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梁沒答他:“晏世子很闲?”
“闲啊,無事可做,這不過來看看夫人,順便再瞧瞧嶽大人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他說的是實話。
仇人死了,真相斷了。
上輩子的死因多半也猜到了,無從可恨,無所事事,不就是闲得慌。
不過,“嶽大人這麼一問,晏某倒是有一件事要請教嶽大人。”
“何事?”
晏長陵皺了皺眉,似是當真遇上了什麼難題,要認真請教,可接下來說出來的話,卻讓一屋子的人額頭生汗,“若是有人汙蔑我夫人的名聲,作為丈夫,我是不是可以去討個說法?”
嶽梁正翻著案宗,眸子一頓。
屋內大理寺的官差面色雖沒變,眼珠子卻忙乎得很,個個都替自己的主子捏了把冷汗。
白星南脊背彎下來縮成一團,想要開溜,被晏長陵揪了回去,“二舅子別急著走,待會兒還得陪我喝酒呢。”轉頭又催了一聲嶽梁,“大人還沒回答我呢。”
嶽梁神色平靜,“自有律法處置。”
“如此說,那便是犯|法了。”晏長陵揚聲喚來周清光,“出去傳個信,誰要是再敢給本將亂戴帽子,腿打斷,算在咱們嶽大人頭上。”
嶽梁終於抬起了頭。
晏長陵灑脫起身,已拽著白星南去院子裡找白明霽了。
路上白星南偷偷瞅了他幾回,見其面上並沒有多大的煞氣,這才慢慢松懈下來,快到白明霽院子了,突然想了起來,趕緊地問:“姐,姐夫,你不會給長姐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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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長陵給他吃了一個定心丸,“我是那等出賣朋友的人?”
白星南一愣。
“朋……”友嗎。
兩人之前雖也認識,但並無交際,這才打了兩回交道,算不上朋友吧……
白星南一尷尬,臉便會紅,為此在外沒少被人嘲笑。
此時臉頰生了一團紅暈,眼珠子卻明顯亮了許多,舌頭也終於捋直了,“姐夫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兩人到了院子,白明霽卻不在屋子裡。
丫鬟說是去後面的倒座房了。
晏長陵又拉著白星南找了過去。
到了地方,遠遠便見一道身影立在幾叢海棠花樹後,陽光下,花枝雖招搖,卻也不及底下那道婀娜的身影耀眼。
從這個方向,正好能看到落在她側臉的一道陽光。
晏長陵沒再往前,靜靜地欣賞。
白明霽並不知道身後有人,視線從跟前一眾奴才的臉上掃過後,轉頭問邊上的管家,“少了二人,柳全安和張勇呢?”
這一堆人少說也有三十來人,晏長陵眼睛一眯,偏頭問白星南,“這些人,她都記得住?”
白星南點頭,心道這算什麼,她連人家一個月什麼時候休沐都知道……
果然,又聽前面的白明霽問道:“他倆這個月的假期都已經休過了,人上哪兒了?”
白星南滿意地看著晏長陵臉上出現了一道怔愣。
知道她的可怕之處了吧……
私塾何時考試,她比自己還清楚。
每回想糊弄都糊弄不過去。
簡直恐怖如斯。
從童年起,這位長姐,就是他的陰影了。
又敬又怕。
無意識間便將她當成了一尊佛。
他會敬畏,但容不得別人侮辱。
突然想起昨夜朱世子的話,白星南鼓起勇氣看向身旁的矜貴少年,“姐夫,你不會那麼快走吧?”
“怎麼了?”晏長陵沒回頭。
“沒,沒什麼,就是想姐夫要能多呆一陣,也能多陪陪阿姐……”
晏長陵慢慢轉過頭,見他又開始摸自己鼻子了,一聲輕笑,突然伸手彈了一下他額頭,“傻子。”
前面的小娘子也終於發現了兩人,扭頭望來。
晏長陵看著陽光裡的姑娘,太陽彷佛驅散了她身上的煞氣,與昨夜的陰沉截然不同,又道:“操心好你自己,你阿姐便能安心了。”
—
被白明霽問的那兩人,不到半個時辰,便有了消息。
隻有一人回來,是柳全安,被素商用刀柄頂著後腰,帶到了白明霽跟前。
柳全安一見到白明霽,便嚇得瑟瑟發抖,跪在地上磕頭,“大娘子饒命,饒命啊……”
白明霽問:“你逃什麼?”
