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認得其中一位,儒雅親和,因為長相過於出色而在年輕人之間津津樂道,但很顯然,趙曦亭看得出神,絕對不是因為娛樂話題。
孟秋忍不住調侃,“難道你準備看這個跨年嗎?”
趙曦亭在昏暗之中側過臉,霓虹的光線堪堪照亮了半邊,他仿佛被遺棄的鬼魂,驟然回到人世間,宛宛東風吹不起他情緒。
孟秋難免驚豔。
無關風月。
他很適合人聲鼎沸的冷情。
旁邊也有女孩子盯著他的臉。
“這種東西有什麼可看的。”他嗓音清疏,緩緩抬起長指,捏起她發頂的白色絨花,輕描淡寫地感慨:“下雪了。”
雪花化成水漬。
“看來會下到明年。”
孟秋驚叫:“下雪了?”
周邊的人仿佛也被她感染,紛紛抬頭迎接年末的初雪,一時間街道欣喜紛然。
今年的雪比往年任何一場都來得要晚,但雪這種東西,隻要下了,任何時候都不遲。
小姑娘雙頰凍得通紅,唇邊吹出一口口泛白的暖氣,她興奮地蹦跳,發圈扎不住她順滑的黑發脫落到尾端,大片青絲壓在帽子和後腦勺之間,柔軟地陷進去。
趙曦亭被感染,噙著笑,又嫌棄:“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兒,瞧你沒見世面的樣兒,別說你認識我。”
孟秋和他熟了不少,笑盈盈地對他瞎開玩笑,“南方人看到雪興奮不是正常,你別後悔,我把你扔在這兒,你就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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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曦亭眼眸深了一瞬,天地之間雪花絨絨地飄著,他站的這兒是寂靜的,小姑娘拿手接一片片白的,掬著捧著往他眼底下伸,寂靜就被破壞了。
他翹起唇,“那怎麼辦,給你賠禮道個歉?”
孟秋笑得不行,她手機一震再震,葛靜莊那邊催得急,她都能想象對方嚷嚷的語氣,葛靜莊說,說好今年一起跨年,怎麼說話不算數。不知道怎麼走的話,我們過來接。
話說到這份上,孟秋遲疑地問趙曦亭:“我朋友應該不介意多一個人,你也一起去吧?”
趙曦亭想也沒想便拒絕,“不了,我送你。”
孟秋剛才回葛靜莊消息,隱約聽到他接了電話,闲闲問對方幾個人之類,應當是要打牌。
她又想起燈紅酒綠那夜,對趙曦亭這樣的人來說,煙火表演怕是無聊至極的東西。
如若今晚他真和她一起跨年,才是真的對他上刑。
她不好恩將仇報。
孟秋沒再邀請他。
司機將車開到他們身前,緩緩沒入人潮。
孟秋坐在車裡,看著雪越下越大,仿佛整個世界卷入恢弘的白色羽片之中,她在起霧的玻璃上拂開一小片空地,新奇地看著窗外。
下車前,趙曦亭將手邊的禮品袋遞給她,他的表情像外面沉寂的雪夜,寡淡而安靜,他隻是將手抬在她面前,壓根沒考慮過她不會要的可能性,有幾分刻意吐露的溫和。
“新年快樂,孟秋。”
禮品袋的包裝是黑色的,看不出品牌。
孟秋沒接。
他看穿她的猶豫,挑唇玩笑,“今年先算了,明年你要是不備我的新年禮,我必定上門討。”
孟秋彎了彎眼睛,沒再糾結,將禮品袋接了下來,隨後揮揮手,和他作別。
地面已經有積雪了,孟秋聽到嘎吱嘎吱的聲音,欣悅地奔向年歲的尾巴。
她身後的黑色轎車並沒有急著離開。
司機問:“走嗎,趙公子?”
趙曦亭雙眼看向玻璃窗上湿漉漉的痕跡,孟秋撥開的那片玻璃重新起了霧,外邊是茫茫白雪,他抬手重復了一遍她劃過的痕跡,恍然覺得自己荒唐,笑了下,擦幹淨指腹上的珠串,開了點窗,讓外頭的寒氣透進來。
“走吧。”他說。
-
景山小院裡,趙秉君他們早就到了,攢局的應該是趙康平,把麻將桌搞得烏煙瘴氣。
趙曦亭將茉莉花束往趙秉君懷裡一扔,解開大衣扣掛在立式衣架上。
趙秉君嗅了嗅,笑道:“幾個意思啊?知道孝敬我這個兄長了?”
“喲,放後備箱有一陣了吧,花瓣都折了,真可惜。”
趙曦亭神色倦怠地往沙發上一窩,闔眼吐字:“滾蛋。”
趙秉君挑了挑眉,“堵車趕不上我也沒辦法。給他們科研投了五千萬也夠意思了,總不會因為這事兒和我計較。”
“但話說回來,你最近去燕大是不是勤了點兒?”
趙曦亭挑開一隻眼,淡淡地睨他。
趙秉君拿出兩支雪茄,一支遞到趙曦亭面前,後者沒接。
他頓了頓,收回來,攏眉吸了一口,吐出眼圈,意有所指,沉聲提醒:“做不了主的事兒,少沾。”
趙曦亭故意往他心口扎,“當年你喜歡過那個姑娘麼?”
