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賢聞言一怔,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立時紅了眼眶,他一把抓住謝堯臣的衣擺,他怔怔望著謝堯臣,淚水大顆大顆的往下掉,半晌後,他忽地松開謝堯臣的衣擺,邊系身上衣服的系帶,邊跌跌撞撞往外跑去,出門後直衝魏家的方向。
謝堯臣看了看手裡的竹條,還差十下沒打完,不過看在他還算有良心的份上,剩下的叫魏家人自己打吧。
謝堯臣轉頭看向堂中其他人,他們還跪著,他掃了一眼,沉聲道:“男的全部帶走!叫各家小廝回去通知家主,親自來本王跟前領人。”
說罷,謝堯臣往外走去,護衛們則上前趕人,走了幾步,謝堯臣似是想起什麼,轉頭問道:“甄娘是哪個?”
一名女子膝行出人群,仍舊低頭叩首,謝堯臣掃了眼,道:“也帶走。”
那女子身子一凜,臉色明顯開始泛白。
在場所有公子哥聞言覷了謝堯臣一眼,集體起身,找衣服的找衣服,穿戴的穿戴。謝堯臣看著眼煩,嫌惡的深深瞪了一眼,率先下樓去。
謝堯臣下樓後,那趙知府家的趙公子,看了眼謝堯臣的背影,暗自編排,琰王的名號誰沒聽說過,大魏出了名的紈绔,因不得皇帝喜歡,出宮封王時還隻給了郡王,半年多前才封親王,來他們這小地方裝什麼正經?
但編排歸編排,各個還是老老實實的穿好衣服後跟著走了。而那甄娘被帶走時,店裡掌櫃也是大氣不敢出,在謝堯臣出門後,辰安在醉花樓前臺上放下一錠金,作為賠罪,這才跟著謝堯臣離去。
謝堯臣帶著一堆公子哥回到魏府時,張立已守在門口,上前跟謝堯臣行禮道:“王爺,王妃娘娘同二老在後頭院裡,我在這等您,引您一道過去。”
謝堯臣點頭,隨後指了指那名叫甄娘的女子,低聲對張立道:“將她帶回我們自己宅子裡去,看管起來。”
多年和他那些手足兄弟們打交道的經驗和直覺告訴他,這種地段的女子,能哄得魏承賢跟家裡鬧成這樣,怕是受過調教,來路不明,得留心些。
張立行禮應下,即刻安排人去辦,隨後便引著謝堯臣進後院,而那些個公子哥,全被謝堯臣扔在正廳院裡的影壁後,面壁罰站。
謝堯臣剛跟著張立進院,便見旁邊臥室窗戶開著,裡頭傳來魏同和訓斥魏承賢的聲音:“得虧今日是有王爺在,若不然老夫這把骨頭今日死在醫館,都請不回你來抬棺!”
魏承賢聲音裡隱帶自責道:“我不知你傷得那麼重。”
謝堯臣接著往裡走去,又聽自己王妃聲音傳來:“你還好意思說?你怎麼敢還手的?外祖父年紀大了,你又正值青壯,他如何經得住你那一推?出手的時候,當真不考慮後果,不分輕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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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堯臣緩步走了進去,朗聲道:“他若分輕重,今日就沒這回事了。”
魏家人都在,除了魏同和被謝堯臣制止,其餘人聞聲轉頭行禮,謝堯臣免了禮,走過去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掃了眼桌上幾個茶盞,向宋尋月問道:“你的杯子是哪個?”
宋尋月給他指了,謝堯臣抬起便喝了幾口水,餘燕堇忙命房中婢女給謝堯臣倒茶,謝堯臣這才放下杯子,指了指魏承賢,問魏同和道:“甄娘是怎麼回事?”
宋尋月面露不解,魏同和與魏老太太詫異看向魏承賢,魏老太太道:“年前你爹娘和哥哥回來的時候,你不是答應同她斷絕往來了嗎?”
魏承賢支支吾吾片刻,隨後道:“她雖出身風塵,但人卻單純無瑕,是很好的姑娘。”
話至此處,宋尋月也明白怎麼回事了,不由一聲長嘆,深深白了魏承賢一眼,餘燕堇則語氣不容置疑道:“我同妓女可做不了妯娌,小叔若執意如此,我便隻能自請下堂。”
魏承賢聞言急道:“我娶我的,關你什麼事?”
