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疑惑,晏長陵先出了聲,“白星南!”
花樹後的幾道身影一頓,隨後白星南便繞了過來,見到兩人後愣了愣,“姐,姐夫,阿姐。”
白尚書人雖不在了,但上回的過繼還作數,白明霽如今已是他的親姐姐了,晏長陵把人招過來,問道:“怎麼回事?”
白星南欲言又止。
兩人都是他的同窗。
一位是金公子,乃錢家大房大夫人娘家的表公子。
今年的私塾考核,做了一篇文章,稱得上新穎,文章出來後被人到處傳閱,後又被一位惜才的老先生花重金買下。
這不一時翹起了尾巴,趁著今日錢家辦滿月,上門來認親,順便把最初周濟他的另一位表親王翰也請了過來。
王翰比金公子早幾年進私塾,平日裡也算是滿腹才華,可經過這一回後,名聲便不如金公子了。
金公子的成功也算是替錢家大房長了臉面。
今日過來,錢家大房的幾位公子,均對王翰表示感謝,感謝他對表兄的關照。
錢家的兄弟,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多虧了王兄當初的扶持,金弟也沒讓王兄失望啊,眼下這算是……”笑了笑玩笑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這話已經不妥了。
但王公子並沒有介意,笑了笑,也承認了自己的不足,“慚愧,上了年紀,無論是精力還是筆力,已不如當年,如今是比不上金弟了。”
這番話多數都是謙虛。
可那金公子不知道是不是一時得志,想證明自個兒的才華當真已不在他之下,便順著他的話道:“說起這事,兄長可知外面的書生們都是如何評價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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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子搖頭,請教道:“不知,如何評價的?”
金公子當真喝多了,還是真存了心要羞辱人,那就不得而知了,總之說出來的話很刺耳,“說兄長早年那篇‘天神賦’確實寫得好,但後來做出來的幾篇文章,均缺了一些味道,還暗裡問過我,兄長是不是狀態不佳……”
錢家的兄弟,即便聽出來了那話不對,也覺得沒什麼,既然自稱兄長,那當弟弟的有了出息,也應該替他高興。
殊不知這世道上的萬事,皆是以結果論英雄,先不論金公子是不是真比王公子更有文採,作為當年被王公子一手扶持起來,不惜自掏腰包替他買書,學問上更是傾囊相授的金公子來說,不僅不知感恩,還反過來說教自己兄長,可見禮數上顯然是個欠缺的。
王公子抿唇不語。
笑得也溫和。
他能忍,他身邊的小廝受不了,發了那麼一通火,覺得金公子今日拉了他家主子來,就是想借著錢家來羞辱他。
之前二人在私塾,相互探討學問,是先生眼裡的得意門生,一度風光無限,今日過後,想必二人的關系再也不復之前,徹底決裂也說不一定。
晏長陵對這二人不熟,不感興趣。
目光倒是瞧見了白星南後脖子上的一道烏青,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還真是回回掛彩,一把將人按在位置上坐著,壓著他的一側肩膀問:“你知不知道你姐夫我是誰?”
白星南被他壓得矮了半邊身子,回頭惶惶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晏長陵眉頭微揚,“說說看。”
“晏,永寧侯府世子。”
晏長陵:“繼續。”
白星南:“戰,戰無不勝的常,常勝將軍。”
晏長陵:“還有呢?”
“錦衣衛指揮大人。”
晏長陵挺滿意,又替他補充了一句,“還有,京城的小霸王。”又抬頭看向對面的白明霽,“她呢,她是誰?”
白星南不敢回答。
晏長陵嫌棄地戳了戳他腦袋,“我夫人。”
白明霽:……
“她是我夫人,你是他弟,那是不是你就是我小舅子了?”晏長陵見白星南呆愣地點了點頭,護犢子般地挺了挺胸膛,“記住了,誰要再敢欺負你,給我打,打不贏找我,打死了算我的。”
那跋扈的勁兒又犯了。
白明霽眉心兩跳,及時阻止,“別亂教。”
他這叫亂教?
都被人欺負成什麼樣了。
倒也是,他姓白。
晏長陵松開了白星南,覺得很有必要與對面的小娘子提前打好招呼,“先說好,等我自己有兒子了,我來教。”
第27章
這一句話引來了漫長的沉默。
白星南覷了一眼上方一言不發的長姐,膽子雖小,但並非沒有,幹癟癟的笑了兩聲,“那等姐夫有了再說。”
今日他隻為來禮送,先前碰到兩個同窗,已經耽擱了,不敢再待下去,他得走了。
晏長陵對他那話頗為不滿,想要仔細追究一番,拉住人不放,“喝一杯?”
