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是他過來買花,有時候是宋蕭過來。
宋蕭的頭髮剪短了,整整齊齊,剛剛蓋住耳朵。她現在換了地方住,和宋奶奶住一起,如果爺爺沒時間,她就過來買花回去——
“我奶奶喜歡花呢,”宋蕭無意間提了一句,“現在她病了,出去旅行也不方便,爺爺就帶花給她看,心情也能好些。”
夏皎將包好的花遞給她,宋蕭接過去,抱在懷中,本來要走了,忽然又對夏皎低聲說句“對不起”。
夏皎一愣,宋蕭懷中抱著花,撩了下頭發,急匆匆走了。
耶誕節將至,店裏面來買花的小情侶也變多了,還有許多商店的佈置,也需要花束,夏皎又忙了一個月,好不容易到了平安夜,她本想著早早回家,沒想到鬱青真又出了事。
鬱青真和一群職高孩子打群架,被員警帶回去教訓。
這個理由聽得夏皎一臉懵,她匆匆忙忙趕過去才知道,原來是鬱青真偶遇朱孟城和人打架,她自己起初是勸架的,沒想到對方連她一塊兒都要打,這下激怒了鬱青真的暴脾氣,上去一頓身手發揮——
發揮到了警察局。
鬱青真給夏皎打的電話,拜託她來領自己出去。
夏皎去的時候,員警也是好氣好笑又無奈:“……這麼大人的,又沒什麼關係,怎麼摻和到這事上來?聞你一身酒味,沒少喝吧?行了,你朋友來了就好,回家去吧。”
接受教育批評後的鬱青真耷拉著耳朵,職高裏的學生也都被陸續領走了,隻剩下朱孟城。
他爸不在這裏,沒人來領他。
要是等家長——
不,他等不到家長。
還是鬱青真和員警說清楚緣由,那邊商量了商量,把他也放了。好在事態並不嚴重,雙方都有錯,批評教育,調解後,對方家長也沒追究,就這麼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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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皎本來不看好朱孟城,但這個孩子卻認真而笨拙給她鞠了兩個躬,表示感謝她的幫助。
回去的時候不太容易打車,畢竟是平安夜,天上飄了小雪,出來玩的小情侶。夏皎在軟體上叫了車,等上五分鐘,還沒有車到。朱孟城見兩人瑟瑟發抖,還跑去商店買了兩包熱奶,沉默著,給她們一人塞了一包,暖手。
這個時候,有車停在旁邊,車窗下落,露出楊葉的眼睛來,他又驚又喜:“皎皎?”
夏皎:“呀,是你!”
說起來也是湊巧,楊葉新租的房子和夏皎住的地方很近,他開車,先送鬱青真和朱孟城去了地鐵口,又開車送夏皎。中間溫崇月打了電話,問夏皎怎麼還沒回家,夏皎如實回答,包括自己現在正被人送。
溫崇月很平靜地答應一聲,沒多說什麼。
夏皎沒有往其他地方想,一直到社區門口,遠遠地看到溫崇月站在雪中。楊葉沒有下車,夏皎自己下車後,就驚喜地撲過去,抱住他的腰:“你怎麼在外面等著啊,天多冷啊,你看看你,手都涼了……”
夏皎手小,溫崇月牽著她的手,她自己雙手蓋上去,攏住,想要給丈夫努力暖一暖。
溫崇月卻抬起手,嘴唇貼著她的手背蹭了蹭,低聲問:“怎麼和他一塊兒過來?”
夏皎說:“哎?電話裏我說過了呀,正好遇見。也打不到車,楊葉送我們一程。”
溫崇月說:“怎麼不給我打電話?我一直在等你。”
“因為家裏離那邊還蠻遠的嘛,”夏皎認真地說,“而且你工作也很累,沒必要為了這樣的小事過來接我,我還沒那麼嬌氣。”
溫崇月不說話了,他拉著夏皎的手往前走,聽夏皎嘰嘰喳喳。他的胸口很悶,雪花落在他發梢上,氣溫低,他的心中卻藏了一團蠢蠢欲動的火。
夏皎說:“而且,我發現我好像真的對有些事情存在偏見。”
溫崇月低低應一聲:“比如?”
“比如職高生,”夏皎說,“我之前覺著那些職高的壞孩子很討厭,都不是什麼好人……但我錯了,其實有些人,看上去是個壞孩子,很兇,其實也有他善良的一面。”
溫崇月:“嗯。”
夏皎仰臉,小雪花落在她臉頰上,又輕又軟,她抬手去接,感慨:“我感覺自己做事情,有時候光看表層了,真是個傻子。”
溫崇月說:“你的確是個傻子。”
夏皎轉身:“嗯?”
溫崇月停下腳步,他站在雪中,牢牢地握住夏皎的手。在夏皎印象中,溫崇月一直是成熟、理智、穩重的。他比夏皎年長,知世故而不世故,既見青山乾坤大,又憐草木青青。
但剛剛這句話不像是溫崇月會說出來的,他隻會笑著說她“笨蛋”“小傻子”,卻沒有這樣直白地說過“傻子”,而且不是調侃,他看起來有些不開心。
具備著穩定情緒掌控力的溫崇月,在此刻表現得不開心。
這還是第一次。
夏皎愣了一下,她問:“今天有什麼事不高興嗎?”
溫崇月點頭,他說:“是的。”
“關於什麼?”
