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老三家書寫:“……至蒲州,登鹳雀樓,見黃河奔騰東去,落日熔金……”
七月中,家書寫:“……西渡黃河,至鳳翔府,過大唐舊址,途徑渭水……”
八月初“……兒臣與妻北上,至興慶府,見長城,又見草原沙漠,此地風土人情,大異中原,兒臣與妻觀之,嘆大魏疆域遼闊……”
八月中,“……西至瓜州,結交數名西域行商,見駱駝成群結隊,天高地闊,蒼茫震撼……至陽關鎮,大魏西境,過陽關鎮非大魏疆土,止步於此,於此地見境外行商,容貌異於中原,發瞳色淺,眉眼深邃……”
九月初,“……沿我朝與吐蕃境線南下,雖為夏末,但此地雪山連綿,晚穿棉袄午穿紗,天在咫尺,伸手拂雲,人跡罕至,牛羊成群……”
九月中,“……入蜀地,訪巴山夜雨,見地勢崎嶇……”
皇帝這數月來,每隔一陣子便能收到的家書,仿佛是他這輩子嘗過效用最好的解乏藥,跟著兒子信中描繪的場景,他腦海中也在不斷的勾勒那些畫面。
往往邊看家書,邊對照謝堯臣送來的特產,更有感觸。有些東西放不住,怕壞,皇帝便命畫師畫下來,和家書一道,全部存放進他書房的雞血玉匣子裡。
除此之外,謝堯臣的每封家書中,每每寫到情緒高昂之處,便會跟上一句“吾妻甚喜”,每封家書,皆是如此!
甚至有的家書裡,還會出現兩三次,見了美景來一句,吃了美食來一句,總之就是“吾妻甚喜”。
皇帝委實感嘆,萬沒想到,他最不著調的兒子,本以為終會妻妾成群的紈绔,竟是所有兒子裡最專情的一個,就這一個王妃,護在心尖尖上,幹什麼也忘不掉得意的提一句吾妻甚喜。
一直到十月中旬,京裡天氣涼下來,皇帝復又受到老三的家書,而這封家書中提到,他們夫妻二人,已乘船至靜江府。
家書中除了描繪靜江府風土人情,信中還提到:“王妃預計十二月生產,怕勞累至早產,兒臣與妻欲暫緩靜江府,待妻平安生產後,再啟程遊歷,若有喜訊,必快馬加鞭,稟告父皇。”
皇帝握著手裡的信,唇邊滿是藏不住的笑意,他再次命福祿將信收回玉匣子裡,隨後對福祿道:“去將司天監叫來。”
第139章
我發誓,我絕對做個無欲無求的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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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 司天監便進了勤政殿,跪地行禮。
皇帝抬手免了他的禮, 直起腰身, 在書桌後的椅子上坐好,問道:“近來天象可有異變?”
司天監行禮道:“回稟陛下,未見異變。”
皇帝聽罷唔了一聲,輕捻手中念珠, 心下琢磨著, 若老三這胎, 當真是祥瑞之子, 想來出生時, 還會有異象出現。
這個孩子究竟值不值得他這個皇祖父期待,待十二月便能見分曉,若除了金龍託夢, 紫微星閃耀之外, 還有其他異象, 便證明這孩子確實了不得,他得格外重視起來!
