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不上喜歡。
有了吃,沒有了不會想。
回憶起上輩子,似乎自己沒什麼喜歡的,一切皆是可無可有。
但那位郎君好像挺喜歡。
白明霽點頭,“你們家的橘子挺甜。”
先前聽過她的名聲,被人稱為才貌雙全,本以為是個難以接近的主,此時見她言語率直,並非如傳言中那般高傲,錢雲歸笑了笑,“少夫人要是喜歡,明日我再讓人摘下一筐,送到貴府上。”
已經拿了人家許多,萬不能再兜著走。
白明霽道了謝,婉拒了她的禮,這廂兩人捧了一懷的橘子進門,晏長陵與陸隱見也正各自候著人。
人已經給他帶到了,晏長陵提步去接他的小娘子。
錢雲歸沒料到會見到陸隱見,神色一愣,隨後便也明白了是何緣故,臉頰紅了紅,正欲把橘子替白明霽送回屋裡,白明霽卻道:“本就是給陸公子的,勞煩三娘子了。”
待晏長陵和白明霽走了,陸隱見才走去錢雲歸跟前,平日裡玉樹臨風的貴主子,這會子沒有半點架子,彎下腰來,替她拿了手裡的橘子,紅著臉不敢去看她的臉,邀請道:“先進屋吧。”
錢雲歸點頭輕應了一聲,“嗯。”
進門後,陸隱見輕輕合上了門,走去木幾邊上,從食盒內取了各類菜餚,一盤一盤地放置在了圓桌上。
都是她平日裡喜歡吃的糕點和菜餚。
再點了一盞紅燭燈籠,放在圓桌的角落,這才回頭看著身後的姑娘,青澀地試探道:“今日是你生辰,我便央了晏兄打掩護,想與你慶祝一番,不知道會不會太唐突。”
“不唐突。”錢雲歸走上前,柔聲道:“多謝陸公子。”
Advertisement
兩人算是青梅竹馬,打小就喜歡對方,一路到定親,沒有任何波折,仿佛天生就該是一對。
陸隱見私下裡對著幾個兄弟大言不慚,可一見到人,便有些慫了,房門一關,隻剩下了兩人,這番私會著實不該,頗有些手足無措。
把旁邊放置的五六個禮盒,一並給她搬了過來,“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便把你平日用的胭脂水粉,首飾頭飾都買了一些……”
錢雲歸看向他,眼底劃過潋滟,輕聲道:“都喜歡。”
陸隱見一愣,見她面容含笑,似乎並沒介意,心頭的緊張慢慢地松懈了下來,將禮盒重新放了回去,邀她落座,“那待會兒我都替你送過去。”
“好,多謝陸哥哥。”
一聲陸哥哥,隨著年齡的增長,愈發動聽了,陸隱見有些找不著北,慌忙去尋竹筷,遞給她,“嘗嘗,你最喜歡的燴魚片。”
錢雲歸夾了一塊,放進嘴裡。
“味道可有變?”
錢雲歸搖頭,“沒變,好吃。”
見他半天不動筷,錢雲歸笑了一聲,“陸哥哥別隻顧著看我,你也吃。”
被戳穿了,陸隱見臉色一燙,“好啊。”
當年陸隱見回到陸家後,不僅是陸家人看不起他,外面的人也不喜歡與他玩,因為他是妾生的,還是生在外面的孩子。
有人罵他野種,有人罵他忤逆不孝,掘了父親的墓,各種難聽的話聽習慣了,陡然聽到一句,“你就是陸公子嗎?果然一表人才。”時,那一瞬,仿佛頭頂上的那片星辰,終於撥開雲霧,露了出來。
他十歲與她相遇,如今二十了。
整整十年,雖還未成親,可跟前的姑娘在他心裡,早就已經是他的妻子。
看著她吃完了桌上的大半菜餚,才放下竹筷,陸隱見心中甚是滿足,問她:“飽了嗎?”
“飽了。”
陸隱見這才動筷,兒時的悽苦讓他養成了最後一個吃飯的習慣,盤子裡的東西從來不剩。
錢雲歸安靜地看著他,目光微微帶了些呆滯,眼神落不到一個地方,若有若無,彷佛正透著此時的他,在看著他遙遠的未來,突然出聲,“陸哥哥,你覺得晏世子如何?”
“晏兄?”盤子見了底,陸隱見一面放下竹筷,一面答她,“他啊,毫無缺點,天賦異稟,光明磊落……”意識到在自己的未婚妻面前這樣誇另一個男人,終究還是不放心,便道:“總歸是個好人。”
錢雲歸又問:“若他有朝一日有難,你會幫他嗎?”
陸隱見一愣,不明白她怎麼會問這樣的問題。有難?晏兄那樣的人怎會有難,但也回答了她,“那是自然,他可是晏兄。”
似是早就知道了那個答案,錢雲歸沒再問,從袖筒內掏出了一道符,遞給他,“我也有東西送給陸哥哥。”
陸隱見伸手接過,左右翻開,“這是?”
