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兩手都抓著玉米烙,吃得有點糟糕,衣服上落了不少碎糖屑,跟雪似的鋪著。
“叫他嗎?”
他表情懵懂,先是看著趙曦亭,趙曦亭又示意了一下,說對。
他才抬頭看對面,對趙秉君怯生生叫了聲:“爸爸。”
趙秉君蹙了下眉,看向小孩子,牢牢盯著他五官看,“什麼意思。”
別人來這麼一句,他指定不相信。
但坐在趙曦亭旁邊,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他心裡有點不好的預感。
趙曦亭溫聲道:“他沒聽到,你再喊聲,喊響亮點。”
小孩聽話地衝趙秉君叫:“爸爸。”
趙秉君臉瞬間寒了。
“你讓人亂喊什麼呢。”
趙曦亭眯著眼睛饒有興致地看他,拿起煙,沒點,銜在嘴上,拍拍小孩肩膀。
“跟他說說,你幾歲。”
小孩子看了看趙曦亭,又看向趙秉君,伸出三根嫩生生的手指頭。
趙秉君徹底坐不住了,猛地站起來,椅子沒定住,砰地翻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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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趙曦亭面前,又看了眼小孩,脖子冒出青筋,強壓著髒字兒,伸手想拽他領子。
“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趙曦亭半路攔了他的手,抓著他手臂往前一推,“嘡”地把筷子往桌上一砸,臉色沒什麼顧忌,幾乎把碗也要碎了。
他眼眸暴戾,“趙秉君,你跟我耍什麼橫。”
趙秉君瞪著他,咬牙切齒:“這種事能瞎來嗎。”
小孩子似乎被眼前突然爆發的爭吵嚇住了,哭了起來。
趙曦亭冷淡地啟唇:“出門去,有人帶你吃飯。”
小孩子抹抹眼淚點點頭,從椅子上爬下去,手裡還握著半塊沒吃完的玉米烙。
趙秉君一直看著小孩,直到他從門口出去。
趙曦亭重新坐回位置,唇邊掛著絲笑,眼眸冷冷涔涔,看他氣得那副樣兒,懶散地點上煙。
“眉眼是不是像。”
“我第一次見就覺得像。”
“還愣著?不給孩子媽媽打電話問問?”
趙秉君臉沉得像死水,盯著他咬出幾個字,“你他媽真行。”
說完趙秉君就摔門出去了。
趙秉君在走廊徘徊了一陣,沒馬上打電話,想起三年前那一段。
他和那個小姑娘分得很不體面。
他還和人談著,那邊說婚事得訂了。
從父母雙方介紹見面,到訂婚,統共不到兩個月時間,就把自己交付出去了。
他和現在的太太有匹配的家世,差不多的學歷和眼界,對方除了喜歡買東西,偶爾和別人攀比外,沒什麼太大的缺點,而且都是在同一個圈子裡長起來,知道什麼該管什麼不該管。
他沒什麼挑剔。
有天小姑娘和他在沙發上糾纏,不知怎麼從他口袋裡摸出個戒指,看了很久,像小獅子一樣鬧起來,砸他身上要解釋。
他永遠忘不掉她的眼神,沒想再騙她。
當晚她就走了。
小姑娘挺狠毒,說了句,“趙秉君,我祝你終身不孕不育。”
他一直記著這句,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麼一句。
今天趙曦亭把小孩領桌上。
他從進門第一眼就隱隱有預感要壞事,但許多事隻要沒發生就存著僥幸。
趙秉君刻意不深想,也是想避開那句話的意思。
後面趙曦亭讓小孩子喊人,冥冥之中想不明白的那一環好像扣上了。
透心的涼。
趙秉君甚至來不及想太多,他隻想確認這一件事,沒再踱來踱去,清醒了似的拿起手機。
她的號碼他一直沒刪。
他也沒刻意去刪,有時候翻到還會看兩眼。
趙秉君其實不太推拒思念她的時刻,對他來說,那是一段特別的經歷。
但他們這樣的人,不適合太幹淨的東西。
趙秉君撥號碼的時候,居然生出幾分膽怯,在忙音裡想起她的心願。
那時她還很稚氣,說想長長久久和他在一起。
他那時怎麼應的?
趙秉君閉上眼,不知道怎麼接通的電話,腦子一片空白,第一句就是:“我們有孩子嗎?”
那邊人安靜了好一會兒,電話裡的寂靜像從他們分開的這幾年剪出來平白多出來的時間。
她冷聲說:“有也沒了。”
她仿佛還有點恨意,“對啊,我當時就該告訴你,憑什麼我一個人在醫院,你給人家當新郎啊?”
她冷聲冷語往外蹦,“也不對,我應該生下來,讓你為難,你不是最在乎你們家臉面麼,多出個私生子永遠成為你汙點。”
趙秉君先是有一絲松快,緊接著更深更重的愧疚和痛意席卷了他。
他心髒澀意翻湧,滾了滾喉嚨,沉沉說了句。
“抱歉。”
對面開始罵他,他任憑她罵,罵著罵著她就哭了起來,然後把電話掛了。
趙秉君閉眼摁了摁鼻梁,抵牆緩了一會兒,走回包間開門的時候,手有點無力。
像是劫後餘生的疲憊感,變成一張揉皺的紙,全是無法修復的痕跡。
他很清楚,剛那一下,是趙曦亭在報復他。
讓他嘗一嘗失控的感覺。
這一招攻心,不可謂不狠。
隻怕這輩子他都很難忘記這一刻的情緒,惱怒,恐懼,愧疚,自責,席卷成巨型海嘯,擊潰他。
或許午夜夢回,他還會想起那個孩子。
見他進來。
趙曦亭唇邊卷著譏诮的笑,懶懶地看著人。
趙曦亭左手手肘松落地抵著桌面,指間夾著煙,一會兒沒動,幾許灰落下來。
他隨意在衣服上彈了彈。
他像是剛攻擊完敵方的防御網,姿態松弛地繼續盤問。
“她在國內國外?嗯?”
