?”
第76章
白明霽還沒答,孟挽先起了身,自己介紹道:“揚州孟家二娘子孟挽見過世子爺,今日冒昧前來探望阿潋,叨擾世子爺了。”
說得很清楚了。
晏長陵眉間浮出一絲茫然,看向白明霽。
白明霽用眼神告訴了他答案,沒錯,就是那個上輩子毒死了她,這輩子一開始便被他趕下了懸崖的孟挽。
比起白明霽的驚愕,晏長陵很快鎮定下來,客氣地招呼道:“姨母不必見外,快請坐。”又轉頭看向孟弘,“想必這位就是孟家舅舅了,昨日得知舅舅來了江寧,本該晚輩前去接二位到府上才對……”
晏長陵待兩人的態度熱情,半點沒有高門裡世家子弟的架子,孟弘也慢慢地放松下來,同他聊起了剛得來的職務。
同適才孟挽說得一樣,是被內閣的人瞧上,舉薦到了宮中。
晏長陵道了聲恭喜,便問道:“舅舅初來乍到,官場復雜,不知可有關照之人?”
孟弘神情有些不太自然,轉頭與身旁的孟挽對視一眼,搖頭道:“不怕世子爺笑話,我孟家家族敗落,別說京城,即便是在揚州,也沒什麼人脈。”
唯一的人脈,便是白明霽了。
從揚州出發前,在族中人的眼裡,白明霽就是他們孟家的最後一道人際關系。
孟弘面子薄,這一路幸好有孟挽幫著打點,否則早在進城的那日,就不得不找上門來了。
既然事情已經辦妥了,那就不用他厚下臉皮再求人,今日上門隻為了看望外甥女,並非有所圖,便也沒與兩人提起關照之事。
晏長陵倒是主動道:“舅舅往後在宮中若有何疑問,或是被誰為難之處,不必見外,告訴晚輩,晚輩必當關照。”
早前孟弘也聽說過晏長陵,皇家宗親,侯門世子,榜眼之才,真正的矜貴公子爺,平常人別說靠近,遠遠看上一眼,都覺得幸運,沒想到本人如此平易近人。
孟弘感激地道:“多謝晏世子。”
晏長陵搖頭,“不必言謝,阿潋的舅舅,便是我晏長陵的舅舅,往後舅舅在江寧站穩了腳,便把家裡人一道接過來,咱們阿潋喜歡熱鬧……”
白明霽:“……”
“不知舅舅如今在哪兒落腳,若不嫌棄,我晏家有幾處空院子,舅舅與姨母可過去安置。”
“多謝世子爺。”孟弘受寵若驚般地道了謝,“往後要常留在京城了,昨日我便找到了一處院子,交了租金,價格倒也不貴……”
“既然找到了地方安置,晚輩也不勉強了,待會兒我派人送些東西過去,”晏長陵剛從錦衣衛回來,還沒換衣裳,起身同兩人道:“舅舅,姨母先喝一會兒茶,我進去更衣。”
人到了裡屋,又探頭出來,喚白明霽,“阿潋,我那件月白窄袖衫子呢,放哪兒了?”
白明霽起身,一道跟了進去。
人一到裡面,便揪住晏長陵,“你想個辦子,把人留下來,我有話要問她。”
晏長陵把人拖過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壓低了聲音道:“她不是死了嗎?”
白明霽掰開他的手掌,聲音從牙縫裡透了出來,“我怎麼知道,你問我,我還要問你呢?把人掀下去前,你就沒確認,人在不在裡面?”
這個晏長陵還真沒確認。
“管不了那麼多了,我現在就出去把人拿下。”至於那些問題,她慢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