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燕大中文系的?”
孟秋像死魚遇上活水,忙坐過去。
落座後,女士和她輕語,“我看過你以前發表在《言語》的文章,寫得很漂亮,早就想認識你了。”
“沒想到你英語也不錯。”
孟秋有些不好意思,笑笑:“英翻中還行,中翻英就露短了。”
女士自我介紹了一下,叫謝清妍,負責海外版權對接,手裡有些冷門作家的資源。
她說現在略微高端一些翻譯都拿分成,偏愛熱暢銷書。
久而久之耳熟能詳的作家的作品一遍遍修訂,重新翻譯。
冷的無人問津。
對於現狀,謝清妍頗為苦惱。
聊了一會兒謝清妍問能不能加她微信。
孟秋大概聽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謝清妍覺著她的翻譯水平將就能用,而且好的文學翻譯需要文字功底,培養一個不容易,但也沒想立即和她合作,大概想再考察一陣。
做這行的人都謹慎。
圓桌那邊大多工作人員都到了,主編大手一揮,“先吃飯吧,邊吃邊聊。”
孟秋被一推,一帶,放到了趙曦亭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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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大自在,起身想走。
不知哪個頭腦活絡的把她按住。
一邊安排別人,一邊自來熟地和她說:“你就坐這兒,位置都定過的,你是趙先生的人,別的地方坐不了。”
孟秋明知他說的“趙先生的人”不是那個意思,耳朵還是一辣。
趙曦亭從頭到尾沒吱聲。
他要真想冷著誰,坐他旁邊,骨頭都漏風。
他不說話,孟秋樂得自在。
不少人給趙曦亭敬酒,言辭多奉承。
趙曦亭喝酒上臉,沒一會兒眼尾就散著紅,黑眸亮得仿佛覆了一層膜。
他落了酒杯腦袋有些沉,眼往旁一搭。
小姑娘隻坐了椅子三分之一,旁邊女孩兒找她搭話,她斜過去半張身子認真聽,貼身的白色羊毛衫在腰處塌下去,她聽到有趣處,手臂一動,背上的肩胛骨撐起來。
像一隻柔軟的蝶。
腰肢細秾的蝶。
趙曦亭按了按太陽穴,舒緩酒精的躁意,懶懶地合起眼來。
飯局九點多便散了。
出版社那邊的工作人員問孟秋怎麼回學校。
趙曦亭不疾不徐提著大衣來,說:“我送。”
問她的那人正愁車不夠,“那行那行,不然還得派車來,小孟你跟趙先生的車。”
孟秋立馬拒絕:“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打車。”
“太晚了,這邊到燕大得四十多分鍾呢,我們不放心。”
那人以為她客套,直接給她塞進車裡去。
趙曦亭門一關,十分利落。
風聲人語聲立時被隔在外面,車裡安靜極了。
孟秋緊貼著左側的車窗,眼睛看著一排排路燈,最後幹脆閉上眼,裝睡來逃避和他獨處。
趙曦亭在黑暗裡靜坐了一陣,烏眸慢悠悠掃過去,嚴絲合縫地網住。
見她眼睫輕顫便知她在想什麼,外頭那點散漫紳士的皮子直接撕開了,淡聲。
“在我車上你也敢睡過去?”
孟秋抖了抖睫毛,覺著自己被扒得一幹二淨,赤//裸//裸在他眼睛底下淋雨,雨絲傾軋上來,湿漉漉一個勁兒往皮膚裡鑽,窒息又潮湿。
她呼吸急促,再裝不下去,端坐起來,清清冷冷的脾氣裂了個口子,惱意汩汩往外冒。
她今天一定和他說清楚。
“趙曦亭,我不打算和男朋友分手。”
“你想要什麼樣的找不著?為什麼揪著我不放。”
趙曦亭頓了幾秒,懶懶地答。
“還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孟秋抬起頭。
街燈不明朗,趙曦亭盯著她,眉眼浮著一團敗壞的霧,裡頭的黑一點一點沁出來,腐蝕她眼裡的高牆。
“你要是暫時沒辦法和林曄交代,就繼續和他談著。”
他俯身,眼尾的酒意似要將她灌醉,嗓音又狠又壞。
“你試試我。”
“是不是比他好。”
第16章 陰雲
論無恥, 孟秋所有認識的人加起來也頂不上他一個。
她幾乎要從座位上跳起來,“趙曦亭,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趙曦亭渾然沒覺著自己說了多過分的話, 輕佻地瞧她, “你以為三人行我就樂意了?”
他往後一靠, 神色松弛,輕輕闔上眼, 沉聲道。
“孟秋。”
“我挺喜歡你的。”
“我不是虧待自己的人, 明白沒?”
喜歡一隻貓是喜歡, 喜歡一隻鳥也是喜歡。
能添趣兒的都是喜歡。
孟秋聽他終於把話攤開來說, 前些天所擔心的事兒反而落了地。
她死死閉著嘴不肯吭聲,抓住前駕駛座的靠背, “前面停一下。”
司機掃了眼趙曦亭, 後者眉眼紋風不動, 他便眼觀鼻鼻觀心當沒聽到。
車子駛過鄉道的土埂, 有些不穩當, 孟秋搖晃了一下,司機拘謹地說了聲抱歉。
趙曦亭隔著衣服抓住孟秋的手臂,把她拉回座位上。
“坐好,磕著碰著能好受?”
