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堯臣再復一聲冷嗤,劍眉緊蹙,對李光宗沉聲道:“李知府好大的官威!不在官府處理政務,跑來這裡尋歡作樂,見有急案上報,竟是如此敷衍打發報案人,你這官當的,對得起陛下對你的信任嗎?對得起你的俸祿,對得起河南府的黎民百姓嗎?”
整個河南府,他李孝儒最大,好些年沒被人這般指著鼻子罵過!一時氣急,厲聲道:“你這小輩!怎麼說話呢?河南府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本官怎麼就對不起黎民百姓?你有沒有教養?你爹是誰?”
李孝儒這邊一吵起來,眾人陸續朝這邊看來,中間的歌舞也暫且停下,院中倒是終於安靜了下來。
這時有離得近的賓客上前道:“這十年來河南府治理極好,你不能冤了李大人,河南府能有今日,實在是當年李大人的功勞。你那案子,你且聽大人,回去等著辦便是。”
李孝儒聽罷,恨鐵不成鋼的看了謝堯臣一眼,腦袋別去一側,頗有些對他不識抬舉的不滿之意。
謝堯臣睨了那人一眼,理都沒理,再次看向李孝儒,道:“可我自進城以來,看見的卻是官府不達時務,官兵敷衍塞責!李大人當年能將河南府治理好,也是乘了陛下新政的東風,怎麼全將功勞攬去了自己身上?”
李孝儒聞言瞪向謝堯臣:“你!”他正欲責罵,可將要開口時,卻發覺根本不知如何責罵,畢竟此人說的沒錯,確實是乘了新政的東風,可這些年在河南府,誰不說是他的功勞?
李孝儒順了順氣,對謝堯臣道:“陛下制定政策,可落實的,是我們這些官!給到百姓實際利益的,也是我們這些父母官,你憑什麼說我將功勞攬去了自己身上?難道不該在我身上嗎?”
謝堯臣聞言笑了:“呵……居功自傲。”看來給父皇的折子上,還少了這樁罪名。
李孝儒聞言更氣:“你到底是誰?好大的膽子……”
李孝儒被身邊的那位賓客拉住,勸道:“大人莫氣,莫氣,外地人,不懂咱們這裡的規矩。”
說著,那賓客又看向謝堯臣,對他道:“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規矩,你若想銀子回來,就按規矩回城去報案,莫要在這裡糾纏,所謂入鄉隨俗,便是如此。”
謝堯臣聽罷,面上神色盡是嘲諷,連連點頭:“好好好,規矩,本王今日便要看看,你河南府到底有多大的規矩。”
一聽本王這個自稱,李孝儒和近前的幾位賓客齊齊愣住,隨即便見辰安上前,從懷中取出一枚證明身份的金令牌,張開手臂立在眾人面前,朗聲道:“見到琰郡王,爾等還不行禮?”
琰郡王?李孝儒大驚,連忙提起衣擺,雙膝落地跪下,其餘人見狀,連同湖對岸的賓客,雖不知情況,也跟著全部跪下,齊齊行禮。
一時間,偌大的院子,人跪了一地,好些人酒都醒了一半,尤其李孝儒,面上神色,當真可如生不如死來形容,怎麼會是琰郡王?這下,他終於明白方才兒子擺手的緣故,完了,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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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安順手從旁邊抽出一張椅子,放在謝堯臣身後,謝堯臣也沒叫眾人起來,自扶膝在椅子上坐下,衝那李孝儒一挑下巴,道:“本王沒教養,怎麼,你還要去找本王的爹算賬嗎?”
李孝儒聞言,身子都有些顫,恨不能掐死剛才那個自己,他居然剛才說琰郡王沒教養,豈不是就是在說皇帝沒教好?
李孝儒狠狠抽了自己兩個耳光,認罪道:“王爺恕罪,王爺恕罪,是下官有眼不識泰山,是下官冒犯了您。”
謝堯臣懶得和他掰扯這些,直接切入正題,斥道:“本王問你,你們河南府到底是什麼規矩?為何擠壓政務和案子不辦?還有你們巡防的官兵,本王居然看到他們在巡防時去酒樓喝酒。你這個知府也是上梁不正,今日分明不是休沐日,你竟跑來莊園擺宴!你可知居安思危?便是連百姓尋常更個籍契,你們也能拖上半月之久,你還有臉居功自傲,自認河南府如今的安居樂業是你的功勞?本王父皇呢?及不上你?”
