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除了茫然之外,便是無盡的挫敗和無力。
重生的意義在哪裡……
臨近外間的一側,放了一架雕刻著花鳥蟲草的綠紗隔斷,邊上擺了一張黑漆梨木幾,上面是一盆松柏。
長得鬱鬱蔥蔥,被修剪成了高低兩層,像是兩把展開的團扇。
白明霽記得,是她嫁入晏家時,白明槿送給她的新婚禮物。
聽說費了好幾年的心思,才培育出這樣一盆來,寓意為堅韌不拔,不屈不撓、送給她時白明槿曾說:“松柏很像姐姐,祝姐姐新婚吉祥,百年好合,願姐姐能如這松柏一樣,長命百歲。”
她記得之前是擺在隔斷的右側,應該是金秋姑姑或是素商,將其移到了左側。
上輩子劇毒攻心之事,這珠松柏被她打翻在地,連盆摔了個粉碎。
曾經她也以為自己會一身榮華,怎麼也會活到七老八十。
可不知從何時起,這樣的念頭越來越淡,前世最後一刻她閉眼躺在地上,內心實則隱隱有一種解脫。
是以,重生回來,孟挽幾乎是她所有的精神支柱。
如今人死了。
她不知道,還有何意義。
漫長的沉默中,兩人的意識來回地穿梭在兩世之間,誰也沒有說話。
素商一通說完後,見晏長陵半天沒反應,也沒看她,隻呆呆地坐在那,臉色蒼白似雪,似乎並沒有要追究她的意思。
約莫是冷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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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姑姑暗裡一把拉起素商,當作什麼也沒發生,正收拾著屋子裡的狼藉,屋外忽然響起了一串腳步聲。
腳步很快到了門外,門房的嗓音傳了進來,“世子爺,衙門的人來了。”
現下世界裡的一點動靜,終於把那道飄忽的神智從餛飩裡拉了回來。
晏長陵緩緩轉過身。
地上的殘蠟還未收拾幹淨,這一鬧,早已深更半夜。
衙門的人來做甚?
衝擊實在太大,腦子裡還帶了些遲鈍,晏長陵嗓音低沉,問道:“何事?”
門房立在屋外,似乎知道這時候不該來打擾,語氣著急,“衙門的京縣令正在門口,說是白尚書家的三姑娘敲了鳴冤鼓,點明狀告少,少奶奶……”
冷不丁地聽提到自己的名字,白明霽臉上的茫然還未完全褪去,習慣了防備,一雙黑眸掃過去,寒光泠泠。
金秋姑姑和素商再次緊張了起來。
這節骨眼上衙門找來,八成是為趙缜的死。
素商心驚膽戰,先前對姑爺也就那麼一嘴,外面的人真要來了,又怕得厲害,仰頭喃喃喚道:“娘子……”
晏長陵擰了擰眉,起身正欲出去,白明霽揚聲先問道:“告我什麼?”
門房一聽是白明霽,聲線裡還帶著一股不耐煩,忙撿重要的說:“回稟少奶奶,適才白家三娘子的生母,白府之前的那位姨娘死了。”
三娘子白楚的生母。
不就是阮姨娘?
死了?!
白明霽一怔,前夜才碰到她進城,被白之鶴護得猶如眼珠子,即便前世孟挽到了白家續弦,這位阮姨娘的存在依舊沒有消失。
怎就忽然死了。
有了前車之鑑,白明霽下意識看向身前的公子爺。
晏長陵剛回過頭,便對上她那道審問兇犯一樣的目光,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她可真是高看他。
是他殺的他絕不否認,不是他殺的,休想往他頭上扣屎盆子,牙縫裡擠出一句,“不是我。”
提步去開門,心情不好脾氣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同門房冷嗤一聲,“我永寧侯府的大門何時這麼容易進了?怎麼,是個人擊鼓,衙門都要上我侯府來拿人?”
門房蝦著腰,頭冒冷汗,到底後悔跑這一趟。
生氣歸生氣,那番道理衙門的人能不知道,晏長陵心裡清楚,這大晚上過來,必然是對方難纏,掌握了什麼了不得的證據,又問道:“怎麼回……”
一句“怎麼回事”還沒說完,堵在門前的身子忽然被人從後一擠,因一時沒有防備,竟被撞得趔趄,被迫讓到了一側。
晏長陵:……
他明顯感覺到對方適才用了一股彷佛要治他於死地的力量。
轉頭再看向那道徑直去往門口的背影,眼皮一陣亂跳,心下暗忖,這死了一回的人,果然不怕死。
第13章
兩輩子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是他的妻子,再不怕死,出了事,自己還能坐視不管?