念及此,皇帝對司天監道:“近幾個月好生留意著,如有任何異象,即刻向朕稟報。”
司天監行禮應下,皇帝揮揮手, 示意司天監退下, 隨後捏了捏眉心, 見今日桌上折子處理的已是差不多, 便起身對福祿道:“去榮儀宮。”
從前他不喜儀妃, 美雖美, 但總覺呆板蠢笨,甚是無趣,可近來他因老三的緣故,常去榮儀宮,卻發覺年紀大了,倒是儀妃這般沒什麼復雜心思的相處著輕松。
老三小時候見她蠢笨,隻覺生氣,可如今,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包容心更強,反而覺得挺有趣,時不時還能笑話她幾句,她多半還不能及時反應過來,懵懂茫然的神色,瞧著心情甚好,且儀妃生的美,看著她能多吃幾口飯。
福祿屈身應下,陪著皇帝一道出了勤政殿。
謝堯臣同宋尋月,十月中至靜江府地界,靜江府在南方,這個時節,京裡天氣已經涼下來,但靜江府此時溫度卻最是怡人,宛若晚春時節,既不酷熱,亦不寒冷。
夫妻二人到了靜江地界後,沒著急進主城去魏家,而是先在靜江府附近各處遊玩一圈,於十月十八,這日上午,自漓江乘船至靜江府主城外碼頭。
船已靠岸,一眾婢女小廝都在忙著搬行李,而宋尋月和謝堯臣尚在船艙裡,正在給謝堯臣更衣系腰封。
如今宋尋月肚裡的孩子已八個月,肚子已是很大,低頭完全看不見腳尖,這些時日鞋襪都是謝堯臣幫她穿。
但許是她本身比較瘦的緣故,再加上女醫照料的好,她又和謝堯臣一直在外,活動比較多,她的孕肚,倒比尋常常見的八個月要小一些,身形毫無臃腫之感,瞧著甚是康健。
自半年前在蒲州,他們夫妻二人被路人圍觀後,二人的衣著便換樸素了些,多選方便行動的勁裝。
宋尋月裙上著一件顏色素雅的對襟開衫,謝堯臣則穿了好幾個月精幹的武服,多為玄色,衣擺隻到膝蓋,足蹬長靴,發上鳳尾冠,也換成了簡單的銀冠,發未挽髻,而是一個馬尾從銀冠裡順長垂落,比起從前的貴氣,這些幾個月,反而更多了幾分落拓不羈的少年氣。
但今日宋尋月沒給他拿武服,而是選了一件黃白遊色的圓領袍,上有雲紋暗紋,衣領及袖邊處繡朵朵金菊,穿在他身上,宛若話本裡的金陵才俊,冠亦換了金冠,雖同樣貴氣,但比起他常用的鳳尾冠,還是低調不少的。
今日要去外祖家,他倆也不能穿得太樸素,宋尋月邊給他系腰封,邊問道:“外祖父和外祖母年紀大了,舅舅和表哥都不在,咱倆要去的事,可不可以不提前跟他們說?如今你是琰王,若是提前知道你要去,他們怕是要準備很多東西,勞累。”
謝堯臣聞言失笑,他的王妃雖和他親密無間,但從不會因熟失禮。這與彼此關系好賴無關,而是有分寸感的人,無論何時都是如此。特意詢問他可不可以,怕是擔心貿然前去,魏家全無準備,他會覺得被怠慢。
謝堯臣寬慰她道:“無妨,靜江府祝東風掌櫃,已經在魏家隔壁買好宅子,修整好了,魏家有沒有準備不要緊。”
他在靜江府買宅子,而不是像之前一樣租住,主要是考慮三個方面的緣故。
一來,他們要在靜江府呆好幾個月,從現在開始,至少要呆到孩子百天,尤其這期間宋尋月還要生產,自己花錢買下的宅子,不受任何制約,他更放心些。
二來,到底是宋尋月外祖家,且宋尋月本人都與他們多年未見,不知相處是否得宜?且他們帶的人又多,現在再加上找好的奶娘、接生婆以及從京裡調來照顧孩子的人,足有六十多人,魏家怕是住不下。
三來,他這身份,若住在一起,沒得讓二老行立坐臥都要緊守規矩,行止戰戰兢兢,倒不如白日去魏家,或者魏家人過來,他倆每晚回自己宅子,他們也能安生些。
宋尋月正好已給他系完腰封,拉起他的手臂,打量一圈瞧瞧,抬頭看向他,衝他抿唇一笑,點頭道:“嗯,那我們這便進城,去外祖家。”
“好。”謝堯臣伸手,一手攬住她肩,一手伸過去扶她手,同她一道出了船艙。
過門檻時,謝堯臣低頭提醒:“小心抬腳。”
他的王妃如今已經看不見自己的腳了,走路有些不大方便,還有就是現在夜裡起夜頻繁,約莫是孩子大了壓迫體內髒器的緣故。
但除此之外,他的王妃再無任何不適,從前他的印象裡,孕婦身子重,行立坐臥,怕是都得扶著肚子撐著腰,緩緩行動,但事實卻完全不是如此,他的王妃,不僅沒有那種情況,反而健步如飛!