話音剛落,屁股上便狠狠挨了一腳,魏承賢憤怒轉頭,正見謝堯臣坐在椅子上,伸出來的大長腿還未收回去,正垂著眼皮,冷眼盯著他抬杯飲茶。
魏承賢見是謝堯臣踹的,乖巧低眉,自拍了拍後襟,沒吱聲。
魏同和等人看著驚呆了,這小子除了在他爹跟前,可從沒這般聽過話!不由暗暗為謝堯臣豎了個大拇指。
宋尋月見此,隻覺謝堯臣此時氣勢壓人,即便他沒有王爺這身份,這身好武藝,也足以叫表弟聽話,她低眉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放心了,這當爹的管得住。
魏同和抬起手指,指著魏承賢,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宋尋月怕他又頭暈,忙上前坐在外祖父身邊,倚在他肩頭,邊輕撫他胸口,邊撒嬌道:“外祖父別生氣,眼下你頭傷著,生不得氣。”
隨後低聲在魏同和耳畔道:“您放心,有王爺在,表弟不敢鬧。”
九年未見的外孫女親自哄,魏同和心間的火氣去了不少,掃了眼魏承賢脖子到臉頰留下的兩條血痕,指著魏承賢道:“如今是有能管你的人了,你且繼續胡鬧,再氣的你表姐動胎氣,我可護不住你。”
說實在的,魏承賢剛進來的時候,他看到那些血痕,著實驚了下,琰王是真的沒留手!照實了往狠裡打。足可見他多在乎外孫女和外孫女肚子裡的孩子,他敢說,他這孫子若再胡鬧,琰王扒了他的皮都有可能。
魏承賢訕訕笑笑,偷偷覷了謝堯臣一眼,不敢吱聲。
謝堯臣橫了他一眼,對魏同和道:“外祖父在靜江府,官場上可有不對付的人?”
若魏承賢隻是單純的好玩、頑皮,他不會懷疑什麼,隻當是這年紀叛逆,但冒出個來路不明,且能哄得這等出身的魏承賢非她不娶的甄娘,他就覺得沒那麼簡單。魏承賢好歹是官家出身,魏家家風又好,尋常手段不至於蒙蔽他,那麼那甄娘必是很有手段,以他的年紀看不出來。
他猶記當年出宮前夕,母妃宮裡新來的一批小宮女,對他甚是殷勤,夏日故意衣衫單薄的在他跟前轉悠,他那時雖才十四,但已經知道自己幾番被暗害的事,便留了心,後來查明那幾個宮女跟皇後有關,可給他惡心壞了,好在沒多久就出宮分府了。
色字頭上一把刀,且英雄難過美人關,這把刀,自然常會成為拿在別人手裡殺人的利器!當然,於他而言,王妃除外。
魏同和不知謝堯臣為何忽然問這麼一句話,和魏承賢的事八竿子打不著,想了想,回道:“身為通判,替陛下行地方監察官員之責,不對付的人,自是有的。”
第142章
今日,他真切的看到了民間疾苦!
話及至此, 魏同和不由自嘲笑笑,跟著又道:“應當說, 當地大部分官員, 都同老臣不大對付。”
謝堯臣意會其意,了然點頭。大魏各州府皆設通判,知府為正四品,知州為正五品, 通判則為正六品, 但知府和知州都怕通判。因通判相當於皇帝眼線, 於各地監察官員。
地方出臺的行政文書, 都需與通判一同籤署, 方能生效,知府和知州的很多決定,都並非他們自己能夠拍案, 皆受通判制約。
謝堯臣接著道:“外祖父在靜江府, 這已是第九個年頭, 不知這些年,同當地知府、知州,都出過哪些分歧?”
