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靜江府累了大半年,眼下舒緩精神休整,還有比龍崖村這般世外桃源之地更合適的地方嗎?
宋尋月也很喜歡此地風景,當即點頭:“好!住幾日,這裡怕是朝陽也很美,靠山面江,綠蔭重重,若下雨起霧也會很美!我們都瞧瞧再走!”
謝堯臣歡喜點頭,抱著孩子從窗口喚來辰安,吩咐道:“去村裡尋個住處,在這住幾日。”
辰安點頭,先一步進村去辦找住處的事,宋尋月則與謝堯臣一同走下馬車,步行進村。謝堯臣懷裡抱著謝澤,一手從他腿後繞過,叫他坐在自己手臂上,另一手抬高,拖著孩子脖頸和腦袋。
如今謝澤才五個月,雖然腦袋能支起來,但還是不穩當,需得兩隻手拖著,這般一拖,他就沒法兒再牽宋尋月,於是抬起靠近宋尋月那一側的胳膊肘,對宋尋月道:“手上來,攙著。”
宋尋月望著他笑,抬手晚上去挽住了他的手臂,一道往村裡走去,往來的村民,見著他們一行生人,皆眼露好奇之色。
遠處江上景色如畫,近前村中人間煙火,犬吠聲,孩童嬉鬧聲,母喚兒回家叫喊聲,不絕於耳。
宋尋月看看謝堯臣手裡的兒子,見他正目不轉睛的看著遠處江面,不由好奇道:“你說他這麼小,能看懂嗎?”
謝堯臣低頭看了看懷裡的謝澤,抿唇一笑,道:“肯定看不懂,估計遠處江上有船在動,他好奇。”
“也是……”宋尋月應下,跟著道:“明年這個時候,指不定就能看懂些了。”
謝堯臣亦是眼露憧憬,道:“明年此時,肯定都會跑了,咱倆可以一人領一隻小手,就不必抱在懷裡。”
夫妻二人說話間,正見辰安迎面跑來。辰安跑得有些氣喘,在二人近前停下,行禮道:“回三爺話,村裡隻有一家客棧,房間總共不到十間,咱們這麼多人,怕是住不下。”
謝堯臣想了想,衝辰安道:“先過去瞧瞧。”
辰安點頭,便帶著謝堯臣和宋尋月往客棧而去,客棧位於龍崖村中央,高兩層,在龍崖村一眾平房裡很是顯眼,從二樓窗外到一樓牆外,纏著好些藤蔓,上面長著不知名小花,雖不豪華,但卻有一股難能得見的野趣,已經甚幽。
辰安再次進了客棧,謝堯臣和宋尋月緊隨其後,客棧裡隻有一個老板娘,一個伙計,二人見到謝堯臣和宋尋月的瞬間,便被二人出眾的風姿驚了下,猜測來者非富即貴,老板娘便親自上前搭話。
那圓潤的老板娘,手抹裙笑道:“方才這位小哥就來過了,這位爺帶的人多,我這小店,隻有十間房,怕是住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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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堯臣笑了笑,看了看客棧後院,見院子很寬敞,隻有正中有棵樹,便將懷裡孩子暫且交給奶娘,隨後衝那老板娘道:“我們怕是要在這歇幾日,瞧著老板娘後院寬敞,不知能不能給我的人扎幾頂帳篷?”
老板娘道:“成是成,隻是我這店裡,總共就我和弟弟兩個人,爺這麼多人,我們怕是做飯做不過來。”
謝堯臣笑笑,叫辰安遞上兩錠銀,跟著道:“我帶了廚子,不必你們麻煩。這兩錠銀,夠不夠包你這院子幾日?這幾日,衣食住行,都不必你管,我的人自會拾掇。”
這麼多錢,還不用做飯,不用打掃衛生,老板娘哪能不願?忙道:“成!隻要爺您不嫌棄,這兩錠銀子你們住一個月都夠!每日新鮮的菜和米面,我會給您備好。”
“好!”謝堯臣同老板娘談好,轉頭對張立和寄春道:“你二人上樓看看房間,去收拾安排吧,若扎帳篷也不夠,看怎麼幾個人安排一屋擠一擠,防蚊蟲的香藥記得發足數,此地想來蚊蟲不少。”
說罷,眾人散開,安置馬車的安置馬車,去院裡扎帳篷的扎帳篷,謝堯臣和宋尋月,便先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休息。
老板娘上前倒茶,宋尋月掃了眼客棧,好奇問道:“老板娘,見您這客棧也不算小,怎麼隻有你們兩人?又要操心客棧,又要給客人安排伙食,忙得過來嗎?”
老板娘笑笑道:“本來我家那口子,還有兒子媳婦,都會來客棧裡幫忙,但去年十月,琰王不是來咱們廣西南路了嗎?官府說是種藥材能掙錢,琰王給打通了商路,我們這不家裡有點闲錢,就叫我家那口子和兒子兒媳包地種藥材去了,現在店裡就我弟弟看著,我弟弟腿有點舊傷,不能太勞累,不然他也跟著去了。”
謝堯臣和宋尋月聞言相視一眼,笑得分外會心,謝堯臣轉頭看向那老板娘,問道:“第一批藥材可收了?”
