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康隨後又掏出了一封信函,“錢首輔派人讓小的帶給指揮,說懇請指揮,定要為他家大公子討回公道。”
領了個指揮使的缺,還真把他當指揮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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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霽出門後便同素商上了馬車。
對於這位白家的二娘子,素商不敢有所隱瞞,把早上發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訴了白明霽。
早上白明槿先到的筆墨鋪子,挑好了筆墨,快結賬時,裴潺才進來,並沒有注意到白明槿,站在她身旁,抬頭喚了一聲老板,“還是之前一樣的墨錠。”
老板諾了一聲,忙把東西奉上。
接了墨錠,裴潺付了銀子轉身便往外走,白明槿這才回過神,趕緊追了出去,在鋪子外喚住了前方的人,“裴,裴公子。”
裴潺頓了頓才停下腳步。
這些年世人要麼叫他裴閻王,要麼就是裴侍郎,裴大人,‘裴公子’三個字倒是很久沒有聽到了,回頭看著跟前緊張得手指頭都要快絞成結的姑娘,認出來了。
白家的二娘子。
叫什麼,他不知道。
那日吊喪時,她曾追出來,送了他一個香囊,說是白府的答謝禮。
行房內呆久了,身上的味兒難去,覺得那香囊的味道清冽,並不濃鬱,隨手掛在了腰上,今日也還在。
“有何事?”不知道她叫住自己是何緣故。
誰知這話說完,對面的姑娘愈發緊張了,磕磕碰碰‘我’了半天,也沒找出一句可以說出來的理由,倒是把自己的臉憋成了豬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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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已有二十五六,並非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姑娘的心思還是能看出來。
裴潺納悶了。
兩人也才見過一面。
想起刑部那位衝著自己白眼都快翻上天的白畫師,裴潺一笑,“姑娘沒什麼事,裴某先走了。”
白明槿卻又喚住了他,“裴公子,你,你腿上的傷,好些了嗎?”
傷?
他確實受過腿傷,可那都是半年前……
裴潺突然眯起眼睛,探究地打探起了跟前的姑娘。
先前不知道白大娘子為何會討厭自己,如今知道了。
自己的乖妹妹,喜歡上了他這樣一個魔頭,確實令人頭疼,出於不給自己惹麻煩的心理,他一向沒有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思,直截了當地問道:“白二姑娘喜歡我?”
白明槿一愣,更緊張了。
裴潺又一笑,目光帶了一些輕佻,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後,頗有些失望地道:“可裴某對白二姑娘不感興趣。”
轉過身,大步離去。
白明槿的丫鬟哪裡看自家娘子受過這等侮辱,忙上前,輕輕拉扯了一下白明槿的衣袖,“二娘子,咱回吧。”
這可是刑部閻王。
喜歡誰不好,偏要喜歡他。
白明槿沒動,立在那看著那道背影遠去,面上卻並沒有被侮辱的尷尬和悲傷,反而目光中多了幾分心疼。
回來後白明槿又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裡,繼續抄著昔日的那些書。
除了她自己,府上沒有任何人知道她抄寫的東西,就連她身邊的丫鬟都不清楚。
經過她手的抄本,每回都是親力親為,不會讓旁人觸碰,抄完了便放進一口漆木箱內,再落上鎖。
如今一口漆木箱,都快要放滿了。
白明霽進來,她剛鋪好紙筆,正要落筆,抬頭看到人愣了愣,拿邊上的一本書蓋住,起身招呼道:“阿姐怎麼來了?”
白明霽很久沒來她屋裡了。
兩人兒時曾住在同一個院子,自小陪伴過來,她連娘親都不要,整日纏著自己,還非得同自己擠在一張床上。
不知從何時起,她看著自己的目光,便慢慢地有了懼怕。
白明霽知道,是她自己的原因,為了站在更高的位置上,性子越來越冷淡,不再對她有那麼多的耐心,時常恨鐵不成鋼,對她冷言冷語。
上回守靈時,她便同她說過,不要怕她。
她不會害她。
也不會像上輩子那般約束她。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她沒有資格去管束她。
前提是,她好好活著。
這幾日她也勸說了自己很多回,倘若她真的喜歡裴潺,是不是應該成全她,可明知道那是火坑,斷不能看著她往下跳。
走去木幾前坐下,白明霽看了一眼她屋子裡的陳設,輕聲問:“阿槿在忙什麼呢?”
