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姨娘懷三娘子那會兒,很喜歡吃蝦,見父親給阮姨娘剝蝦,自己便給母親剝。
後來三娘子出生,繼承了阮姨娘的口味,一頓飯隻吃蝦子,見父親剝蝦給白楚,她又給阿槿剝。
不僅如此,她還比誰剝得快。
父親給阮姨娘剝一個,她便給母親剝兩個。
父親給白楚剝兩個,她便給阿槿剝三個。
一個勁兒地給她剝,橫豎要比那兩個人吃得多。
頭一回看到剝好的蝦子,放在了自個兒的面前,感覺很奇妙,一時隻顧盯著旁邊人的側臉了,老夫人說的頭一句話,她沒聽見。
老夫人繼續道:“這件事我老早就在想了,一直沒找準時機,咱們白家一族自幽州搬來京城,已有百年,鼎盛之時,立了五六家門戶,後來搬遷的搬遷,走得走,到了咱們這一輩,人丁愈發凋零了。眼下大爺跟前又沒個哥兒,這一脈也就相當於斷了根,大夫人走了兩年多,我瞧你也沒有續弦的打算,如此,便從二房跟前過繼一位哥兒給大房,將來也能有個族譜,有個捧香火盆的人,不至於斷了根。”
說完便喚了一聲,“雲文,星南。”
白明霽明白了。
今夜這頓飯,是為過繼。
被喚的白大公子和白二公子,惶惶起身,各自相望,顯然事先並不知情。
倒是白尚書,白二爺,二夫人一臉平靜,想必是事先已經商量好了。
話已經說出來了,老夫人便不再多耽擱,直接問兩人,“祖母問你們,你們誰願意去你大伯跟前盡孝?”
大公子白雲文自來是個沒主見的,看一眼大爺,又看一眼自己的父母,為難得手心都冒汗了。
若是為了自己今後考慮,必然是選大爺白尚書,但要是自己先說出來,倒顯得他急於拋棄自己的父母,怕父母心寒,說他沒有孝心,糾結得腸子都打了結,“我……”了半天,頭一轉,把難題拋給了二公子白星南,“先看二弟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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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星南原本還想著有兄長在,輪不到自己做決定,這一來,也慌了。
但他是個實心眼兒,旁人叫他幹什麼,他一定就會做出個結果,左邊看一眼白大爺,後邊看一眼自己的父母,最後視線竟然瞟到了白明霽身上,一對上她目光,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冷不丁一滑,這一滑又滑向了她旁邊的晏長陵。
晏長陵毫不吝嗇地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白星南被這道笑容照得心頭突然一暖。
他腦子愚笨,先生罵他,同窗也不喜歡他。
唯一一個說自己是他朋友的,便是這位姐夫……
橫豎都要選,與其讓兄長為難,不如他先開口,“我,我選大伯。”
話音剛落,一旁的白大公子便是一怔,錯愕地看了過來。
臉色有些白。
沒想到自己糾結半天,他倒是毫不猶豫地選了一條好路。
頓時又後悔了起來,為何自己要顧忌那麼多……
但後悔也來不及了,既然做了選擇,便就這麼決定了,老夫人當著所有人的面改了族譜,把白星南劃在了大房的名下。
二爺和二夫人一直沒說話,直到白星南同二爺和二夫人磕頭叩謝養育之恩時,二夫人沒忍住,突然抱著他哭了起來。
白星南似乎這才知道自己做的決定,怕是傷了父母的心,慌忙道:“母親,就算孩兒去了大房,您還是我母親。”
二夫人搖頭,隻摟著他,道:“往後去了你大伯跟前,一定要爭氣。”又抬頭看向對面一言不發的白尚書,目光裡的一抹不甘劃過,咬了咬牙道:“這孩子雖說資質差了一些,但心思單純,還請大哥往後好好教導。”
說完,二夫人便推開白星南,起身先走了。
二爺見她情緒不穩,跟著追了上去。
之後便是白星南對白尚書磕了頭,徹底認在了大房名下。
一場過繼儀式結束,眾人紛紛散去。
大房跟前沒有哥兒,府上的人都知道二房的兩個哥兒遲早都會有一個過繼到大爺膝下。
三娘子白楚也不意外,對她來說,過繼誰都一樣,眼下她隻想為姨娘討回公道,見這一場大事好不容易結束了,白明霽已起身往外走了,一把抓住了白尚書的胳膊,“父親,姨娘她死的……”
而白尚書經過一場過繼後,多了一個兒子,似是累極了,打斷了她,“你身上還有傷,先回去歇息。”
白楚哪肯罷休,哭喊著道:“父親,姨娘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啊!大理寺分明就在包庇,您看不出來嗎,旁人不知,父親心裡難道不清楚,那馮姨娘的身形與容貌皆與姨娘不同,府上也並非黑燈瞎火,小廝又怎麼可能認錯……”
剛出門口的白明霽,腳步忽然一頓。
接著裡面便傳來了白之鶴一聲呵斥,“夠了!”又吩咐丫鬟,“把三娘子扶回屋裡!”
