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堯棠聽罷,繼續低頭去刻,刻著刻著,謝堯棠忽地想起什麼,抬頭看向謝堯臣,問道:“你剛離京那年的十二月初八?辰時?”
謝堯臣見他滿眼探求的目光,神色間茫然不解,回道:“是,怎麼了?”
謝堯棠腦海中再次出現當年那持續一日一夜的異象,最後便是於辰時達到頂峰,他似是明白什麼,低頭笑開。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當初司天監說是什麼國泰民安之象,他就不該當真!再看謝堯臣這一副茫然之色,怕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兒子在京裡鬧出多大的動靜吧?
他這三弟啊……謝堯棠搖頭無奈笑笑,低頭繼續刻手裡的平安符。
木質刻的很快,一刻鍾的功夫,謝堯棠便將平安符交給了一旁的謝澤,對他道:“伯父願你,功在千秋,澤被天下!”
謝堯臣笑道:“澤被天下免了吧,一輩子平安就成。”
謝堯棠看著他笑笑,轉頭衝謝澤挑眉道:“別聽你爹瞎說,你長大後了不得。”
話剛說完,謝堯棠忽地一陣急咳,面上泛上異樣的青紫,唇色跟著發黑,謝堯臣和謝澤皆是面色一慌,謝堯臣忙離座上前,問道:“需要什麼藥?我去找嫂子。”
謝堯臣轉身欲走,卻被謝堯棠拉住袖子,連連擺手,好半晌,謝堯棠才緩過勁兒來,對謝堯臣和謝澤道:“嚇著你們了。”
謝堯臣見天色已晚,謝堯棠這身子再不休息怕是撐不住了,便道:“那我和謝澤便先告辭了,你且好生保重!”
謝堯棠知道,謝堯臣今日能來看他,必然是費了一番功夫,不可能再來,這一別,恐怕就是永別。
他點點頭,衝謝堯臣笑笑,問道:“你可記得小時候,父皇安排我們看戲,演得那出《趙氏兄弟》嗎?”
《趙氏兄弟》是源於漢朝的一個故事,說當年王莽□□,百姓食不果腹,強盜橫行,趙氏兩位兄弟,弟弟被強盜抓住,要被烹食,哥哥便前去求饒,說我弟弟瘦,不如我胖,你們要吃吃我吧。最終強盜被兄弟二人的情義感動,放了他們。
謝堯臣念及這個故事,點頭道:“記得。”
謝堯棠衝他笑笑,語氣似玩笑,卻又有幾分認真,對他道:“若有來世,我定會做個好兄長。三弟,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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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堯臣望著他的眼睛,凝眸半晌,隨後輕笑,點頭:“保重……”
說罷,謝堯臣叫兒子拜別謝堯棠,重新給他帶上兜帽,自己也帶上,彎腰抱起孩子離去,臨走前,謝澤還爬在爹爹肩頭抱拳行禮:“伯父,你可記得來接我下學。”
謝堯棠再未及點頭,父子二人已經出門離去,消失在夜幕中。
謝堯臣同謝澤剛走,張氏便端著藥進了屋,給謝堯棠放下,謝堯棠拿起桌上謝堯臣留下的十萬兩銀票交給她,叮囑道:“三弟留下的,你且收好,等過幾年風聲過去,你帶著孩子們好好生活。”
張氏接過那一疊厚厚的銀票,滿心裡感激,沒有錢的日子有多難,她現在深切的感受到了,張氏紅著眼眶道:“當真是遇事看人,你那麼些兄弟裡,恐怕就這一個有情有義的。”
謝堯棠笑而點頭,隨後對張氏道:“你給我取紙筆來,我要寫封密信,等我走後,你看看能不能通過你娘家的路子,把這封密信送去給我母妃。並告知她,若有朝一日,三弟有難,她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封密信,交給父皇。”
他雖被廢為庶人,但母妃還是賢妃,隻是被他連累不再受寵。
張氏應下,轉身去取紙筆。謝堯棠慢慢收拾著桌上的平安符,騰等下寫信的地方。
事到如今,經歷此番塌天的變故,他想他終於摸清了父皇的心思,看懂了他這個人,希望在人生的最後,他能做一次合格的兄長。
第157章
皇帝:逆子!當真是個逆子!
