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不講武德,老揪我頭發。”
“你沒揪?”
白星南不樂意了,“誰有你豁得出去,自小打架回回拼命,非得贏了才算……”
“你倒是拼點命,也不至於連童試都沒過。”
腳下的馬車一頓,應到了城門,白明霽沒再搭理他,拂開窗簾,瞧去窗外。
幾日陰霾後,久違的日頭似水洗過般穿透翠柳,初陽澆枝,葉面殘珠如露,入眼滿目芳華。
當下確乃驚蟄時節。
劇|毒斷腸之時,她瞧得清楚,庭外碧雲天,黃葉地,是個窮秋。
雖不可思議,但事實如此,她沒死,幾日前醒來,自己又回到了半年前。
孟挽還未嫁入白家。
今日才進城。
白星南極為不願跟她走這一趟,“孟氏成過一回親的人了,來我白家是為大伯續弦,用得著我這白家的二公子來接……要說我,這事壓根兒就不該你管,你已經是晏家少奶奶了,晏長陵不在家,你又不用相夫教子,闲來時養點花花草草,過個輕松日子不好嗎,非要回來鹽吃蘿卜淡操心……”
白明霽撩起簾子往下跳。
白向南嘴裡嘟嘟囔囔,跟著下了馬車,兩人一前一後走去城門口的茶館。
驚蟄的天氣乍暖還寒,白星南雙手套入袖筒內,一到茶館卯腰便往屋裡鑽,“太冷了,先喝盞熱茶。”進去後沒見人跟進來,又探出個腦袋,喚了一聲,“長姐……”
白明霽已背過身,面朝著城門,婀娜的身姿立在茶館門前的青石階上,青絲垂於身後,腰間處的水藍發帶隨著裙裾迎風飛揚,身影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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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幾位?”
他才不會陪她受凍,白星南轉過頭,“兩盞茶,做好了,給門外那位姑娘送一盞去。”
小二一笑,“好呢,不就是晏家少奶奶嘛,名動京城的白家大娘子,小的認識……”
白明霽等了好幾日,隻為今日。
她要再殺一次孟挽。
好好清算,慢慢殺。
候了半柱香,頭頂的日頭越來越淡,隱約飄起了零星雨點。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白明霽以為是白星南,待人走到跟前,腳步便主動往對方的傘底下靠了過去。
手肘相碰,一股清淡墨香入鼻,白明霽詫異地轉過頭。
來人並非白星南。
而是大理寺少卿嶽梁。
前世母親死後,為了證明是被人害死,她不惜挖墳開棺,大半夜跑去嶽府砸門,愣是把嶽梁從被窩裡拉了出來。
尤記得那晚嶽梁站在棺材前,臉色黑如鍋底,後來許是被她纏得沒了脾氣,一來二去,倒也成了半個知己。
前世死之前,才見過他,不算陌生。
冷風刮來,雨點往裡傾斜,嶽梁把傘往她頭頂移了移,側目問:“等人?”
白明霽點頭,“嗯。”
雷雨天,城門口的人並不多,能躲的都進了屋,站在外面的隻有他們兩人,莎莎雨聲中嶽梁低聲道:“令堂的案子,白老夫人與白尚書均沒有確切的作案證據。”
母親的死,前世她一直懷疑是祖母和父親所為,如今既知道了兇手是誰,白明霽便道:“多謝大人,往後母親的案子,不必再查了。”
嶽梁眉宇間正泛出幾絲疑惑,“駕——”城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兩匹快馬疾馳而來,進了城門,也不見半點減慢的痕跡,很快踏進兩人跟前的水坑,泥水爆開,瞬間四濺,嶽梁一隻手握住她半邊肩膀,下意識擋了過去。
白明霽從他懷裡抬頭望去,面色帶著微慍,視線正好與前面那匹馬背上的人對上。
是一張意氣風發的少年臉。
身上和臉上染了些泥水,稱得上狼狽,但那雙眼睛看人時赤|裸張揚,眼底的鋒芒暴露無遺,如同一隻從長空直下,俯視而來的鷹隼。
白明霽沒見過此人。
見嶽梁被泥水幾乎澆汙了半邊身子,再看著那揚長而去的馬尾,眉頭蹙起,“粗俗。”
這話引得一旁面色本還怔愣的嶽梁,回過頭來,懷疑地看著她,“你,不認識他?”
白明霽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
她應該認識?
沒等嶽梁解釋,城門外又是一陣打馬聲。
這回馬匹還沒到兩人跟前便停了下來。
馬背上的小廝翻身而下,快步走到白明霽跟前,神色慌張,拱手稟報道:“娘子不好了,這幾日落雨,山路湿滑,昨兒半夜,孟娘子的馬車跌入了山崖……”
第2章
兩匹快騎疾馳入城,一路揚起泥水,到了鬧市方才減緩。
雖落雨,京城最繁華的前門長街人群依舊熙熙攘攘,周青光夾緊馬肚與前面少年並肩,對適才一幕印象深刻,揚聲調侃道:“沒想到半年過去,京城世風竟如此開放,連嶽少卿這樣的人,也能鐵樹開花,當街與小娘子摟摟抱抱了。”
“少管闲事。”
細雨沾湿了發冠,少年面上的泥土也被衝刷幹淨,膚色白皙,泠泠水漬貼在面上,如同白玉鑲了一層流光。
先前眸中的那道鋒芒早已斂去,寬大的朱紅鬥篷鋪在身後,眉目間的英氣隨著他唇角的舒展,散出幾分渾然天成的傲慢貴態來。
陰霾天裡,乍一瞧,不覺讓人眼前一亮。
少年勒住韁繩,停在一家酒鋪前,從懷裡掏出一粒碎銀,拋向撐開的直棂窗扇內,“兩壇桃花釀,純的。”
雨天鋪子前豎著的一根桅杆上懸著一盞白紗燈籠,陰沉的天光下折射出一圈明黃的光芒,待賣酒的老板看清跟前少年的臉後,驚呼道,“晏世子?”