李孝儒聞言痛心合目,復又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對謝堯臣道:“下官知錯!下官知錯!實不該居功自傲,更不該貪功憊懶!我這就回去,我這就回官府!”
說著,李孝儒都不敢起身,便要往外爬。
“站住。”謝堯臣淡淡道。
李孝儒忙跪著掉轉身子,面朝謝堯臣。謝堯臣掃了一眼在座所有人,朗聲道:“本王不知在座是否還有官,但無論是官是商!有個道理,你們須得明白。大秦一統天下,又二世而亡,足可見千秋大業,草創難,守成亦難!爾等如今自詡轄地安定,驕傲自滿,貪欲享樂,敷衍塞責,若遇災禍,豈能應之?”
眾人忙齊聲道:“王爺所言甚是。”
謝堯臣再次看向李孝儒,對他道:“本王不甚遺失銀兩,尚且遭此待遇,遑論旁人?既見此地風氣不佳,有心一糾,從今日起,本王日日會去你知府衙門,看你整頓,直到你河南府上下風氣盡改。”
李孝儒忙點頭道:“是!下官領命!定不負王爺厚望!”
“好……”謝堯臣衝他一笑,隨後抬手指向李光宗:“那便從他開始。”
李光宗聞言一怔,本跪著的人,嗖一下抬起頭來。
直到此時,李孝儒方才意識到,兒子方才便認得琰郡王,一定是因為什麼事見過,眼下琰郡王直指他,想來是犯了錯。
但這都到了什麼時候,琰郡王隨時都會上報皇帝,他豈敢再造次?隻好狠下心,表立場道:“犬子所犯何事?王爺大可直言,下官絕不姑息!”
謝堯臣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求奸罪。”
李孝儒身子一怔,轉頭怒視李光宗,早知這小子好色,常留戀煙花之地,竟不知幹起了強迫人的勾當。但琰郡王說求奸罪,而不是強奸罪,想來是事未成,那便尚能留他一命。
大魏開國高宗,一向對此類罪行重罰,聽聞高宗一朝,有少女撞見一男子在外小解,那男子看見後不僅不躲,反而戲謔大笑,朝那少女展示私處,卻不知少女回去後便懸梁自盡,那男子亦被高宗判絞監候(注1),刑法甚重。此後更是詳定求奸罪與強奸罪,處罰甚嚴,隻可惜大多數女子,怕旁人知曉,很少報案。
一旁的李光宗,聽聞此處,身子已是震顫不止。
謝堯臣接著道:“本王方才進來時,親眼見此李光宗求奸不成反施暴力,本王便是人證!大魏律法嚴明,諸職官求奸未成者,笞五十七,解見任,雜職敘(注2)。”
謝堯臣站起身,緩步走至李孝儒面前,笑道:“李知府,回官府,按此處置吧。”
說著,謝堯臣還不忘笑著補上一句:“本王陪你!”
李孝儒心中叫苦不迭,但面上還得表現出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起身行禮,叫人押了自己兒子,又眼神示意解散園中宴會,側身禮讓,引著謝堯臣往外走去。
謝堯臣才要往外走,方才被那名女子留下的護衛,上前行禮道:“王爺,適才那名女子對臣說,李家在此勢大,即便日後李光宗不找她麻煩,可但凡他說一句話,她就會被孤立,無法存活。且她不想再過這種日子,她方才見王爺肯出手幫她,便知王爺是個好人,便鬥膽,想懇求王爺,給她一條出路,買了她的身契,叫她做個粗使婢女也好,好過賣藝賣笑的營生。”
這護衛之所有會留下聽那女子說這番話,又將這番話傳回來,著實是謝堯臣通過這類途徑,收了不少人,那護衛知曉他們王爺的習慣。
謝堯臣想了想,對那護衛道:“成,人先帶著,去詳細查一下背景來歷,若幹淨的話,便給她講明白王府規矩,然後送去花字輩裡教著吧。”
果然不出他所料,王爺會幫,護衛唇邊出現笑意,行禮應下。王府的人,大多都是這麼來的,他們王爺心善,人極好,每個遇上他的人,都會得到全然無法想象的人生變化,大家對王爺,都是打心眼裡感激,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王府裡所有人都這般認為,但隻有謝堯臣和辰安心間清楚,他留下的所有人,無一不是培養成了死士,但他們都不知曉,對謝堯臣唯有感激。他要的,就是他們這份,肯為他獻出生命的感激!