謝堯臣帶著謝澤回到祝東風, 重新換了衣服,上了回家的馬車。
馬車內, 謝堯臣伸手摟住謝澤, 撩起肩上披風將他攏進懷裡,認真叮囑道:“金金,今日見過伯父的事,不能跟任何人提起, 記下了嗎?”
謝澤靠著爹爹, 兩手捏著謝堯棠給他刻的平安符, 抬眼看他, 見爹爹如此認真, 點頭道:“好!金金記住了。但是爹爹,為什麼不能說啊?”
謝堯臣摸摸兒子的頭,絲毫沒有避諱, 直言道:“因為爹爹和伯父是皇帝的兒子, 而你是皇帝的皇孫, 皇家非比尋常。除了今日見過的這位伯父以外,等日後回京,其餘伯父叔父,都不是你的伯父叔父,姑姑也不是你的姑姑。但阿翁和祖母,會真心疼愛你, 可你要記著, 阿翁雖是你的阿翁, 但他更是天下的皇帝, 大魏的主人, 在阿翁面前, 金金切記慎言。”
爹爹嚴肅起來,面色冷峻,有點嚇人,謝澤心顫顫,不由捏緊手裡的平安符,抬眼看著爹爹,輕聲點頭:“嗯。”
說罷,謝澤便垂下了頭,將手裡的平安符塞進了衣襟深處,跟著兩手合並夾在膝蓋間,兩條小腿懸空輕晃,不敢抬頭看爹爹。
可稍坐片刻,謝澤便打了個哈欠,抬手擦了擦跟著出來的眼淚,饒是如此,也沒敢吱聲,繼續乖巧坐著。
見兒子這幅異於往日的拘謹,謝堯臣這才意識到今日自己情緒有些太沉了,他恢復往日的笑意,語氣舒緩的問道:“金金是不是困了?”
謝澤聽見爹爹同往日一般的語氣,這才抬頭,正見謝堯臣含笑的面容,心間懼意散去,立時轉身,撐著椅子面跪在椅子上,張開手臂就往謝堯臣懷裡撲,小短手攀上父親脖頸,側臉枕上父親肩頭,撒嬌道:“爹爹,金金就是困了。”
謝堯臣伸手順勢抱住兒子,將謝澤橫抱在懷,取過車裡的毯子,將他裹住,衝他笑道:“睡吧。”
謝澤聞言又打了個哈欠,又往謝堯臣懷裡縮了縮,小手捏著爹爹衣襟的交領,嘟囔道:“還是娘親懷裡軟和……”
謝堯臣看著懷裡嫩玉般的小人,唇邊掛上深深的笑意,佯裝蹙眉道:“你還挑三揀四?”
這孩子忒會享福,外出走不動就要他抱,因為他高,在他懷裡視野好,但睡覺就要往娘親懷裡鑽,因為宋尋月懷裡更軟和舒適。
謝澤咬唇笑笑,跟著閉上了眼睛,僅瞬息的功夫,就睡了過去。
等回到家時,謝澤在謝堯臣懷裡已經睡得脖子都軟了,腦袋枕著他的胳膊耷拉到一側,謝堯臣拉起毯子將他整個人都蒙住,抱穩後起身下車。
回到房中,屋裡燈亮著,見謝堯臣來,守在門口的婢女將門拉開,謝堯臣抱著孩子大步走了進去。
宋尋月在貴妃榻上看書,已沐浴換了衣服,等他們回來。頭回父子二人都不在,今晚屋裡安靜的過分,莫名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不多時,宋尋月便聽見謝堯臣熟悉的腳步聲進屋,她放下書起身相迎,很快便見謝堯臣抱著兒子大步進來,見他將謝澤橫抱在懷,還用毯子蒙著,輕聲問道:“睡了?”
謝堯臣點頭:“一上車就睡了。”
宋尋月引了他往塌邊走,將被子揭開,又伸手取下謝澤身上蓋的毯子,謝堯臣這才彎腰,小心將兒子放在榻上。
宋尋月邊捏起謝澤的腳腕給他脫鞋,邊低聲問謝堯臣:“路上可順利?”