雖挺著個大肚子,但行動絲毫不受影響,謝堯臣瞧著著實踏實不少,真的很怕她身子不適。
一出船艙,宋尋月眸微睜,隻見江上青山綠水,江面平靜,有漁人泛舟其上,蕩開一片波紋,縱然一路來已見了不少美景,但此刻依然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方才在船上一直在收拾東西,沒推開窗戶看,未成想,靜江府的山水竟如此美。
靜江府有山有水,但同他們在西北看見的稜角分明的宏偉山峰不同,靜江府兩岸的山,山頭甚是圓潤,再兼水碧青波,景色甚是秀麗,沒錯,就是秀麗,仿佛一卷卷水墨山水畫被拉開橫陳在眼前,煙波繚繞間,引人入勝。
宋尋月貪景,在船頭看了一會兒,這才同謝堯臣下船,嘆道:“難怪上次舅舅到京後說,外祖父如今在靜江府呆得甚是安逸,都不大願意回京。就靜江府這景色,氣候又這般好,換我也想常住。”
謝堯臣聞言笑,對她道:“靜江府的山水,自古以來便聞名於世。咱們要在這裡常住一陣,你喜歡最好不過。”
夫妻二人下了船,辰安同當地的祝東風周掌櫃,已安排好馬車在船下等候,二人下船後沒有停腳,直接進了馬車。
在馬車裡坐好,謝堯臣這才跟周掌櫃問道:“打聽到靜江府魏通判的住處了嗎?”
周掌櫃四十來歲,個頭不高,微胖,身形像個冬瓜,但面相瞧著很是老實。周掌櫃行禮道:“回三爺話,已經打聽到了,我這就帶路。”
謝堯臣點頭,衝辰安使個眼色,辰安會意,將馬車門關上。
馬車向前駛去,謝堯臣側頭看向宋尋月的肚子,伸手摸上去,道:“今天還挺老實,到現在沒鬧騰。”
宋尋月唇邊含笑,低頭看去,如今胎動頻繁,有時夜裡,她和謝堯臣靠在闲聊時,時不時就能瞧見肚皮在動,肉眼可見,大部分時候還好,偶爾給她一腳,是真的挺疼。
現在每日除了用藥,女醫還會給她正胎位,確保將生產時的風險降到最低。
說起這個,宋尋月似是想起什麼,抱住謝堯臣的手臂,對他道:“對了,今晨女醫給我請脈時說,孩子月份大了,我們不能再……不然可能會早產。”
本以為她夫君多少會有些委屈,誰知他答應的格外痛快,認真點頭道:“好!餘下兩個月,我會把所有心思都放在照顧你上。”
宋尋月見此態度微愣,面露疑色,挑眉笑道:“答應的這麼痛快?”
謝堯臣見她這般狐疑的神色,不由失笑,拉住她的手,湊到她耳邊道:“你夫君呢,是急你的色,但不至於輕重不分,眼下沒什麼比你平安更要緊……”
話至此處,謝堯臣忽在她唇上重啄一下,隨後道:“連這都不必!孩子月份大了,你行動不便。”
不管是他站著還是躺下,有肚子擋著,她的動作都會不適。別說這了,他倆都好幾個月沒面對面抱過,肚子頂著,根本不敢抱。謝堯臣輕嘆,想念曾經面對面抱著,邊吻她嘴唇、脖頸,邊看她被他逼得眼淚哗哗顫聲輕吟的模樣。
謝堯臣在宋尋月面前立起三根手指,語氣間略帶打趣,認真發誓道:“在你生產前,直到生產後身子徹底恢復好,在此之前,我絕對規規矩矩,老老實實,每日隻讀聖賢經典,做個無欲無求的清冷王爺!”
他說這話時的神色,裝得真的像個聖人一般淡然,宋尋月不由低眉失笑,他這性子,可真是跟清冷半點不沾邊!
宋尋月捧著他的臉,在他臉頰上吧唧就是一口,謝堯臣跟著笑開,對她道:“等咱們安頓好,咱倆沒事的時候,就挑些好字,留著孩子出生後取名字備選。”
宋尋月重重點頭:“好!”
夫妻二人說話間,馬車已經停下,辰安在門外道:“三爺、夫人,魏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