孟秋還是不作聲, 她用力把手從他那邊抽回來,轉頭看向車窗外。
小姑娘脖頸挺得筆直,倔強得像小白楊, 仿佛過了今天真把他當成了陌路人。
趙曦亭眼眸冷了冷,湊過去捏住她的下巴將人轉回來, 壓上去,薄唇就離她一個拇指的距離, 狠狠地盯著她。
孟秋嚇壞了,忙用手推開他,但他紋絲不動。
他頭一低,濃黑的視線侵犯她的唇。
孟秋感知到這股危險,擔心他要做什麼,脖子高高仰起,手掌下全是他肌肉隔著襯衫傳來的熱意,她手指蜷縮起來,衣服太滑抓不住,就去抓住他的衣領,拇指無意間擦過他的喉結。
硬的。
趙曦亭眼眸更厲了,像要將人吞下去。
兩人的鼻息纏在一起。
孟秋呼吸急促,緊張得眼睛出了水,汪汪怯怯又警惕地瞪著他,咬著唇不肯示弱。
她沒有放棄抵抗,攢著衣領,手指往他脖頸更深處推去,仿佛那不是欺負她的器物,而是她求生的希望。
但越推。
越覺得他身體燙得厲害,像山一樣沉。
他的頭發也扎到了她的指頭,刺刺揦揦,在她心口刷出一道粗粝的痕跡。
他眼尾是紅的,喝了很多酒。
孟秋意識到這一點。
心跳快要蹦出來。
趙曦亭烏冷的眼眸擒住她,似撕開一條縫,正好將她卡在裡面。
“怕麼?”
他問。
孟秋用氣音,“你松手。”
他故意往前幾毫米,鼻尖快要碰到她的臉頰,孟秋掙扎得很厲害,他勾了下唇角,眼底呷了絲輕佻的壞。
“別動了,你再揪我的衣服,都能給我脫下來了。”
孟秋鼓膜像被燙了一下,瞬間松了手,趙曦亭沉沉笑起來,起身,春風似水地盯著她瞧,過了會兒,笑意淡下去。
“先饒你一次,下次沒這麼輕易。”
司機聽得渾身冒汗,往常他們說話,他還敢看一眼後視鏡,今天連眼風都不敢帶。
哪裡見過那祖宗這副強人所難的樣子,不都是別人死皮賴臉貼上來,他瞧也不瞧。
今晚真是大開眼界。
今天趙曦亭好心地讓車開到宿舍樓下,孟秋下來的時候腿都是軟的,她坐在花壇上冷靜了一會兒,才慢騰騰地上樓。
葛靜莊看她臉色很不好,給她倒了杯熱水,“春天晝夜溫差大,被風吹的吧,嘴唇都白了。”
孟秋捧著熱水喝了幾口,渾身回暖了。
看著宿舍明晃晃的燈,想起昏暗的車廂的那一切,非常不真實,趙曦亭是假的,夜色是假的,他那些為非作歹的話也是假的。
孟秋很少失眠,今天晚上她居然翻來覆去睡不著,手腳冰冷,像被什麼纏住,捂也捂不暖。
她索性爬起來看史鐵生的《病隙筆記》,心靜了不少。
人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後面幾天,她將自己埋進學業裡,回過神,發現林曄消失快一周了。
因為他有不回消息的先例,孟秋剛開始沒有在意,這次間隔的時間也太久了一些。
周五下午她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電話裡的人似剛哭過,鼻音很重,“孟秋,我是林曄媽媽,還記得我嗎?我們見過。”
“阿姨好,我記得的。”
孟秋心裡咯噔了一下,總覺得這個電話不是好兆頭。
林母溫和問:“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還行。”孟秋直切主題,“阿姨,您說吧。”
林母沒再刻意寒暄:“阿姨想問問你,最近小曄有沒有和你聯系。”
孟秋:“他也沒給家裡打電話嗎?”
林母:“沒有。”
“小孟,你有沒有他朋友的聯系方式,問問他最近都在做什麼。”
“他不接電話,我睡也睡不好。”
“我知道一周沒聯系不算什麼,可能就是忙學習顧不上。”
“但我心口跳得厲害,總覺得他出了事,剛才還和他爸爸吵了一架。”
“實在沒辦法才來找你。”
孟秋寬慰了她幾句,最後說:“阿姨您先不要急,我去了解一下情況,有消息告訴您。”
林母忙說:“好,好,阿姨等你。”
孟秋掛了電話立即給章棕發微信。
結果章棕也沒回。
孟秋點開她的朋友圈。
發現章棕在去年聖誕之後就沒再更新。
她是一個分享欲很強的女孩子。
以前的頻率差不多兩三天一條,連把洗面奶當成牙膏這類小事也事無巨細地發出來。
一個人不會平白無故喪失分享欲。
他們那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孟秋沒管分寸不分寸,直接給她打了語音電話。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打到第四個才接通。
女生沉默許久,最後妥協地吐出一句話。
“我也在找林曄。”
孟秋一陣心悸,著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女生嗓音十分疲憊,沒有以前活潑的樣子。
“他前幾天說出門一趟,沒說去哪裡,結果再沒回來。”
“他不是有個債主叫Luther嗎,我懷疑和這個人有關系。”
孟秋一愣,“他欠錢了嗎?”
章棕似乎比她還驚訝,“你不知道嗎?”
她很快反應過來,“對不起對不起,你當沒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