老板娘笑道:“收了!咱們這地氣暖,每年能種兩季,剛收的那批,已經處理風幹,都送去官府了,這幾日已經在準備種第二季,又多採了些種子,多包了幾畝地,打算大面積種,我家那口子,興頭可足了!”
謝堯臣聞言不由問道:“聽這話,這第一批是賺的不錯?”
老板娘含笑看了看宋尋月和謝堯臣,終是壓抑不住想要分享的心情,道:“二位說著京話,又帶著這麼些人,一看就是京裡富貴人家來的,我也就不怕在你們跟前露富。實不相瞞,這第一批藥材賺的錢,是我家從前五年的進項!”
說著,老板娘還張手比了個五,足可見高興,謝堯臣聞言大喜,連聲道:“甚好!甚好!”
宋尋月亦真心的為他感到高興,他腳不沾地半年,總算是開始看到成效,如何能不高興?她的夫君進了朝堂怎麼樣她不知道,但於做生意一道,他是真的很會賺!
老板娘說著臉上喜色愈濃,給他們倒好茶之後,對謝堯臣道:“爺,你們先喝杯茶水,我去後頭院裡瞧瞧,看能不能再給你們騰出幾間房來。”
謝堯臣點頭:“多謝。”
老板娘轉頭離開,宋尋月這才俯身近前,對謝堯臣低聲道:“恭喜夫君!這般持續幾年下去,靜江府百姓何愁不富?”
謝堯臣面上亦是喜色,可忽地面露絲絲遺憾,對宋尋月道:“可惜並不是大魏各地處處我都能插手,咱們一路走來,邊境有些地方,其實和靜江府情況差不多,若是大魏人人能都過上富裕的生活,那該多好?”
說著,謝堯臣不易察覺的輕嘆一聲,跟著對宋尋月道:“你可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位老翁?”
宋尋月點頭:“可是初來靜江府,外祖父叫你出去看看,你回來後跟我說的那位?”
謝堯臣點點頭,把玩著手裡的杯子,繼續道:“我時不時便會想起那位阿翁,他黑瘦的身子骨,粗糙如荊棘的手,還有我給他錢時,他眼裡真切的感激,那雙樸實的眸中,沒有絲毫的竊喜之色。每每想起他,我便會忍不住聯想,這世上,還有很多像他那樣的人。尋月,我好似見不得人受苦。”
說著,謝堯臣看向宋尋月,眉峰微皺。
宋尋月衝他笑笑,隨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對他道:“我們盡力而為,可好?如今孩子已經生了,慢慢也大了,下回再有靜江府這樣的事,我能幫你一起。”
宋尋月從認識他第一天起,便知他本性良善,縱然有些時候,他為了活著,會利用他人感激之情收暗衛,也會在一些時候出手果斷,但這依舊不能阻止他本能的共情旁人的苦難,她也如此,實在理解。
謝堯臣聽罷,不由笑開,宋尋月看得出來他正要點頭,誰知他又忽地蹙眉,嘶了一聲,隨後衝宋尋月擺手道:“還是得少幹!”
宋尋月不解道:“為何?在靜江府不是做的很好?而且父皇還給你巡查各地官風的差事呢。”
第152章
既沒先叫爹,也沒先叫娘
宋尋月話音剛落, 卻忽地自己反應過來:“哦,我明白了……”
說罷, 她眼底閃過絲絲遺憾, 謝堯臣見此,笑道:“靜江府天高皇帝遠,我在這裡做的事,若趙文薪上折子, 父皇或許會知道, 但其餘人的手很難伸這麼長。但如若做的多了, 難免引起太子和端順王的注意, 平添事端。”
宋尋月聞言看著他笑笑, 柔聲道:“隻是可惜,你有富民的法子,多年經營祝東風, 也有富民的途徑, 你有能耐不能施展, 而諸多窮苦百姓也喪失富裕的機會。”
謝堯臣眼底卻毫無遺憾之色,衝宋尋月抿唇一笑,伸手握住了她握杯的手,緩聲道:“這世上多的是有濟世之心卻無濟世之能的人,我記得幼時宮中做法事,機緣巧合, 同一位法師說過幾句話, 他有句話我印象很深, 他說想做利益眾生的事, 也須得有福報。就比如一個七歲的普通孩子, 見到一隻將亡的小狗, 想要買下它,救它,但最終卻因為身上沒錢而作罷,他不是不想救,而是自身難保,有心無力。我母妃不受寵,沒有外祖家勢力可以依靠,自幼又不得父皇看重,自己幾斤幾兩,我掂量的清的。”
謝堯臣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跟著挑眉道:“所以能力範圍內,我選擇自保為上,這一生,能好好和你過一輩子,護著孩子平安幸福的長大,做個好夫君,好爹爹,也不失為一種成就。你不要覺得可惜和遺憾,人不能既要又要,既做了選擇,就不要後悔,在自己選好的路上,開開心心的走下去便是。”
瞧瞧這世上多少人的父親,有跟沒有一樣,但是他的兒子不會,長大後同人說起父親,隻會驕傲的說,我爹爹就不是那樣的。想著這畫面,謝堯臣唇邊掛上笑意,眼底還流出一絲幸福之色。
宋尋月見他眼裡,確實沒有絲毫遺憾之色,他這種情況,若被大部分人遇上,許是會覺得懷才不遇,唉聲嘆氣,平添憂愁。但是他沒有,從不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情緒消耗上,而是在已選好的路上,將日子過到最好。
宋尋月低眉笑,牽了他的手道:“難怪聖賢說,窮則獨善其身,那咱們就把咱們自己的日子過好!”