“國外的話,美國?英國?澳洲?”
趙秉君已經冷靜下來了,揉了揉太陽穴,手放下來,睜眼。
“你要真有本事,自己找,但我也和你說清楚,我會繼續幫她。”
“今天算我們扯平。”
趙曦亭神色寡淡,“你知道我們不一樣的地方是什麼嗎?”
他抬起頭,平鋪直敘,“你慫。”
想要的不敢爭。
也很難護住人。
趙曦亭太了解他這位兄長了。
趙秉君是一個很謹慎的人,這樣性格的人喜歡把不安全的炸彈全往眼皮底子底下擱,好隨時處理。
恰好他也有處理的能力。
因此他哪裡的關系網最密集,人就越可能往哪兒塞。
孟秋的學歷隻能升不能降,全球頂尖大學就那麼幾所。
有些沒好大學的國家都不用猜。
除非她自個兒要求換專業,那是有可能躲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但小姑娘忙著跑路,估摸著有地兒去就行,哪兒想得了那麼多。
美國他常去,天南海北總有幾個朋友,指不定哪個不小心,孟秋就在街頭碰上。
按趙秉君的性子,絕對不會把人送美國。
除了美國,剩下的國家也沒幾個了。
趙曦亭擰了煙,黑眸牢牢抓住趙秉君的表情,像抵了一把刀。
“是不是英國啊?”
趙秉君放在西裝褲袋裡的手縮了下。
在趙曦亭強攻擊性的眼神下,他居然有種被拷問的感覺。
這個時候了,隻能說趙曦亭太恐怖,他連查都不用查,動動腦子都能推出個大概。
趙秉君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別試探了。”
趙曦亭仿佛無所謂:“那就是英國。”
趙秉君這下攏了下眉。
趙曦亭盯了一陣,看笑了,氣勢卸去,整個人都松快起來。
“給你點了新的餐,菜涼了不好吃,受了驚嚇吃點熱的。”
說完起身往門口走。
趙曦亭回去訂了張機票,不管真假,他打算先去英國呆一陣。
他看向放在桌上正在充電的孟秋的手機。
運氣好的話。
過幾天就可以和她呼吸到同一片空氣。
第34章 發酵
邵桐約好聚會那天, 孟秋買了幾隻活螃蟹,他的門早早開著等她過去。
孟秋回來時間不大早,她以為邵桐已經開始忙活了, 沒想到他正站在書桌前擺弄她的資料, 各式各樣的都有。
資料上有些是她本名, 有些不是。
孟秋覺得新奇。
邵桐給她展示了幾張。
孟秋看資料,他看人。
邵桐在她眉眼停留了好一陣, 最後笑笑說:“也沒什麼, 就是給你聲東擊西混淆視聽的玩意兒。”
“怎麼感覺你不太緊張?”
孟秋抬頭問:“你和趙秉君聯系了嗎?”
“沒啊。”
孟秋笑笑, 語氣松快, “不是你說的嗎,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轉頭有點苦惱地指了指袋子裡的東西, “我處理不了螃蟹, 現在要把他們放水裡嗎?”
邵桐跟著她手指轉過去:“沒事兒, 你去沙發上坐吧, 看會兒劇或者電影, 我來弄,可能得有一會兒。”
孟秋說來幫忙就是幫忙,去旁邊把蔬菜洗出來。
晚上七點多的時候,邵桐的朋友提著水果, 速食還有酒水過來。
三男二女。
有一對是博士情侶,讀的化工,準備領證了, 連連說邵桐做飯手藝好,在路上就惦記他這一口。
他們還讓孟秋別客氣, 能蹭一頓是一頓。
五個人在這邊玩了幾天,離開又聚了一次。
吃飯的地方離孟秋他們住的有些距離, 回來快十一點了。
樓道的燈是感應燈,走廊某一段特別靈敏,一過那段,踱幾遍腳燈也亮不起來。
孟秋就著黑拿鑰匙開門,沒對準孔,鑰匙滑開掉了下去。
她打開手機手電筒蹲下去撿,隱約看到地毯上沾了什麼灰,很碎。
孟秋沒看清,先起來開門。
開了玄關的燈,她彎腰拿起地毯掸了掸,仔細一看,是煙灰。
她弄幹淨了回頭一想,有點不對。
怎麼會有煙灰呢?
她沒有會吸煙的訪客。
能把灰落在離她門口這麼近的地方,肯定是在她門口待了一陣,不是純路過。
她腦子裡冒出獨居女性被跟蹤狂入室搶劫的新聞。
有些毛骨悚然。
立刻把門關了。
當天晚上她睡得很不安穩,腦子裡都是這片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