“我能忙什麼,整日闲著。”白明槿讓丫鬟去備茶,走過去陪著她一道坐在蒲團上,笑著道:“阿姐好些日子沒來了,上回我存下來的雪山春,隻怕要放壞了。”
白明槿與白明霽隻有五分像。
一個像爹,一個像娘。
從容顏上瞧,白明霽更像白之鶴,五官清麗偏冷豔,白明槿則遺傳到了孟錦的溫婉,笑起來時,格外軟糯。
“不必備著,我什麼茶不能喝?”
白明槿一笑,“但阿姐喜歡雪山春啊。”
白明霽抬頭輕輕地看向她。
是啊,自己喜歡。
白明霽不想繞圈子,直截了當地問她:“去見裴潺了?”
白明槿愣了愣,隨後便明白了,看了一眼屋外,笑著道:“是素商姐姐吧,她看到了?”
白明霽沒去解釋。
等著她的回答。
丫鬟奉了茶進來,白明槿轉過身接到手裡,再遞給了她,抬起頭時白明霽看得清楚,她臉上並沒有半點緊張,隻看著自己,輕聲道:“阿姐,我已經長大了。”
說著下意識想來握她手,手伸到一半,突然一頓,又緩緩地縮進了衣袖裡,“阿姐該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好好與姐夫過日子,將來我還等著抱外甥呢。”
她目光中帶著些許向往,唇邊的笑容也柔和,白明霽卻從那抹溫柔裡,瞧出了一股說不出來的陌生。
白明槿一向是個傻子。
她出生才幾個月,阮嫣便來了府上,霸佔了父親。
她從小就沒體會過何為父愛,見父親偏愛白楚,她始終一副笑呵呵的模樣,凡事從不計較,她何時知道什麼叫過日子?
“阿槿沒有什麼想要和我說的?”或許她說了,自己就答應了,若那裴潺真敢欺負她,自己大不了再投一次胎。
又不是沒有死過。
“沒有。”白明槿卻搖頭,“我過得挺好,身後有這麼個厲害的阿姐,想要什麼,求一聲你,還愁阿姐不答應?”
她說得輕松,似乎生怕自己去替她做了主。
可白明霽卻想不明白了。
沒有所求……
她不想嫁給裴潺了?那她前世到底是如何死的?
孟挽斷然不會在那個時候去騙她,她是自缢了的,可原因呢,當真是怕自己生氣嗎。
第30章
在白明霽的意識裡,白明槿還停留在天真爛漫的年紀,她幹淨得像一張白紙,可白紙也有它的缺陷,她不諳世事,什麼都不懂。
白明霽突然發現自己似乎並不了解眼前的這位親妹妹。
上輩子她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從未靜下心來與她好好地說過一次話,頓了頓,白明霽試著用溫柔的語氣問她:“阿槿,能告訴我,為何喜歡裴潺嗎?”
白明槿也有些意外她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呆了片刻後,低下頭去,也沒否認自己的喜歡,輕聲答道:“他好。”
白明霽一愣。
他好?
這話用在任何人身上她都能理解,唯獨裴潺,她理解不了。
白明槿似是知道她會疑惑,抬起頭對她笑了笑,低聲道:“阿姐,喜歡就是喜歡啊。”
不需要理由。
他就是好人,即便他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惡魔,也影響不了在她心裡,他是個好人的事實。
白明霽愣了愣,自己雖不認同這說法,但也明白若是喜歡一個人,那人放的屁都是香氣的道理,不想如上輩子那般,讓她心裡有負擔,白明霽主動問道:“那你如何打算的?待父親杖期過後,你才能許人,這一年裡,他能等你嗎。”
這話也不過是試探。
裴潺二十五六,至今沒成親,京城內但凡有點家底的人,都不會願意把女兒往火坑裡推。
最初倒也有想嫁的,對方上門後看到他屋裡掛了四五個腰子,卻與市場上賣的豬腰不同。
本以為是動物的,小心翼翼地一問,裴潺的話,嚇得那人臉色發白,當場就嘔上了。
裴潺的原話:“死罪之人,橫豎都要死,丟掉不是浪費了?”
至此再也沒有人敢與他說親。
她也親眼見過他的殘暴,一刀能解決的事,他非要多捅上幾刀,生生把人身上的肉剜下來。
這樣的惡魔,想不明白她哪裡看出他好了。
裴潺的壞,自己已經與她講了不下百回。
她沒有一回相信。
走火入魔到了如此地步,必然不會再死心。
當她會來反駁自己,卻又聽白明槿道:“我沒想過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