想著,宋尋月岔開話題道:“走,我們帶金金看黃昏江景去!”
“好!”謝堯臣應聲起身,從奶娘懷裡抱過孩子,叫宋尋月挽著自己胳膊,帶了幾個隨行的人,便一道出門去看美景,客棧的事留給張立和寄春安排拾掇。
龍崖村的景色當真是美,夫妻二人抱著孩子出了村,一道順著山間小道去了江邊,沿著江邊散步。
路過一棵叫不上名字的開花的樹,謝澤伸手想抓,謝堯臣便拖著他的屁股,掐著小腰給高高舉起來,叫他自己抓著玩兒了會,但怕他撐不住身子摔著,就抓了幾下便給抱了下來。
這日黃昏的太陽似乎落得很慢,宋尋月感覺他們一家三口在江邊玩了好久,每每遇到謝澤眨巴眼睛好奇的東西,宋尋月和謝堯臣便會停下來,帶著他玩一會,雖然他還什麼都不知道,但還是會告訴他名字,並叫他自己伸手摸摸,感受一下這個世界,比如江邊漁民曬的網、不知名的小花,碼頭的木橋……
待太陽落山後,謝堯臣和宋尋月才抱著孩子往回走。客棧裡,張立和寄春已經將所有人都安排妥當,連同打地鋪,扎帳篷,基本是三四個人住一快,才安排下。
謝堯臣和宋尋月安排在二樓最大的一間,且裡頭已全部重新打掃妥當,二人的日常用物,也都已放好,奶娘同照顧謝澤的幾個人,就近安排在宋尋月和謝堯臣隔壁。
一家三口回去時,王府的廚子,已經借客棧的廚房和食材,將晚飯準備妥當,夫妻二人吃了飯後,跟老板娘問了些附近景色好的好去處,準備這幾日帶著孩子去轉轉,闲聊一會兒後,便上樓回房。
龍崖村在山裡,晚上蚊蟲極多,夫妻二人在屋裡點了防蚊蟲的香,沒準備再出去,於是便叫送熱水沐浴,打算早早沐浴,早早完事,晚上抱兒子來一起睡。沐浴後宋尋月都未來及穿睡袍,便被謝堯臣攔腰抱出了淨室,壓倒進榻裡。
事畢清洗後,天色還早,遠沒到往日困的時候,謝堯臣便披了外衣去將謝澤抱了過來。謝澤已經睡著,他小心將兒子放在二人榻中央,落下簾子。
宋尋月坐在窗邊的羅漢床上,穿著輕薄的紗衣,輕打手中團扇,望著窗外的月色。
窗外對著江面,整個龍崖村又隻有這麼一個二層高的建築,視野極好。
四月中旬,天上圓月正好,月光一瀉千裡,整個龍崖村的屋頂都瞧得清楚,遠處的群山,更是能清晰的看見輪廓,東升的月倒影在江面上,夜景竟是絲毫不輸黃昏,清風明月與我,別有一番意境。
謝堯臣放下兒子,輕腳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壓著嗓音道:“睡著還笑,也不知他小小的會夢見什麼。”
宋尋月轉頭看向他,手裡打的扇朝他那邊側了點,同樣輕聲道:“約莫後年這個時候,就能跟你說他夢見了什麼。”
謝堯臣笑,轉眼看向窗外,見如此美景,不由轉了轉身子,改成和宋尋月面對面坐著,一腿曲著,另一長腿繞到宋尋月腰後,他抬手搭上窗框,拖住腮,眼睛望著窗外,唇角含笑,舒緩嘆慨:“本王這日子,過得可真是愜意,有妻有兒有美景。”
謝堯臣這般託腮坐著,月色灑在他的臉上,顯得膚色冷白,再兼頭發剛洗完散著,又一身素白的袍子,望之宛若月下清仙,宋尋月抿唇笑,望著他的俊臉,打著扇徐徐道:“有錢有闲,夫君還俊俏,我這日子過得也很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