出門後,謝堯臣嫌坐馬車慢,直接命李孝儒等人上馬,一同騎馬回去。可那李孝儒,安逸享樂數年,身子骨早已綿軟,騎在馬背上根本穩不住身子,這一路委實受了大罪。
回去的路上,謝堯臣心間琢磨著,接下來的日子,李孝儒這邊肯定是得盯著的,但是宋尋月那邊,他也不能耽誤,本來就是出來玩,怎麼能把他的王妃晾在一邊?
他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盯著李孝儒等人整頓官風,處理擠壓的政務,又要痛痛快快的帶著他的王妃遊覽河南府。
謝堯臣越想越頭疼,恨不能將自己劈成兩半,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兩不耽誤呢?
謝堯臣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在琢磨這個問題,想了許久,直到快進城時,他終於眸色一亮,想到了一個極其合適的法子!
第132章
我夢見你被人搶了!
待回到知州衙門, 已至亥時,謝堯臣扶到辰安耳邊, 吩咐道:“去給我找間挨著外牆的屋子, 最好能避人。”
辰安應下,即刻便去衙門裡找。
謝堯臣這才跟著李孝儒進了知府衙門的大堂,一進去,李孝儒先去點了燈, 謝堯臣直接道:“去卷宗室瞧瞧。”
李孝儒應下, 掌著燈, 帶著謝堯臣從大堂側門繞到了隔壁的卷宗室裡, 而李光宗則垂頭喪氣的被押進了衙門大牢, 臨走前,父子二人對視一眼。
進了卷宗室,謝堯臣兩名護衛各自上前, 將屋裡能點的燈都點了起來, 霎時整間屋子裡燈火通明。
這裡平時是衙門存放卷宗和處理政務的地方, 很寬敞,且有很多張桌椅,供衙門眾人使用。
等燈火全部亮起,謝堯臣這才發覺,卷宗室的書架和桌案上,都落灰了, 不僅如此, 桌面上凌亂的擺著不少狀紙, 以及一些事務的記錄, 除了一些糾紛, 還有如更改籍契等文書, 但無一例外,基本都堆著,全無處理。
謝堯臣擰著眉,站在一張桌子後,拿起那些東西,開始看。
而一旁的李孝儒,心都提上了嗓子眼,深知已將最差勁的一面展現在了謝堯臣面前,這種情況委實錯得離譜,他完全無從辯白,隻能靜候謝堯臣不知何時落下的震怒。
不過說來奇怪,琰郡王,不是大魏出了名的紈绔嗎?怎麼還會認真來處理這些事?莫不是自己丟了銀子,這才上心?二百兩雖不少,但對於一位年俸就有一萬多兩的郡王來講,委實算不得什麼。
謝堯臣捋了好半晌,總算是捋了出來,河南府擠壓未處理的案子以及其他政務文書,已有將近一月。
委實不敢想象,居然能擠壓一月!
像在牡丹園聽到的更改籍契這類事務,按照其他地方的速度,基本能當天去當天辦,而河南府之所以會拖,著實是前頭堆得多。本地官吏們辦事時的想法,他都能想象,肯定是這很快啊,等等再辦吧,結果越拖越久,直到真的拖不下去,才會集中處理一批,然後繼續拖,周而復始。
這種風氣,別說遇上災害無法應對,天長日久下去,恐怕還會徒養賊人生心。就比如他編造的被盜銀子這回事,倘若他是賊寇,見河南府如此懈怠,肯定會銷贓後繼續犯案,其餘本無心的人,見河南府這般處事,指不定會想,若不然我也試試,反正官府會拖著不管,等他們管的時候,證據都清理幹淨了。
謝堯臣氣不打一處來,河南府距離京城雖不如鄭州那般近,但也是西行出京後第一個府,一旦河南府被有心人利用混亂起來,京城豈能幸免?
“咚”一聲重響,謝堯臣將看過的所有狀紙及文書,全部摞在一起,重重摔回了桌上。
李孝儒嚇得身子一顫,忙放下手裡掌的燈在桌角,單膝落地跪下:“王爺息怒。”
謝堯臣冷嗤一聲道:“把知府衙門所有人叫來,現在開始處理,本王看著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