“關於你。”
夏皎不動了,她開始思考今天自己做的事情。難道是因為她下班後沒有及時告訴溫崇月、自己的去向?還是因為去警察局?還是……
“說起來怕你笑,”溫崇月安靜地站著,“我都這個年紀了。”
夏皎:“啊?你年紀不算大呀?”
“聽我說完,”溫崇月打斷她,“皎皎,先聽我說。我已經這個年紀了,按道理說,不應該再因為一些小事而患得患失,也不能因為某些雞毛蒜皮的東西而感到糾結、不快。”
夏皎沒聽懂他要說什麼,她握緊了溫崇月的手,仰臉看他。
“但是,總有些事情是我所不能控制的,我沒有辦法去阻止它的發生,或者約束自己的情緒,”溫崇月平靜地闡述,“它讓我像一個十八歲的毛頭小子,讓我開心,讓我愉悅,同時,也讓我焦灼不安,讓我患得患失,讓我坐立難安,讓我總是忍不住地去亂想,去嫉妒,去吃醋,去反復無常,去耿耿於懷。”
夏皎問:“因為什麼?”
溫崇月看她的眼睛,他說:“因為我愛你。”
“因為我愛上一個聰明的小傻子。”
“因為不確定這個小傻子是否也愛我。”
◇ 66、醬方
香蒸荔浦芋頭
蘇州清雪, 幽香杳杳。
溫崇月牽著夏皎的手,他看上去還很鎮定,夏皎低頭, 看到他的手在輕微地發顫。
這點發顫出賣了他,他其實一點兒也不鎮定。
夏皎說:“……我沒有想過。”
她的的確確沒有想過這一層, 她知道溫崇月的性格脾氣,他很好很負責——
“不僅僅是丈夫對妻子的喜歡, ”溫崇月說,“和我們的婚姻無關,皎皎,我是以一個正常的成年男性,來對你表達的愛意。”
他的臉頰和鼻尖都是被風吹出來的紅, 不,或許這些紅的誘因並不是寒冷, 不是今晚的雪, 不是風,而是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夏皎。
溫崇月說:“不是責任, 不是婚姻……拋開這些不談,我還是想要說今天的這些話。”
夏皎感覺溫崇月的語序有些混亂了, 但管它呢,她的心臟被輕盈豐足的泡泡完完全全地充滿了,明明是在下雪,負責她思維能力的每一個神經元卻都開出了春日櫻花, 這種燦爛而熱烈的感情讓她張開嘴巴:“溫崇月。”
“我承認, 對你和周圍正常男性的正常交往懷有惡意的揣測是一種錯誤, ”溫崇月說, “但我沒辦法阻礙這件事情的發生。”
“我也承認, 為此斤斤計較是隻有十幾歲男性才能做出的事,”溫崇月說,“但我也沒有辦法去控制自己不去亂想。”
“我甚至會嫉妒你的同事,嫉妒他們能和你一起工作,相處;我也嫉妒你曾經的男同學,嫉妒你們曾經度過的青春,學習生涯,”溫崇月說,“原諒我,我沒有辦法,不由自主。”
他慢慢地說著這些,第一次不做傾聽者的角色,溫崇月注視著夏皎,他將這些話全都說出來。
“我在嫉妒他們的年齡,嫉妒他們能陪伴你的青春,”溫崇月說,“包括你——”
他頓了一下:“包括你初高中的那些同學,老師。”
夏皎眼睛閃閃:“但我隻和溫老師最好。”
“我沒有想過你會突然表白,好突然……”夏皎的臉頰被風吹紅,她很開心,很高興,就像工作疲憊的社畜忽然中了五億大獎,又像在寒冷的雪中走進了一件開著暖風的房子,驚喜,興奮沖過了思考能力,她隻能笨拙地表達著自己的想法,“其實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隻有婚姻——哈啾!哈啾!”
風吹得鼻子癢,她冷不丁打了兩個噴嚏,溫崇月站在她前面,替她擋了擋風。
“回家再說,”他說,“我們先回家。”
溫崇月和夏皎的確有些昏頭,天寒地凍,飄著小雪,場景聽起來固然浪漫,但也冷。倆人緊緊握著手走,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像極了兩個剛學會走路的小朋友,夏皎有點同手同腳,為了配合她的步伐,溫崇月也有些拘謹——他這輩子可能都沒有這樣窘迫的時刻,能聽到自己的心臟跳動聲,時不時去看夏皎,緊緊拉著手,仿佛擔心一個不小心她就跑掉了。
夏皎跑不掉,她控制不住地不停打噴嚏,風吹得太冷了,回到家中後,溫崇月先倒了熱水讓她捧著,又用毛毯結結實實將她裹起來。
沒有浪漫的雪花,沒有將她聲音吹到發顫的風,就在溫暖的家裏面,夏皎的體溫在毛毯的包裹下一點一點回升,她看著溫崇月的眼睛,從裏面看到一個小小的自己。
溫崇月的眼睛很漂亮,連帶著,他眼睛中的夏皎也在閃閃發光。
“你知道,我比較膽小,社恐,懼怕失敗,所以不敢嘗試;害怕失望,所以不敢去寄予希望,”夏皎說,“我沒有想過你會喜歡我。”
“我……”
夏皎還是羞澀那三個字,她的臉熱到要爆炸了,放下杯子,對他說:“你說傻子不知道你喜歡她,其實你也是傻子。”
溫崇月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