魏同和眉峰微蹙,回道:“整個廣南西路,不似中原之地富庶,人口亦少, 錢糧兩庫皆無有富餘。自老臣至靜江府, 知府共換了兩次, 如今的趙知府趙文薪, 乃兩年前到任, 曾為臨安府秀州知州, 頗有政績。陛下升任其為靜江府知府,想叫其亦在此地做出些政績來,但靜江府本就不富裕,錢糧都很難支撐其施展拳腳,於是趙文薪思來想去,便決定增收橋頭稅,但增收橋頭稅的文書,老臣一直不同意籤署,僵持兩年之久。”
橋頭稅,顧名思義,設在橋頭的稅。百姓若是想過橋,便得交稅。若不交稅,便會連所帶貨物一同扣下,損失更重,所以橋頭稅一旦設立,大部分百姓若想生活不受影響,順利過橋,就得老老實實交橋頭稅。
大魏有些州府,確實是會設橋頭稅,但如今大魏整體來講比較富庶,橋頭稅如今已是少見。橋頭稅,增加官府收入的一種方式,並非極其十惡不赦。
謝堯臣聽罷問道:“那外祖父為何不同意?”他的直覺告訴他,那甄娘出現在魏承賢身邊,許是同這件事有關。
魏同和嘆道:“自富庶之地而來的知府,到任時間又短,如何知百姓之苦?待老夫頭傷好些,親自帶王爺去瞧瞧,王爺便知。”
謝堯臣想了想,對魏同和道:“你歇著養傷便是,本王今日便同王妃一道去靜江府附近瞧瞧。”
院裡還有一堆公子哥,謝堯臣想了想,跟魏同和道:“外頭那些公子哥,如若他們的家人來領人,便叫他們在廳裡等著,等本王回來後再說。”
說罷,謝堯臣復又看向魏承賢,對魏老太太道:“外祖母,家法還差十二下沒打,本王等下和王妃出去後,你教訓了,他要是敢反抗,你且告知本王便是。”
魏承賢聽罷看了謝堯臣一眼,復又低眉,站在魏同和塌邊,甚是老實。
待謝堯臣吩咐完,魏同和忽地問道:“王爺與王妃同去,可是要坐馬車?”
謝堯臣不知為何他有此一問,不解道:“自然。”
魏同和聽罷笑道:“鄉下路不好,尋月有孕,便不要跟著去了,王爺自己去,騎馬快,還方便。”
魏同和並不是故意要將小夫妻分開,而是謝堯臣不知情況。
他其實能夠理解趙文薪和謝堯臣這類人眼裡的世界,他們生在富貴中,長在富貴中,有些時候,他們並不是“何不食肉糜”,而是他們自小接觸的一切,限制了他們對真正處在底層的百姓生活的想象,就像有些貧苦人,永遠無法想象這世上會有人住在足以叫人迷路的宅子裡。
他曾經也不理解,若非被貶靜江府九年,他竟不知,同一片土地上,近在咫尺面對面說話的人,或許就和你生活在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裡。
謝堯臣抬眼看了看宋尋月,隨後對魏同和笑笑,解釋道:“可我習慣同王妃一道,除非有要緊事不得不分開……”且女醫也說了,她如今雖有孕,但每日保持一定的活動量,反而有助於生產。
屋裡的人除了宋尋月其餘人皆愣了一瞬,尤其魏承賢,餘光看著謝堯臣,有點不敢相信傳說中的琰王居然這麼黏人。
魏同和和魏老太太相視一眼,尷尬笑笑,但又都從彼此眼裡看出一絲欣慰,看得出,小夫妻感情很好。
魏同和隻好再次跟謝堯臣重復道:“王爺出去看看就明白了。”
自在一起後,形影不離相處至今,彼此於他們而言,已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分開還真是不習慣。宋尋月看向謝堯臣,見自己夫君那張俊臉裡隱帶委屈,她便笑著寬慰道:“外祖父還傷著,我不大放心,我留著照顧外祖父,你多帶些人,再去把衣服也換換,早去早回。”
“行吧。”謝堯臣應下,起身道:“那我去換身簡單些的衣服。”
見謝堯臣起身,餘燕堇忙喚來小廝,引謝堯臣和辰安去淨室裡更衣,魏同和則喚來府裡一名小廝,負責給謝堯臣帶路。
不多時,謝堯臣出來,他已脫下今日那身黃白遊繡金菊的圓領袍,換上了一身玄色武服,發冠也沒戴,隻以綁帶拴著,一條馬尾垂於腦後。
見他底下中衣的衣領稍有些不平整,宋尋月上前給他整理,謝堯臣低眉看她:“我盡量早回,要是回來晚,你別等我,到時間便先用飯。”
辰安則即刻出門,去點了幾個護衛,其餘人留在魏家守著宋尋月,又去後院備馬。
宋尋月給他整好衣領,笑道:“外祖父和外祖母還能餓著我不成,你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