“前線的仗打完了?”這可是京城裡的名人,酒鋪老板探出大半個頭,擺出一副要與其暢談的熱情,“大宣將士是不是跪地求饒了?”
人人都喜歡聽痛打落水狗的故事,本國將士一旦出徵,百姓恨不得敵軍是紙糊成的,一刺就穿,一推就倒。
晏長陵沒應,坐在馬背上半彎下腰,微微上揚的唇瓣勾出一道明朗的笑容,“這酒好賣嗎?”
“小本買賣罷了,還過得去,不敢勞世子費心。”
“安心賣你的酒,家國戰事,也不用你來操心。”說完手中長矛探去鋪子,勾住繩子挑起了兩壇子酒,夾馬繼續往前,直奔侯府。
晏家乃皇室宗親,又因父輩立下過汗馬功勞,門第顯赫,府門乃一扇朱漆將軍門,枋與柱相連,額枋上豎著一塊牌匾。
牌匾上的“晏府”二字,乃晏家老王爺當年親手所寫。
落雨的緣故此時府門緊閉,周青光扣了五六下門環,裡頭才傳來動靜。
見到門外兩人時,門房一臉震驚,懷疑自己看錯了,“世子回來了?!怎的沒提前傳信,奴才這就去通報老爺……”
晏長陵一腳跨入門檻,“不必,父親在哪裡,我自己過去。”
門房快步跟在他身後,“驚蟄天雷雨不停,今日陛下免了早朝,莊子的人趁暴雨前摘了幾框橘子,這會子人都在老夫人院子裡聚著呢……”
晏長陵將手裡的酒壇子遞給了身後的周青光,腳步直徑朝老夫人的梧桐院走去。
七進的院落飛檐連廊,以花格欄杆作裝飾,棂條上雕刻著繁瑣的雲紋和燈籠框紋,一直延綿到正屋門外。
步上廊內,隱隱的說話聲從窗格內滲出,“世襲官職沒了,今後再好的出身,想要入仕都得科考,外頭百姓放著煙花爆竹慶祝,直呼萬歲,我晏家卻被架在了火爐子上被人盯著烤,一句不能依靠祖蔭,害得老二別說實職,在京城連個掛名都撈不到,淪落到了要做地方官的境地,隻怕赴任那天,便是全京城最大的笑話……”
官職改革,得有犧牲。
皇室宗親,不愁餓不死,就算什麼都不用做,也能領俸祿過日子。
可之後呢?
便是再也起不來了。
“蔭不及族人,誰還願意繼續賣命……”
“慎言!”
便是在這片刻的安靜中,外屋的丫鬟忽然喚了一聲,“世子爺。”
屋內幾人一愣,齊齊朝簾門望去。
老夫人上了年紀畏寒,三月了屋裡還烤著火盆,晏長凌抬手掀起卷簾,碳火的溫暖馨香撲面而來,與記憶裡那場蕭瑟血腥的畫面截然不同。
“世子?”
“雲橫!”
“你怎麼回來了?”
晏長陵拱手一一見禮,“祖母,父親,二叔二嬸,三嬸……”
進屋前,他已整理了一番儀容,此時對著眾人牽唇一笑,笑出了風光霽月的俊態,可不就是昔日那副招人眼的風流模樣。
還真是世子。
屋內的人終於從驚愕中回過神,爭先問候,屋裡的丫鬟一通忙乎,備座的備座,沏茶的沏茶,晏長陵上前靠著老夫人身側入了座。
等所有人寒暄完,一旁的晏侯爺晏塵闕才皺眉問:“仗打完了?”
“尚未。”晏長陵答得倒是幹脆。
晏侯爺眉頭皺得更深,未等他再開口,老夫人便出聲打斷,“天下的仗能打得完?如今官場動蕩,這時候回來正好……”
半刻不到,府邸上下全都知道了晏家的世子回來的消息,屋裡的小輩們也一窩蜂的湧來了梧桐院。
十幾個高登坐得滿滿當當。
都是熟悉的面孔。
晏長凌掃了一圈,沒見到一個陌生的。
在他這一眼尋望中,晏老夫人也終於想了起來,屋子裡少了一個人,轉頭問:“少奶奶呢?”
邊上的一位丫鬟過來垂目回稟:“今晨一早,說是有要事回白家去了。”
又回白家。
晏二夫人忍不住插話,“能有什麼要事,用得著她天天往娘家跑,世子都回來了,還不去尋?”
自從侯夫人去世後,府上的事務皆是晏二夫人幫襯著老夫人在打理,上回在那新婦跟前吃了個閉門羹後,已好幾個月沒管過,也不知道成什麼樣,轉頭吩咐身旁另一位僕婦,“你去竹院走一趟,盯著人早些把院子收拾出來,好讓世子先回去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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