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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家的事情結束後,白明霽沒回宴府,當夜便帶著白星南回了白府,傳了大夫上門,先為其治傷。
身上的傷口並沒有惡化。
周清光的也沒有。
錢家的金瘡藥沒有問題。
那名死士之所以中毒,必是當時有人臨時灑了毒|藥,而目的,為了阻止她後面的話。
白明霽抬頭看向對面正在替白星南擦著熱汗的白家二娘子。
在她的記憶中,她還是那個從小對她無話不說的親妹妹,可此時再看,才知道她並非什麼都告訴了她。
人長大了,她有了自己的秘密。
連她這個親姐姐,也瞞著了。
適才白星南一回來,白明槿便趕了過來,替大夫打著下手,大夫走後,也沒離開,一直坐在他身旁,貼心地守著。
察覺到了白明霽看她的目光,白明槿抬頭,抱歉地道:“我沒想過要連累他。”
她要問的是這個嗎。
白明霽吸了一口氣,道:“還是不願意告訴我嗎?”
白明槿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出了這麼大的事,她再瞞也瞞不住,轉頭看了一眼白星南,已昏睡了過去,這才低聲道:“我不是不想告訴阿姐,我是怕阿姐嫌棄我啊。”
白明霽一愣,“我為何要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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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突然想起了什麼,目光呆呆地看著白明槿,開口時,聲音都抖了,“阿槿,四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白明槿含笑,那一抹傷痛,早就被她消化了,又到底在她心上,眼裡留下了疤痕,還是做不到淡然地去揭開,道:“就是姐姐想的那樣。”
路上她遇上了山賊,並非全身而退。
清白是不是保住了,她不知道,她的衣衫全都破了,雖說隻是差那最後一步,可身子被看了個幹淨,又怎能稱得上清白。
白明霽看著在她面前抬不起頭來的姑娘,從未覺得這般無力過,啞聲問她:“為何不早告訴我,那夜回來你不是說父親派的人去接的你……”
說完便知道了結果。
父親急著陪阮姨娘過生辰,哪裡有空去接她,自己在房內安撫母親,得知她回來後,見她安然無恙,自己甚至都沒有多問她一句。
沒有人注意到她。
就像她在這個家,可有可無。
自己出生後,起碼過了三年的好日子,可她白明槿出生後,爹不疼娘不管,從小做什麼都是一副戰戰兢兢,看別人的臉色行事。
是以,她喜歡粘著自己。
可自己呢,恨她不成器,長大後離她越走越遠。
說出這些,白明槿有些緊張,攪著手指頭,“我怕,怕母親知道更沒了活下去的欲望,我怕阿姐生氣,去與父親吵架,我怕因為白家蒙羞……”
白明霽再也聽不下去,背過身,抹了臉龐上的淚,她不知道上輩子努力了一輩子,到底在努力什麼。
再轉過頭來,便認真地看著白明槿,告訴她:“阿槿,你比誰都幹淨,你是白家的二娘子,是我的親妹妹……”
見她落了淚,白明槿伸手溫柔地替她抹了,先前的緊張慢慢地平復了下來,輕聲道:“他也是這麼說的。”
白明霽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誰。
也終於明白了她為何會喜歡上那個閻王,心頭倒是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排斥,反握住她的手,問她:“是他救了你?”
白明槿點頭,“嗯,山賊一到,丫鬟和婆子嚇得六神無主,都逃了,隻剩下了我……”
哪裡來的以命相救,大難臨頭各自飛罷了……
白明霽聽她說著,心口一陣陣地抽疼,不敢去想當時的情景。
白明槿輕咽了一下喉嚨,抿著一絲笑意道,“這些年除了我自己,沒有人知道那日發生了什麼,他讓我蒙著臉,自己也遮住了面容,替我去取了馬車上的衣裳讓我換上,告訴我,髒的不是姑娘,是那些行骯髒之事的人,要我放心地活下去,不會有人知道那日發生了什麼。”
她對白明霽能說的隻有這些。
可他做的遠不止。
她也有過輕生的念頭,是他奪了她手裡的刀,同她道:“姑娘為何要死,他們死了便是。”
他蒙上了面容,把所有人殺了,等她也遮住了面容才回頭,同她道:“這樣,這個世上,就再也沒人知道姑娘今日的遭遇,姑娘隻需記住,你比他們都幹淨。”
他扶她起來,背著她走了十裡路,從黃昏走到漫天繁星,告訴她,“姑娘不必記得我的好,今夜是我最後一次做個好人,不是你也會是旁人,機緣巧合,就當是你運氣好了。”
他將她送到了鬧市,看著她走近燈火明亮之處,隱在巷子內,同她揮手,“姑娘保重,不必再見。”
他不認識她,也不記得她了。
她卻知道他是誰。
白明槿道:“我撿到了他的手札,知道了他的身份,我總得做些什麼。”
“阿姐,他能為了我的清白,雙手沾上十幾條人命,沒留一個活口,我為了他的清白,豁出去這一條命又算得了什麼。”
白明槿看向躺在床上的白星南,眸子內溢出一絲無奈,“可我不知弟弟何時知曉了,替我擋下了這一遭。”
既如此,便是天意。
如今他大仇得報,她替他開心,當年的事情便不該再記得了,白明槿道:“阿姐,你能替我保密嗎?”