謝堯臣含笑點頭,同樣輕聲道:“順利著呢。”
宋尋月又將謝澤外衣小心給他脫了,問謝堯臣道:“你二哥怎麼樣了?”
謝堯臣輕嘆一聲:“能幫的都幫了,剩下的便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宋尋月唏噓嘆氣,給兒子拉過被子蓋上,伸手摸了摸他熟睡的小臉,對謝堯臣道:“淨室裡熱水備好了,你快去沐浴。”
宋尋月跟他說這句話時,眼睛一直不離兒子,謝堯臣見此笑道:“難得今晚他回來時已經睡著了,應該扔去耳室,叫他自己睡,讓奶娘看著。”
小時候謝澤睡哪裡他倆還能做主,但自從他能說能跑,每晚就纏著要和他倆一起睡,往他倆中間擠,趕都趕不走,他都不記得有多久沒抱著宋尋月睡過覺了。
宋尋月轉頭看他一眼,隨後又看向榻上的謝澤,對他道:“長得太快了,也同我們睡不了多久了,回京怕是就得叫他去耳室睡,再過兩年,便得給他單獨開院。”
宋尋月這麼一說,謝堯臣心間亦生時不我待之感,看一眼母子兒子,嘆道:“也是,我去沐浴。”
謝堯臣去了淨室,宋尋月將方才給謝澤脫衣時,從衣襟裡掉出來的木牌,給他放在枕畔,隨後小心進了睡榻裡側,側躺著看謝澤,等謝堯臣出來。
宋尋月凝眸望著兒子,唇角含笑。而就在這時,睡夢中的謝澤,側了側身子,本能的鑽進了宋尋月懷裡,接著睡,宋尋月不由笑開,心頭一片濃濃的暖意。
說來奇怪,謝澤都四歲了,她怎麼還是沒再有過身孕?若說頭兩年是緣分沒到,這都四年了,緣分還沒到嗎?之前她覺得沒什麼,但現在看著謝澤一天天長大,小模樣這麼可愛,謝堯臣這個爹又做得極好,她就還想要個女兒。
之前在各地停留時,祝東風那邊也會有小女孩來和謝澤玩兒,每次來穿得都特別漂亮,各種花花綠綠的小裙,她看著眼熱,想打扮孩子的心驟起,但謝澤又是個小子,穿不了好看的小裙,也戴不了各種各樣漂亮的頭花。
她要是有個女兒,肯定會把女兒打扮的特別特別漂亮,每日都換小衣服給她穿,夏日裡看見好看的花,就摘下戴姑娘頭上,像謝澤那樣跑起來,肯定像隻滿院飛的小蝴蝶。
宋尋月正想著,便聽淨室門響,抬頭便見謝堯臣已換了睡袍出來,他熄了燈上榻,手臂越過謝澤摸索到宋尋月的手,隨後握住,對她道:“過兩日帶金金去北城門看看,咱們便走吧,這會寧府,呆著鬧心。”
宋尋月知他心裡不舒服,到底是兄弟,如今落得如此地步,即便沒有什麼兄弟情,同為皇子,心間怎會不生唇亡齒寒之感?
宋尋月反握住他的手,以示安慰,應聲道:“好!”
餘下兩三日功夫,謝堯臣和宋尋月便安排一眾人收拾東西,已是春季,但會寧府太靠北,尚殘留著些冬季的尾巴,不是很熱。
全部收整完畢後,啟程那日的清晨,謝堯臣安排眾人直接去南門,而他則帶著宋尋月和謝澤,並幾個護衛,繞道北門。
會寧府主城的北門,一裡地外,便是北遼,已不再是大魏國土,他想叫兒子看看。
馬車來到北門處,尚未靠近,便已被官兵攔下馬車,但聽外頭官兵厲聲喝道:“北境重地,不得擅近,速離!”
謝堯臣推開車窗,朝辰安使了個眼色,辰安會意,上前同那官兵說了幾句話,那官兵眼中立時露出訝然之色,聽辰安說完,又看了辰安手裡的令牌,大步朝馬車走來,在車外行禮道:“末將拜見琰王殿下!方才多有失禮,還請王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