—
一頓飯,天色早就黑了。
金秋姑姑已鋪好了床,特意備了兩床被褥,素商也留在了白家,一道伺候兩位主子。
熱水備完好一陣了,白明霽卻坐在軟塌上,遲遲不進去。
“娘子。”金秋姑姑走過去輕聲催道。
白明霽瞥向一旁喝茶的那人,知道今夜他是鐵了心的不走了。
拿人手軟,吃人嘴短。
適才那一碗蝦,讓她徹底沒了趕人的底氣,頭一偏:“你先,去洗。”
晏長陵慢悠悠地放下了茶盞,然後裝模作樣地望了一眼外面掛著的一輪明月,“月亮都升這麼高了?時辰過得真快啊。”
白明霽眼皮一抬,瞟著他。
晏長陵轉身進了淨房。
小娘子似乎格外喜歡鮮花,自己那浴池裡便被她擺了三五個花瓶,瓶裡全是時下的鮮花。
這裡也是。
連浴桶裡都灑了花瓣……
早年京城流行男子簪花,見許多男子頭上戴著一朵大紅花,他欣賞不來,還曾笑話朱世子,“今日戴花,明日嘗花,越來越像個小娘子。”
如今被鮮花圍繞,實在不習慣。
忍了忍,逼著自己脫下衣衫,沒入桶內。
甜膩的花香味兒燻得他頭暈腦脹,可一樣東西能受到眾人的追捧,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等他收拾完出來,外面已沒了人。
金秋姑姑稟道:“娘子有事要忙,讓姑爺先歇息。”
晏長陵也沒問她去哪兒了,多半猜到了她今夜不會消停。
—
白明霽正在馮姨娘的院子裡。
馮姨娘走後,院子便空了出來,丫鬟也沒了,夜裡連盞燈都沒。
素商這丫頭殺個人轉眼便能忘了,可膽子卻著實小,還怕黑。
白明霽本是讓她帶路,結果變成了自己走在前面,素商躲在她身後,還顫抖地問她:“娘子,你說馮姨娘到底還在不在?”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燈籠被她拿在手裡,白明霽看不見路,索性奪了過來自己照著。
“在還好,不在可就麻煩了。”素商眼睛都不敢睜開,神神叨叨地道:“娘子,咱們進去會不會看到可怕的一幕?”
白明霽在白府時,幾乎不曾來這兒,抬頭找著主屋,隨口一問,“哪一幕。”
分明很害怕了,素商還忍不住念了出來,“一打開門,馮姨娘就在咱們跟前……”
話沒說完,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聲貓叫,素商頓時嚇得尖叫。
白明霽:“……”
“再這樣,你就回去。”
素商立馬閉住了嘴。
白明霽找到了主屋,門沒上鎖,抬腳踢開,裡面什麼都沒有,罵了素商一句大驚小怪,吩咐道:“看看馮姨娘衣裳放在哪兒,都翻出來。”
白楚說得沒錯,馮姨娘和阮姨娘兩人的身形細看並不一樣,那小廝既然與馮姨娘私通,對其必然熟悉,不可能認錯。
除非那夜兩人的穿著打扮很像。
阮姨娘出事之前,二夫人曾去她院子送過衣裳。
二夫人此人一向勢利,看不起妾室,與阮姨娘的關系並不好。
讓她去給一個姨娘送衣裳,八成心裡不會痛快,拿了馮姨娘的衣裳過去交差也不一定。
如此一來,張勇將阮姨娘錯認成馮姨娘,便不意外。
—
見屋內一切如常,並沒有出現自己所想的畫面,素商也覺得是她想多了,怕被白明霽再罵,盡心盡力地幹起了活。
剛找到存放衣裳的箱櫃,正要往外拉,誰知一抬頭,頭皮都麻了,隻見窗外立著一道人影,披頭散發,正在盯著她。
素商張了張嘴,嘴唇動了好幾次,聲音才破出喉嚨,“鬼,鬼啊!”
白明霽魂兒都被她叫出來了,轉過頭,也看到了。
但她從來不信這些。
手裡的燈籠往素商手裡一扔,徑直奔去窗戶,“砰——”一把推開窗扇,追了出去。
素商臉色都白了,“娘子……”猶豫了一陣,到底還是覺得主子的命要緊,哭著跟了上去。
等兩人追出去後,眼前漆黑一片,哪裡還有人影,又一路找到院子外,半個人影子都沒見到。
素商抖得個更厲害了,“娘子,真是鬼啊。”
白明霽呵斥一聲:“閉嘴!”
果然她來對了地方。
正打算再帶素商回去,誰知一轉身,適才去過的屋子已經燃起了一片火光。
白明霽眸子一涼,抬步便往裡衝。
卻沒能衝過去,胳膊被一隻手拽住,一把將她拽了回去。
白明霽愣了愣。
扭過頭,便看到了晏長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