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歲之前的自己是什麼樣的,她忘了,三歲之後,白之鶴納了阮嫣,記憶中她幾乎都是在為母親不平。
再後來,又為白明槿不平。
白之鶴的薄情,讓她長出了一雙翅膀,除了保護自己在意的人之外,也善待了自己。她憑著自己的本事,前世想要的都有了,沒虧待自己半分,沒有任何得不到的遺憾。
除了母親和阿槿的死……
白明霽一怔。
她回來,是找孟挽報仇的。
那個混球,竟然繞了她這麼久!突然從蒲團上起身,拍了一下被忽悠的腦子。
緊接著又沉默了。
孟挽死了。
阮嫣、白之鶴也死了。
甚至沒有經過她的手,前世給她造成痛苦的人,都這麼一個接著一個地死了。
絲毫沒有手刃仇人的快意。
一股茫然從頭吞噬而下,又回到了初次得知孟挽被害時的心境,周身無力,再抬起頭,眼前這個世界裡的一切都沒了意義。
黃昏的光暈蔓延至臺前,金色光芒籠罩在她身上,像極了前世的最後一幕,她慢慢地恢復了平靜,跌坐下去。
珠簾內一道目光將她的反應盡數納入眼底。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他非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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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憑如今的她,即便是想破了腦袋也不會走出來。
翻了個身,也不睡了,爬起來翻出幾張剛收到的帖子,從中擇了一個,滿意地瞧了瞧。
——且等他去拯救外面的小娘子吧。
—
第二日一早,白家大爺便下了葬。
白明霽前去送殯。
親眼看著白之鶴的棺材埋進了土裡,上輩子的所有恩怨,也在最後的一捧土裡,徹底結束了。
人一旦死了,也就隻剩下個土包了。
等跪拜完,二夫人走到跟前,望著那塊嶄新的墓碑,嘆了一聲,低聲同白明霽道:“原本都說好了,可誰想得到呢……”
說好了二爺去頂替,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誰曾想,他過不去心裡的那道坎,非要賠上自己的一條命。
“往日你二叔埋怨他不知輕重,寵妾滅妻,鬧得人盡皆知,我還打圓場,說大爺那麼大歲數的人了,又身居高位,做什麼心裡有數,可瞧瞧如今。”二夫人心裡也有氣,“你二叔沒說錯,旁的不說,他這麼一走,留了個老母親和幾個還未成家的孩子,算怎麼回事?他對不起阮嫣,他就對得起其他人了?白發人送黑發人,你祖母這一病,人都起不來了,二娘子三娘子的親事,往後隻怕更艱難,沒了老子沒了娘的姑娘,好一點的門戶,誰願意來結親。”
同一個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二夫人也有自己的算盤。
沒了白尚書,白家將來的日子有多艱難,都能預見得見。
唯一能指望的隻有這位晏家少奶奶。
先前白家也沒少讓她操過心,以往確實也嫌棄過她的強勢,可一旦有難,這股強勢,便能救命,救一個家族的命。
意識到了之前的促狹,二夫人語氣也軟了,勸說道:“你祖母雖也傷心,得的卻是心病,她一向聽你的話,你回去勸說兩句,讓她松了心,咱們白家總得繼續過下去……”
松心?
不外乎是讓自己告訴她,白家還有重新起來的機會。
家族有興便有敗。
做個尋常人家,沒什麼不好。
老夫人要想不通,那就靠她自己的本事去爭取,尋死覓活,可扭轉不了乾坤。
“二嬸抬舉我了。”白明霽打斷,輕聲道:“自己要走什麼路,都是自己選的,別人幫不了,也沒必要去幫。”
說完便轉身走去了晏家的馬車。
—
好好的一家子突然變故,人說沒就沒,晏老夫人作為親家,待喪禮結束後便抽了個日子,親自去看了一回白老夫人。
奈何白老夫人大病一場,下不了地,隻能躺著接待。
兩家原本就沒什麼交際,人去了,盡了禮數即可,回來後晏老夫人便派了身邊的大丫鬟,送了些補品到竹院,“讓世子爺告幾日假,陪少奶奶出去走走,散散心,人也就慢慢精神起來了。”
大抵是怕白明霽想不開,也同白家老夫人一樣,熬出毛病來。
半年前兩人成親,新婚夜他那孫子就走了,留了新婦半年,到底欠了人家,如今人回來了,又縫白家變故,趁機培養感情。
西郊的一處莊子,驚蟄一場雨之前就收拾了出來,本打算自己過去踏春用,可前些日子,首輔錢閣老的長孫為他添了一位曾孫,府上要辦滿月,日子就訂在了月底,她也好久沒出去結交人情了,便把踏春的機會給了兩個年輕人,“一應物資都備好了,人過去了就行。”
話傳下去,世子爺卻拒絕了。
大丫鬟春枝回來稟報:“世子爺說,讓老夫人安心去踏青,錢府的滿月酒,他帶少奶奶去吃。”
晏老夫人一愣,“他當真如此說?”
不怕被人刺激?