白星南搖頭拒絕,“姐夫慢慢喝,我還得守孝。”
不僅他守孝,跟前的白明霽也是一樣。
酒席上的葷腥半點沒沾。
再待下去,也沒什麼勁了,晏長陵起身,大抵是想扳回一局,讓白星南好好看看,自己的兒子還會不會遙遠,回過身,體貼地把手遞到白明霽跟前,“走吧,回家。”
白明霽沒領會到他的意思,可她並非是嬌嬌女,起個身罷了,哪裡需要人扶,自個兒站了起來。
空蕩蕩的掌心,拂了一股風。
再看白星南的臉,便再也瞧不出半點可憐了,還欠揍,晏長陵胳膊一伸,搭著他的肩,“走,送你一程。”
白星南神色一慌,忙道:“不用,白府有馬車……”
“有馬車也能送,怕什麼,走吧,姐夫想同你聊聊……”
被強硬著押上車的白星南,擠在兩人中間,一邊是血脈壓制的阿姐,一邊是笑裡藏刀的姐夫,僵著脖子,動也不敢動,一臉生無可戀,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終於熬過了煎熬,到了白府門口,馬車還沒停穩,逃也似地翻了下去。
晏長陵還掀開車簾,故意衝著他倉皇的背影囑咐道:“小舅子慢點,別摔著了,下回姐夫再請你啊。”
白星南抬手抹了一下額頭上的熱汗,哪裡還敢有下回,匆匆應了一聲,“姐夫,慢走。”
一進門,迎面便碰上了大公子。
見他這副模樣,白雲文愣了愣,“二弟不是去錢家過禮了嗎,怎麼一副被鬼追的樣?”又看了下門外的馬車尾巴,問道:“這是誰送二弟回來?”
白星南扒開頸子上的交領,一面散著熱氣,一面嘟囔道:“這不在錢家遇上了阿姐和姐夫,順便送了我一程。”白尚書走後,大房的一切事務都落在了他頭上,俗話說笨鳥先飛,他腦子不好使,隻能馬不停蹄花費大把的時間去處理雜事,吊喪的禮單,他還沒整理完,“我不與兄長說了,約了明管家。”
白雲文看著那道行色匆匆的身影,心頭莫名一空。
兩個同樣資質平庸的人,在昔日的歲月裡共同承受著周圍人的指責和嘲笑,突然有一天,對方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道路,要朝著那條陽光大道離他遠去,隻剩他一人留在原地茫然徘徊,便有了一種被拋棄的落差感。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被拋棄的。
正走著神,身後小廝過來,低聲道:“適才錢公子傳話,問公子,他要的東西備好了沒。”
小廝不敢抬頭。
大抵也知道錢公子要的是什麼東西。
是大公子替他抄的書。
在書院,白家兩位公子承包了那些個世家高門子弟抄書的活兒,已不是秘密,往日尚且有個二公子分擔,可自從過繼之後,二公子忙得脫不開身,也不抄了,寧願被打……
白尚書在世時,世家子弟們還會有所顧忌,如今人死了,白府兩位公子的日子隻會愈發艱難。
小廝等了好一陣,才聽到白大公子的回話,“放心,都備好了。”
—
把白星南送走,晏長陵和白明霽又拐回了大街上。
酒席散後,時辰本就不早了,這番一耽擱,天色已到了黃昏。
太陽一落西,街頭的熱鬧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白日裡被學業和公務困了一日的公子老爺們,開始了夜裡的尋歡作樂。
一輛一輛的馬車朝著茶樓、酒樓徐徐駛去,經過一家酒樓錢前,車子還是終於還是堵上了。
這等情況隻需要各家的馬夫下來相互周旋,晏長陵沒理會,正閉眼養神,卻突然聽到一聲,“晏兄?”
晏長陵睜眼,斜著身子撩起了簾子。
窗外是一位面熟的公子,但他一時叫不出名字。
對方見真是他,熱情地邀請道:“這不巧了嗎,樓上位置我已預備好了,晏兄移個步,咱們今日痛痛快快喝一場。”
晏長陵搖頭,“我很少飲酒。”
“啊?”對方沒反應過來,又道:“不喝酒也行,咱們聽聽曲兒,你這一趟回來,怕是連京城內有名的姑娘都不認識了。”
晏長陵面不改色,“原本也不認識。”
不認識什麼?
對方沒能理解他這話。
晏長陵淺笑不語。
那位公子終於察覺出了哪裡不對,悄聲問道:“馬車上是誰啊?”
晏長陵笑得更燦爛了,也沒隱瞞,“我夫人。”
那位公子一愣。
這回連著他前面的幾句話都聽明白了,忙道:“是元某唐突了,那就不打擾晏兄了,改日小弟再隨家父登門拜訪。”
晏長陵想起來了。
先前兵部元侍郎的兒子。
白之鶴一死,元侍郎升為了尚書,瞧這陣勢,今日應該也在這兒辦升遷宴了。
放下車簾,再轉過頭,便被小娘子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