“護身符。”錢雲歸道:“前些日子我去道觀裡求來的,能保佑陸哥哥一生順遂,長命百歲,陸哥哥一定要放在身上。”
這類符,尋常都是妻子為丈夫所求,陸隱見心下高興,當即就放在了自己胸口處,再抬頭看向對面的小娘子,眼中溢出柔情,低聲道:“都聽雲歸的。”
—
今日過來,白明霽沒帶丫鬟,屋內伺候的都是錢家的僕人,怕夜裡涼,婆子備了兩床被褥。
轉個身的功夫,晏指揮手裡的那盞茶一個沒拿穩,當場汙了一床被褥。
婆子一愣。
站在床邊的罪魁禍首,裝模作樣地補救了一番,手裡捧著還剩一半茶葉的茶盞,連聲道歉,“不好意思,實在抱歉,手抖了一下……”
一床被褥罷了,婆子哪敢受他的致歉,忙道:“晏指揮不必在意,奴婢再去給指揮備一床來。”
“不用。”晏長陵把那染汙的被褥遞給了她,“我與夫人均屬於體熱之人,一床足夠了。”
婆子詫詫地點了頭,拿著被褥出去,再看另外一位體熱之人,還在剝著橘子吃,走過去好心地建議道:“少夫人,這橘子雖甜,吃多了卻容易上火,尤其是體熱之人,奴婢去給少夫人泡點清火的涼茶來。”
什麼體熱。
白明霽不明所以。
但也沒再吃了,天色不早了,西廂房內的光還沒滅,等不住了,她得去洗漱了,進去時突然見那人正背著她在理床,有些過意不去,走過去道:“我來吧,郎君先去洗漱。”
晏長陵已經理好了,起身道:“困了吧?你先洗,早些休息。”
白明霽知道他還有事要做,沒再推辭。
人剛進淨房,周清光便從屋頂上落了下來,輕手輕腳地走到晏長陵身後。
晏長陵知道是他,頭也沒回,直接問:“如何了?”
“狗咬狗,說的倒是挺多。”
今日晏長陵特意把兩個嫌疑人關在了一起,為的便是讓兩人說出在他面前不會說的話。
結果沒讓他失望。
白日兩人進了院子後,各自回了房,一直沒走動,待天色黑了,四公子才推開了金公子的門,一進去便一把揪住金公子的衣襟,“你,你哪裡來的熊膽子,你敢殺了兄長!”
金公子被他推搡,腳下踉跄,神色也震驚,問道:“人不是四公子殺的?”
錢四一愣,看著他面上的詫異,倒不像是裝出來的,突覺晦氣,一把松開他,“我吃多了嗎,我去殺他作甚?”
“可我聽四公子說……”他昨夜親耳聽到四公子說:“多管闲事,倒不如死了幹淨。”
“我說什麼了?”錢四受了一身傷,如今又成了懷疑的對象,氣不打一處來,“我說殺就殺?我要有那本事,我早就盼著他晏長陵死了,他怎麼沒死呢?”說著突然一頓,“我聽見了你小廝說的話,詛咒兄長,死了倒好,當真不是你……”
金公子一怔,連連搖頭,“四公子莫要血口噴人,我對大公子一向敬重,怎會生……”
‘嘁~’這話錢四極為不恥,“你連你的恩人王公子都能羞辱,你能敬重誰。”
第34章
“兩條狗罷了,惡起來咬一下生人,還沒那個膽子敢殺自己家裡的貴主子。”錢家大公子乃大房嫡出長子,錢家將來的希望,更是錢家大爺和大夫人的心頭肉。
即便二人有心,怕也沒那個本事。
周清光見桌上擺著幾個橘子,拿了一個過來剝著吃,邊吃邊道:“奇就奇在,昨夜送禮之人。”
到底是什麼樣的禮物,能讓錢家大公子那樣穩沉的人,見了一面後突然變了臉色,魂不守舍地把自己關在了書房,且還打發走了身邊的小廝,深夜獨自出去。
出去見的又是誰。
為何又會死在自己的院子裡。
周清光發現,這京城官場內卷起來的風雲,絲毫不比戰場上的爾虞我詐遜色,再這麼下去,他都擔心晏長陵還能不能回到他的主戰場,邊沙。
晏長陵心不在案子上,把餘下不多的幾個橘子撥到了身後,不給他繼續嚯嚯,“那還不去找?”
一個橘子而已……
周清光看著他這一番令人疑惑的行為,實屬瞧不起,拿著橘子走人。
剛出去,瞧見旁邊廂房的門扇從裡打開,陸隱見先走出來,隨後又出來了一位姑娘。
周清光認識,錢家三姑娘。
上回在後院見過。
多虧她,借了個肉團子,幫了裡面那位忘恩負義的主子大忙。
是以陸隱見招手讓他過去幫忙搬東西時,沒有拒絕的理由,一並把禮盒送到了三娘子的院子外。
院子裡徹底清淨了。
屋頂的柿子樹梢上掛著一輪明月,銀光灑下,滿地霜,真乃一個風花雪月之夜。晏長陵走出去,背靠著抱柱,等裡面的小娘子洗漱完。
錢家乃百年書香門戶,宅子為老宅,加上後來擴建的共有八進,大房與二房左右分開,大房這頭的哭喪聲像是夜裡的鬼怪索命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戰場上的人間地獄見多了,早已無所畏懼,絲毫不影響他欣賞月色。
沒有換洗的衣裳,白明霽隻簡單地洗漱了一番,出來時沒看到人,走到外面才見到他倚在抱柱上,正仰頭望月。
朦朦朧朧的月色灑在他腳邊,五彩繽紛的撒拽上又鑲嵌了一層銀光,一半側臉隱入光影,被銀月籠罩的半邊臉,五官如刀刻,肌膚細膩似玉。
白明霽終於明白,他成日驕傲的資本是什麼了。
“郎君賞月呢?”心頭那股子痒意突然又犯了。
也不知道是人賞月,還是月賞人。
從前竟不知自己如此會誇人,心底的話醞釀了一陣,眼見要滾到了嘴邊了,晏長陵卻偏過頭,及時在她開口前,先對她伸手,“過來。”
白明霽走過去挨著他,沒遞給他手,抬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已從樹梢移到半空的明月。
月亮並不是很圓。
且這樣的月色,天晴便能看到。
她不明白有什麼好看的。
“郎君不困?”白明霽不擇床,無論到了哪兒,時辰一到,倒頭便能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