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他逼得沒法兒逃了。
孟秋亂七八糟想起,她小時候聽人說,貫穿霽水城市的那條河常有人自溺,跳下去了就和這個時代完全切割了。
當時她很同情,但不大理解。
此時此刻她突然覺得,淹一淹江南的水也是一種詩意。
但要是不想真嘗這點詩意的話——
是得和時代低頭的。
她和趙曦亭之間。
林曄那一步。
是開端。
他選了個好機會,當時是,現在也是。
他不過是想她再沒法自欺欺人。
也沒什麼的。
孟秋握著手機的手,一段一段,松成正常的狀態。
她不再緊張。
她心裡的落葉落下來,樹杈禿成真正的秋天,她接受秋天的降臨,但不代表她不埋怨吹落她的風。
趙曦亭是她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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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孟秋仰起頭,自然地,尋常地,對林曄詢問:“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飯?”
天太黑,林曄似乎沒察覺到她的表情,隻笑說:“可以啊。”
孟秋腿肚子往趙曦亭方向一轉,輕聲說:“那個。”
林曄順著她的方向看,身體微微站直,笑意也淡了些。
如果不是在霽水見面,他幾乎不會再記起他的臉,那天下雨驚鴻一瞥,他以為這個男人隻是過路人。
現在,他面容寡漠地坐在椅子上,無所顧忌地看著他們,這眼神讓林曄身體有點發涼。
“我見過他。”林曄說。
孟秋愣了愣,“在哪兒?”
“你學校附近。”
趙曦亭似乎知道他們已經談妥了,將煙擰了,從椅子上站起來,長腿不疾不徐朝他們走來。
孟秋遠遠望著夜色下的趙曦亭,目不轉睛。
車燈在冗長的地面白出一道長影,在他腳邊明滅斑駁。
她看他走在她生長的小城,帶著皇城清貴,身姿筆挺,滿目浮光。
眾人頌奉。
他將是她的信條,也將是她逃不開的戒律清規。
她閉眼相迎。
-
和趙曦亭同時過來的還有黑色轎車。
司機跟了他多年,他一個動作,一個步伐,已然調配妥當。
司機給林曄開的是右邊的門,示意他先上,林曄以為是風度,便先坐了上去。
趙曦亭走到以後自己給孟秋開車門。
孟秋杵在他旁邊,沒有說話。
趙曦亭借著林曄上車的空擋,兩眼牢牢盯著孟秋。
他一隻手的手腕松松垂搭在車門上,另一隻手搭在孟秋的肩上。
在林曄視線盲區。
趙曦亭突然一把將孟秋勾過來,長指掌著她細細的脖,垂眸,薄唇霸道而用力地親了下她臉頰。
甚至算不上親,隻是緊貼,印上他的味道。
停留三秒後,他幹脆利落松開她,什麼都沒說,搭著車門等她進去。
孟秋被他貼得踉跄,心尖往下墜,下意識緊張地往車裡看,抿住唇沒敢有什麼反應。
林曄沒看到。
後排的位置很微妙。
她坐中間。
上車之後三個人都沒說話,林曄仿佛在觀察,孟秋根本不知道怎麼開口,就不開口了。
趙曦亭似乎在外面坐得有點累,雙腿交迭,往後躺在靠背上。
一時間車裡安靜極了。
司機看這氣氛,感覺自己老了十歲,冒出來一聲很小的。
“趙公子,往哪兒開?”
趙曦亭側臉看向孟秋,隨意問:“你家鄉特色菜是什麼?”
孟秋座位隻坐了三分之一。
她脊背直挺,後面幾乎還能塞個人。
她餘光瞥見趙曦亭手懶散地垂在她背後,她隻要往後坐一坐,就會坐進他懷裡。
林曄很好心地低聲問了句,“擠麼?”
“用不用坐過來點?”