從一旁丫鬟手裡奪了一盞燈籠,腳步匆忙跟上。
到了門口,京縣令王詹正忐忑地在馬車前踱步,瞧見兩人一前一後出來,忙提溜著袍擺,上前拱手行禮,“世子爺,少奶奶,這大晚上下官前來叨擾,實在對不住。本也不敢驚動二位,又怕天一亮消息走在了衙門前面,驚到少奶奶,回頭下官不就落了個有信不傳,故意隱瞞的罪過了,思來想去還是冒昧前來知會少奶奶一聲,心頭也好提前有個底,免得其中有誤會,遭了誣陷。”
言下之意,他是來通風報信,並非拿人。
去不去衙門,全憑他們做主。
能在京城官場裡打滾的人沒有一點圓滑的本事,哪能在這寸金之地站住腳,尤其是京城裡的縣令,官小權利不小,接觸的都是大人物。
所接的案子,十件裡有五件都是達官顯貴之間的矛盾,餘下一半裡,要麼是達官顯貴的七八姑八大姨,要麼是舅舅舅媽舅老爺。
真遇上一件沒有半點背景的百姓官司,都得燒高香,感謝菩薩保佑。
這些大人物之間的矛盾,衙門參與不了,也不敢參與,白尚書先前寵妾滅妻京城內眾所皆知,如今愛妾死了,豈能善罷甘休。
白尚書他惹不起,白家這位大娘子他更惹不起,宮中有個太後撐腰不說,如今又是晏侯府少奶奶。
就算今夜那三娘子把鼓敲爛,證物擺在她面前,他也不能真拿人。
橫豎等明日天一亮,這類高官大案,都是送往大理寺。
至於難不難辦,如何辦,就是他嶽梁的事了。
來這一趟,隻為交差,既給了白尚書面子,證明自己沒敷衍了事,也給白大娘子通了消息,兩下裡不得罪。
話說完差事辦完了,正欲轉身蹬車,卻聽身後一道冷清的聲音,“是我自己備車去衙門,還是大人派人來押?”
—
通亮的火把將衙門煮成了一鍋粥。
王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場劫難,當了十來年的京縣令,頭一回見到被告主動往上湊,逼著他大半夜升堂的。
師爺好不容易把白三娘子勸住,領進後間歇著後,便到門口等王詹,見人回來了,忙提燈迎上去,“大人仔細腳下。”
王詹問他:“白三娘子呢?”
“下官讓人伺候著了,這,怎麼回事……”師爺瞧出來了不對,適才大人出去是一輛馬車,回來變成了三輛,莫不成大人真把少奶奶給請過來了。
王詹心裡苦,嘴裡也苦,回頭看了一眼正從馬車上下來的白明霽,一掃袖道:“把三娘子帶出來吧。”
師爺一愣,“大人要升堂?”
升堂?自然不能當真升堂。
不過是走個形式,案子如何,誰敢斷?先讓她們姐妹倆自己撕去。
但也不能讓人瞧出來太敷衍,除了最開始的揚威過場,還是得擺出升堂的架勢,問道:“白尚書可有動靜?”
師爺偏頭看向殓房的方向,低聲道:“半個時辰前趕了過來,一直守著人,動也沒動。”
王詹眉頭一皺,明面上雖不能說,心頭卻極為諷刺。
白尚書那妾室,他曾見過,人嘛,並沒有正室夫人長得好看,要說唯一的可取之處,大抵就是有一股我見猶憐的妾味兒。
除此之外,沒見得有什麼過人之處,竟就讓白尚書愛得死去活來,這天下當真有至死不渝的愛情?
有沒有,他管不著了,隻盼著早點天亮,盡快把這燙手的案子甩出去。
一切都準備好了,王詹親自去外面把被高請了進來,“少奶奶,請吧。”
白明霽沒讓金秋和素商跟著,獨自步上臺階,出來得急也沒帶披風,屋頂的一股夜風卷下來,身上裙裾翩跹,緊裹著她腳步。
一個人冷靜到了極致,竟是這般悽涼模樣。
周清光看向立在馬車旁一言不發的晏長陵,疑惑道:“少奶奶這是何必?”
晏長陵倒能理解,“找死,沒看出來?”
這不是有人撞上來,不是她找死,就是對方找死。
適才有那麼一刻,他也不想活了。
橫豎闲著,看看誰更倒霉。
王詹早讓人備好了一張椅子,緊挨著放在了自己右側,坐下前先弓腰虔誠地同他道:“下官若有不妥之處,還望晏將軍指教提點。”
怕不是指點,是怕事情鬧大,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得要他收場。
晏長陵抬頭看向堂內的小娘子,面色平靜,情緒也平靜,目光壓根兒沒往他臉上看,似乎並不在意案子的結局,隻等胸口的那口氣,找準了地方再往下狠狠一落。
“升堂!”王詹手裡的驚堂木拍下來,無聲無息,連隻蚊子都砸不死。
不久後,一道踉跄的腳步從外傳來,到了門檻處一頓,安靜了片刻後,突然瘋了一般,激動地喊道:“白明霽,你這個毒婦,你還我娘親……”
悲切的哭聲響徹堂內。
白明霽轉過頭,目光淡淡地落在白家三娘子白楚臉上,見慣了她梨花帶雨,艾艾期期的模樣,悲憤倒是少見。
白明霽並沒被她臉上的悲情所觸動,問道:“真死了,怎麼死的?”
白楚一愣。
敲了那一陣鼓,她一雙手掌已磨出了水泡,眼睛也哭腫了,心頭已將她千刀萬剐,碎屍萬段,如今見到人,瞧見她那張依舊冷靜高傲的臉,哪裡受得了,尖叫一聲“你不得好死!”,猛撲上來作勢要與她同歸於盡。
身旁的衙差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三娘子,冷靜……”
“別攔著我,讓我殺了她!”
白明霽有些意外。
白楚平日裡軟弱不堪,說話都不敢大聲,而阮嫣時常一張笑臉,罵人的話都是帶著笑說出來的,以往沒看出來兩人有哪裡像,如今倒是看出來了,撒潑起來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