“奴才,奴才沒逃……”
白明霽道:“你來白家時,說家中鬧了飢荒,親人全無,但我見你每回休沐,都會從廚房帶一塊肉出去,想必家中還是有親人的,今日我的人走了一趟,倒是應證了。”
院子裡大半的下人,都是孟錦當初買進來的,所有人的身契如今也都在白明霽身上。
柳全安這幾日心頭本就慌得厲害,人被押到了跟前,便沒想過能全身而退,該招的都招了,“大娘子,是,是二爺讓奴才走的。”
白明霽不明白,“好好的,二爺為何要你走,你犯事了?”
說犯事,倒也說得對,柳全安垂著頭道:“前兒晚上二爺撞見,撞見了奴才與馮,馮,姨娘……說,說願意成全我們,讓我們立馬收拾東西滾。”
他說得磕磕碰碰,事情也確實羞於見人。
馮姨娘?
白二爺的妾室。
真乃一大醜聞。
白星南扭過頭當沒聽見。
白明霽雖成了親,到底還沒經歷過這些男女之事,陡然聽到這類腌臜事,也有些尷尬,眨了眨眼,問道:“馮姨娘走了?”
說起這個,柳全安便覺得甚是奇怪,“前夜被二爺撞見後,二爺說要成全我們,奴才便與馮姨娘約好了,待她收拾好了東西,咱們在西角門碰頭,奴才這些年也存了些積蓄,打算帶上家中父親,從此遠走高飛,離開京城,可誰知奴才出去等了她許久,也不見人影,倒是,倒是見著了……”
柳全安支支吾吾。
白明霽問道:“見著了誰?”
柳全安這才道:“阮,阮姨娘。”
白明霽一愣,阮氏前夜不是死在了外面的院子裡嗎,怎麼還會來白府……
身後靠在柱子上的晏長陵也不覺抬起了下巴。
白明霽再問他:“你確定,當真是阮氏?”
柳全安點頭,“奴才確定。”前日夜裡,她遲遲不見馮姨娘出來,擔心二爺臨時反悔,怕自己被抓回去打死,便先找了個地方藏起來,想著等馮姨娘來了後,再出去接她,誰知沒等到馮姨娘,倒是看到了大爺跟前的阮姨娘。
白明霽問:“她進白府了?”
“進去了。”
“可有出來過?”
柳全安搖頭,說不知道,“奴才又等了半個時辰,聽到裡面傳來了張勇的叫罵聲,揚言要砍死奴才,奴才便知道是二爺反悔了,慌忙逃跑,這幾日一直東躲西藏,也不敢出城……”說著便給白明霽磕起了頭,“奴才知道錯了,還請大娘子替奴才求個情,讓二爺饒了奴才……”
—
外面的嶽梁案子也有了進展,傳了白二爺過去問話。
比起白之鶴的尚書之位,這位白二爺便顯得有些碌碌而為了。
無論是哪方面的資質都很一般。
四十歲了,如今隻能在白尚書手底下混日子,從五品的員外郎,平日裡協助處理吏司的事務。
說白了,隻是個打雜的。
白二爺的性情倒是要比白尚書直爽,不喜歡巴結人,此時看到嶽梁也沒什麼好臉色,“嶽大人,有什麼要問的,直接問吧。”
嶽梁便直接問了,“前夜二爺人在哪兒。”
“府上。”
“何時去的門外。”
“我……”白二爺臉色突然一變,及時穩住,“我不知道嶽大人說的是什麼意思,昨夜我一直在房內。”
嶽梁又問:“二爺府上的那位馮姨娘,可在?”
白二爺的面色又變一變,半晌才道:“已經賣了。”
“賣去哪兒了?”
嶽梁針針見血,不給他任何周璇的餘地,問得白二爺啞口無言,良久都沒說話。
嶽梁也沒再逼問,轉頭讓大理寺的人把人帶進來。
很快,一位被五花大綁的奴才被押了進來,嶽梁看了一眼白二爺驟變的臉色,又才問他,“人是從二爺的院子裡搜出來的,名叫張勇,乃二爺跟前小廝,對吧?”
白二爺一見到此人,周身的防備一瞬卸了個幹淨,彷佛終於認命,閉上了眼睛,點頭,“嗯。”
嶽梁看向跪在地上的張勇,問得話便鋒利多了,“人是你殺的?”
張勇起初還想掙扎,一抬頭卻看到了嶽梁那張連老子都敢送上斷頭臺的冰塊臉,便放棄了念頭。
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倒是不怕了,承認得幹脆,“是奴才。”
嶽梁問他:“你殺了誰?”
張勇咬了咬牙,突然憤怒地道:“那賤人就該死!她不僅背叛了老爺,還卷走了奴才的家財,竟還背著我,謀算著同旁人私奔,這等不要臉的賤人,奸|夫就該千刀萬剐,隻可惜……”張勇臉上的激動瞬間消退,漸漸地變成了不甘和遺憾,啞聲道:“隻可惜我殺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