錢大公子今年剛過弱冠一年,歲數還比他小上幾月,前頭得的是一位姐兒,如今都抱倆了……
不說錢公子,京城內像他這個數歲,跟前還沒有孩子的,一個巴掌都能數出來。
往日這樣的帖子,他是打死都不去,這回倒敢往上湊。
大丫鬟笑著點頭,“世子爺成了家,心也收了,去瞧瞧也好,剛出生的小人兒哪個不逗人愛,白白軟軟的瞧進心裡,指不定就羨慕上了呢。”
—
驚蟄天一過,連續晴了半月,天氣逐漸熱了起來,金秋姑姑翻出了早夏的衣裳,洗了一遍晾曬幹淨,又用燻香燻好,回屋時見白明霽又在外面曬太陽,走過去,把手裡的淺紫輕紗拿給她掌眼,“娘子,這幾日天色好,怕是夏季要到了,奴婢把去年贊新的幾套衣裳收拾出來,備好了,娘子試試?”又道:“也不知今年流行什麼樣的款兒,若娘子覺得不喜歡,咱們出去逛逛?”
逛什麼。
她什麼都不缺。
穿什麼都一樣。
白家的喪期過後,白明霽沒再出門,此時倒在躺椅裡,覺得頭頂上的太陽曬,又挪動了樹蔭下。
正眯著眼睛,冷不丁看到一張赤紅的喜帖湊到眼前,還以為又是金秋姑姑來勸她出來,頭也沒抬,“哪家的?擇一份禮送過去罷。”
對方沒吭聲。
等白明霽察覺出不對,回過頭時,晏長陵已抬起胳膊,勾住了高處一枝開得正旺的梨花,一面回答著她,“錢家的滿月酒,老夫人沒空,讓咱們走一趟。”
說完,“咔嚓——”一聲,把那花枝折了下來,往她懷裡一扔,看著花瓣落了她滿身,笑著道:“幸苦少奶奶了,禮就不用備了,我已經讓人備好了。”
白明霽:“……”
自打領了錦衣衛的差事後,他似乎頗為滿意,這陣子做得風生水起。白日裡去當值,黃昏才會回來,今日這般早,才過正午吧?
最近春困,她提不起勁,過得渾渾噩噩,起身後抖了抖身上的花瓣,同跟前的少年周旋道:“我非去不可嗎?”
晏長陵對她一笑,神色堅決,沒得商量,“還有半個時辰。”
—
半個時辰後,白明霽趕鴨子上架坐上了馬車,這陣子兩耳不聞窗外事,腦子也迷糊了,適才沒聽清是哪家,轉頭問身旁的郎君,“哪家成親?”
晏長陵揉了揉太陽穴,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錢家滿月。”
白明霽自知這些日子過得糊塗,沒什麼事能讓她放在心上,心底虛了虛,偏過頭沒再問。
大半個時辰,馬車才到錢家。
錢家大公子今日親自站在門口迎客,見到晏長陵後,也愣了愣,震驚過後便是驚喜了。
前不久聽說人從邊沙回來,不做少將,改做錦衣衛指揮使了,頭一天上任,便幫皇上破了一樁大案,風頭正勝,連忙迎上去,拱手見禮,“犬子何來的福氣,竟還勞駕世子爺走這一趟。”回頭又同他身後白明霽見了禮,“少奶奶。”
晏長陵謙和地答了禮,此時倒沒有半點架子,上前拍了拍對方肩膀,“錢弟喜得麟子,晏某前來道一聲恭喜,不應該?”
“晏兄客氣了,快請……”錢大公子走在前,領人進門。
有內閣首輔撐著門面,府上來的人不少。
滿月酒不分內外客,兩人一道被領入了內院的酒席間。
首輔家的府邸,布置自然不會差,時下春意正濃,高低幾排酒席錯落在一片繁花之間,半絲不見門口的擁堵景象,隻見人影隱隱灼灼,三五成群坐在半隱半露的花樹後,歡笑聲時不時傳來,一直走到視線較好的一處水榭,前方的錢公子方回過頭來,笑著道:“晏兄快請入座。”
晏長陵回禮道謝。
待人走後,入座前特意找了個空擋,低聲同周清光交代道:“你去瞧瞧,錢家那孩子長得如何?”
周清光一愣,一個剛滿月的奶娃,長得好又如何,長得不好又如何,狐疑地看了主子一眼後,猛然一驚,壓低了嗓音道:“這,這別人家的,也不是自己親生的,偷來也無用,主子要想孩子,同少夫人生一個……”
晏長陵:……
懶得同腦子不好的人說話。
也不一定非得要奶娃,“去轉一圈,挑幾個長得好看、乖巧的、一眼看上去就惹人喜歡的孩童,引過來。”
第26章
周清光犯了難。
頭一回領到這等奇怪的差事。
跑到別人的府邸找孩童,還得是好看的,乖巧的,一個不好,被人疑心他是來拐孩子,自己倒無所謂,主子面上無光啊。
正饒著頭,突然看到了對面院牆下同樣鬼鬼祟祟的陸隱見,當下追了上去,“陸公子?”
冷不丁地被人喚住,陸隱見脊梁一僵,回頭見是他,直捂住胸口埋怨,“唉喲,清光你嚇死我了。”
“陸公子怎麼在這兒。”這是後院。
陸隱見十指豎起來,對他“噓”了一聲,忙把他拉到一根抱柱後,沒答,往他身後看了一眼,反問起他:“你怎麼在這兒,晏兄呢?”
周清光欲言又止。
兩人正躲躲藏藏,對面月洞門內一位丫鬟探出頭來,捂住絹帕輕笑了一聲,“可是陸公子?”
完了,被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