孟秋頭皮發麻,又往前坐了一點,但不是往林曄那邊挪。
她隱約聽到趙曦亭鼻尖撲出一絲笑,脊背涼了一半。
林曄忍了很久,終於受不了車廂裡快凝固的氛圍,開口,“吃私廚吧要不。”
林曄一說私廚,孟秋就知道他要吃哪家,環境不錯,有竹林小謝,他們當地很多有錢人都會去那裡吃,菜量少,價格高,吃個格調。
算霽水比較有檔次的餐廳了。
他應該也是想掙點面子。
隻是林曄不了解趙曦亭。
不知道他的規格。
那種餐廳完全入不了他的眼。
趙曦亭可以接受環境簡單,甚至農家小院他也能吃得盡興。
隻一樣,他吃不了光有調味沒有滋味的餐食,對原材料的處理很講究。
那家有點本末倒置的意思。
司機一直在等答案,又不敢催,隻能試著問。
“私廚嗎?有沒有地址。”
趙曦亭呼吸綿長,像是等得沒耐心,靠著椅背,舉起手機,擺弄了下。
回了幾條消息。
孟秋聽他敲屏幕,渾身都有點緊皺。
司機本來回過頭看的是林曄,大概是想要地址。
畢竟趙曦亭沒說好還是不好,他想先準備著。
結果他聽到手機響,轉過頭,看了眼屏幕上出現的定位,嚇了一跳,臉都白了,說:“抱歉,我現在過去。”
趙曦亭靠著座椅,用眼睛摩挲小姑娘的後背,夏天衣服薄,又收腰,拿眼挑一挑就知道裡面什麼滋味。
他坐得最靠後。
林曄也不大放松,和靠背留了點空擋。
他穿搭有幾分南方少爺氣,一身全是潮牌,小搭配很多,瞧著唬人,但真等他上臺面,指定露怯。
林曄似乎有些耐不住,給孟秋發了條消息。
——這人氣場不像普通層次能接觸的,孟孟,你們真是朋友?怎麼感覺你們不太熟。
這邊手機剛放下。
那邊手機就震了。
趙曦亭瞧出幾分趣兒,西裝褲往孟秋膝蓋一靠,就靠著,孟秋第一下躲了躲。
然而她的腳剛挪了一寸,趙曦亭就跟過來,腿大半的力都擱她身上,孟秋沒敢再動。
趙曦亭開始閉目養神。
孟秋從後視鏡裡看到趙曦亭眼睛閉上了,才把手機打開看消息。
她看完心驚肉跳沒敢回復,把手機屏幕一番,抬起頭,發現趙曦亭眼睛已經睜開了,正盯著她。
她像看了特寫,心裡冒出點寒意,匆匆忙忙垂下睫,當什麼都沒發生。
最後車在霽水一家老牌酒店停下。
這家酒店在本地很有名。
樓高,莊重,沒太大特色。
用來承辦各色各樣的商務行政會議,很少開放私人宴請。
所以就算作為本地人,她也從沒來過這兒。
他們沒點菜,一進包廂都已經安排好了。
都是本地頂級的菜色。
一開始入座,孟秋和林曄先坐下,趙曦亭在外面接電話,可能是安排了這頓飯的緣故,有人和他寒暄。
林曄環顧四周,像有點新奇。
“在這兒吃。”
他們用的圓桌,位置很空。
孟秋和林曄中間空了一格,她用來放包。
趙曦亭打完電話開門進來,沒什麼猶豫,直接在孟秋旁邊坐下。
他手在她肩上自然地一搭,親昵地滑動,“要不要吃點主食?”
他簡單一個動作,孟秋肩膀僵了半邊。
她答得有點艱難,輕聲說:“不用了。”
她餘光瞥見林曄的臉,一點拘謹凍在那兒,逐漸凋零,變成警惕的審視,眼裡的溫和不見了,泛出點冷意,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們。
孟秋在這冷意裡,收攏腳,想要逃跑,卻不得不做防御的準備。
趙曦亭跟個沒事人似的,坐下後給她倒了點溫水,抬眸第一次看向林曄,像認識很久一般,以上位者的關切,淡聲:“最近家裡生意怎麼樣?”
林曄對上他的眼睛,試圖抗衡片刻,才對上,就有種被他看了個通透的暴露感,下意識就退了。
他表面還算平靜,“還好。”
趙曦亭不緊不慢地吐字,語調溫和:“柏江新材的招標會你們去了麼?”
趙曦亭邊說,邊拿煙銜唇邊,手放在孟秋椅背後面,姿態松弛,不大顧忌地點上。
他微微抬著下巴,疏懶地吐出一口:“他們剛吞了海鋒,業務量應該還可以吧。”
他故意的。
孟秋受不了他這副樣子,有點熬不住,想出去。
剛起來,被他強勢地拉著摁在座位上。
都是兩人的小動作。
林曄前幾天剛從爸爸嘴裡聽過這個名字,他們想拿招標名額,焦頭爛額折騰來折騰去,還是沒拿到。
柏江新材總部在北方,他們在南方,地域問題,企業信任度拼不過北方的競爭公司,如果能搭上柏江新材,他們公司眼下的危機馬上就能解決。
林曄避重就輕,“以前我們也做過海鋒的單子,利潤點卡得很死,量也給得不多。”
趙曦亭闲闲笑了聲,“海鋒怎麼和柏江比。”
他彈了彈煙灰,百無聊賴,“下個月柏江好像還要開一場招標會。”
“他們董事找我辦過事,可以給你搭個線,要去麼?”
林曄心裡一動,那陣意動很快變涼,他手蜷了下,蜷緊了。
他有點懊惱,他對他提議動心的這一刻,已經輸了。
林曄頓了片刻,才意識過來,對方似乎已經把他了解了個通透,而他對對方一無所知。
這個人連他們家裡做什麼都一清二楚。
趙曦亭將煙擰了,眼睨著對面仿佛沒怎麼認真聽他們說話的小姑娘,唇邊展開一絲笑。
“先吃飯吧。”
孟秋就沒放松的時候。
她沒怎麼夾菜。
都是趙曦亭給她弄好的。
如坐針毡。
林曄終於忍不住。
“孟孟,我還不知道你朋友叫什麼。”
孟秋聽他冷不丁來這麼一句,默默將唇上的羹裹了裹,睫顫著盯住碗沿。
趙曦亭眯起眼睛,側了一點臉,壓了一點聲,嗓音緩緩鑽進她耳朵, “你和他說我們是朋友?”
孟秋心跳直衝喉嚨眼兒。
不敢瞧他。
趙曦亭拿了點紙摁她嘴邊,幫忙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