書籍是弟弟拿出去的,手札自然也是他撿到的,他與白星南已經說好了,即便將來對方問起,自己也不會與他有任何關系。
四年前彼此相識的那個夜晚,注定了兩人不能再相認。
她也該忘記了。
白明霽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她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心疼攪得她難受,“阿槿,你純潔善良,你配誰,都能配得上,你若是喜歡他,姐姐……”
“阿姐。”白明槿打斷,“我不想嫁。”
有些傷痛,一輩子都治愈不了,白明霽沒去勉強她,“好,阿姐養你一輩子。”問她:“阿槿,你會好好的對嗎?”
白明槿愣了愣,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點頭道:“阿姐放心,我這番艱辛地活下來,不容易,比誰都惜命呢。”
白明霽明白了。
上輩子她並非自缢,為了還那一命,多半死在了錢家手裡。
但她還是害怕,白明霽緊握住她的手,上輩子她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兒,此時好像知道了,她從未道過歉,頭一次試著去道歉,“阿槿,對不起。”
她一生要強,恨不得所有人都跟著她的腳步往前,見不得任何人來拖他的後腿,卻不知道每個人的人生都不一樣。
白星南看似懦弱,卻用著他的方式,暗裡保護著家人,為了白明槿他甘心當誘餌。
白明槿瞧著什麼都不懂,卻經歷了人生最大的苦難。
他們沒有比她差到哪兒去。
反而比她更堅不可摧。
前世死的那一刻,她以為眾叛親離,無人能理解她,心中再無牽掛,也無懼意,如今卻有些害怕了,白明霽顫聲道:“阿槿答應我,無論如何,一定要活著,好不好。”
白明槿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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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霽在屋內守了一夜,晏長陵便在外面的長椅上睡了一夜,夏季快到了,夜裡有了蚊蟲,翌日等白明霽出去,便看到少年的眉心點了一顆朱砂。
似乎有些痒,抬起手還在撓。
白明霽看了一眼院子裡的搖椅,愣了愣,“你怎麼在這兒?”他昨夜不是回錦衣衛的嗎。
晏長陵沒答,把她打探了一圈,“眼圈黑了。”
白明霽伸手捂了一下。
他又道:“還是美的。”
“給。”把手裡一塊熱乎乎的米糕遞到了她手裡,又衝剛從裡面出來的白明槿道:“來,妹妹也有份。”
白明槿很少出門,見的男子也少。
除了自己府上的兩位公子,從不與其他男子搭話。
即便白明霽成親,她也很少去看這位姐夫。
突然碰上,沒地方躲了,待看清樣貌後,倒是很替姐姐高興,沒等她反應過來,米糕已遞到了她面前,白明槿面頰紅了紅,“多謝姐夫。”
提步正欲回自己的院子,對面的月洞門內突然走來了幾道身影。
白明槿一眼便認出了那抹身影。
面色霎時僵住。
“不客……”晏長陵也聽到了動靜聲,回過頭,他是不是眼花了,這一大早,怎麼又見了那張死人臉。
他來幹什麼?
第42章
很快人到了跟前,裴潺拱手見禮,“晏世子,少夫人。”轉頭示意身後的人把手裡的盒子拿上來,“裴某甚是敬佩二公子的英勇,今日特意備了一點補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理由說的冠冕堂皇。
誰不知道他這番是何意。
白星南替他伸個冤,一條命險些沒了,感激和愧疚罷了。
各自心頭明白,卻是心照不宣,白明霽沒與他客氣,讓白星南跟前的小廝上前接了禮。
人都來了,總得探望一眼,裴潺沒急著走,問白明霽:“二公子傷可好些了?”
白明槿告訴了她當年的事情後,白明霽對他沒了先前的敵意,院子是白星南的,人就在裡面,他要瞧自己去瞧,“裴大人請吧。”
裴潺抬頭,目光輕輕地落在門口的白明槿身上,抿著一抹笑,像是初次見她,對她輕點了一下頭。
白明槿一愣,方才察覺自己還看著人家,忙垂下頭,挪開了腳步,同白明霽道了一聲:“阿姐,我先回去洗漱,晚些再過來。”
白明槿回院子,收拾洗漱完,聽身邊的丫鬟說白二公子已經醒了,二夫人正在身邊看顧著,便放了心,沒再過去。
也沒去問那人走了沒有。
她不能與他有瓜葛。
早食後白明霽過來與他道別,又問了她一回,“當真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