“你不提我都要忘了,”趙秉君好似淡定,然而微微聳起的眉宇出賣了他的言辭。
他滾了滾喉結,兩指夾著煙,長腿交迭,將煙灰缸拿到桌邊上,轉瞬間心緒已然平復,儼然成功商人做派,“喜歡有很多種,我不知道你問的哪種。”
“如果非得給那樣的關系下個定義……”
他彈了彈灰掉的碎渣,“是喜歡的。”
“不過年紀越長,越覺得這些東西不值一提。”
趙曦亭:“聽說你最近在備孕?”
“你嫂子想要。”趙秉君看向不遠處正興致勃勃聊天的女人,沒什麼情緒。
好像迎接新生命並不能給他帶去喜悅,隻是完成一個任務。
趙曦亭有時候覺得趙秉君活得挺累,但他又十分明白不得不這麼活著的原因,笑了聲:“你和咱爸越來越像了。”
趙秉君輕輕吐出一口煙,眉眼平靜。
“剛媽打來電話,下學期秦小姐會轉學去燕大。”
“我看過照片,身段高挑,氣質出塵,配你不差的。”
“她對你印象很好,好像還放話非你不嫁。”
“人為了不和你異地,放棄了藤校畢業證書,這份決心夠可以了,好好相處相處。”
“是麼?”趙曦亭眼尾挑著近乎無情的淡笑,仿若永不會拂曉的夜,徐徐咬字。
“那姑娘要真這麼做,我佩服她的勇氣,但幹我什麼事兒?”
趙秉君看了眼那束茉莉花,轉了個話頭,“去得那麼勤,也不問問人有沒有男朋友。”
趙曦亭姿態松泛。
“她那樣的,沒男朋友也不正常吧。”
趙秉君臉色變了變,皺眉看向一臉淡然的趙曦亭,自從那件事後,趙曦亭好似一直活在一出虛妄的戲裡,在他眼中,世事萬物,真真假假都做不得數,也無所謂作不作數。
八個字可以概括他現在的狀態。
薄情冷性,肆意妄為。
“別亂來。”趙秉君說。
趙曦亭捏起桌上的雪茄,猝然想起鏡子裡慌張仰起的那片白。
他咬進唇邊,笑了下,“味道不錯。”
第10章 明媚
元旦放縱過後,期末考也如期到來,從八號考到一月下旬。
平日燕大圖書館的位置就很緊張,這個時間段更擠了,凌晨兩三點還爆滿,佔不到座兒的同學苦不堪言,孟秋從食堂出來路過宿舍樓南面的長檐湖,不少人抱著書念念有詞,看起來是外語學院的。
仿佛回到高考。
她回到宿舍,一邊細嚼慢咽,一邊瀏覽課件。
葛靜莊元旦那兩天來了一趟說走就走的旅行,去了隔壁省的熱河行宮,就帶了支手機,一張身份證,連個包都沒拿。
葛靜莊瘋玩兩天後,趕復習也挺瘋狂的,頭天背書到凌晨一點,倒頭就睡,床頭燈都忘了關,一覺睡醒來直喊怎麼沒電了。
孟秋正看得認真,身後傳來綿長緩慢的呼吸聲,轉過頭嚇一跳,葛靜莊眼皮底下黑了兩圈,僵屍似的趴在她肩上,恹恹道:“一起去圖書館嗎?”
喬蕤剛洗好臉,素顏看起來皮膚很好,一邊塗乳液一邊笑道:“你找我還差不多,孟秋一看就上進,都不怎麼出去玩,不像我們臨時抱佛腳。”
葛靜莊打了個哈欠,清醒了些,“對啊,大學就四年,以後不指定留燕城,小秋你該多出去逛逛呀。”
孟秋不是不願意玩,燕城消費高,隨便逛一逛,去好點的餐廳吃飯,就頂他們小縣城幾天的工資了,更何況她還想攢錢出國的時候用。
不大急地溫溫笑說:“以後機會多的是。”
葛靜莊看了眼孟秋旁邊的位置,“還有這個宋潆,一天到晚不見人,他們系沒期末考嗎?”
喬蕤:“宋潆和我們才不一樣,藝術特招生,哪有太多理論知識,實操更重要吧。”
葛靜莊裝腔作勢地含淚望天,“沒選對專業,每天都像在坐牢。”
孟秋和喬蕤都笑了。
喬蕤塗完面霜,目光往她衣櫃邊一挪,問孟秋:“铂金線好用嗎?萊珀妮被收購之後我就沒關注過,海藍之謎也一般,你用著好的話,告訴我一聲,我也試試。”
孟秋聽得雲裡霧裡,順著喬蕤視線的方向,看到昨晚趙曦亭送的禮盒,還沒拆。
平時孟秋不怎麼關注護膚品,偶爾聽說喬蕤一瓶三百毫升的精華要兩萬多,她看得上的東西必然不便宜,不是普通家庭消費得起的。
說明趙曦亭送的這個價格不低。
見她聽得糊塗,喬蕤已經猜到幾分,沒問她東西怎麼來的,柔柔笑道:“沒事兒我不急,等你測評。”
話題就此打住。
然而沒過五分鍾,喬蕤微信發來一張截圖,打趣道:“你們批發的?”
截圖裡是周諾諾發的朋友圈:感恩大佬的新年禮物。
配圖禮盒套裝。
孟秋看到周諾諾也有,猜到應該是趙曦亭送的。雖然樣式不一樣,品牌是同一個。
她問喬蕤,“這個是不是很貴?”
喬蕤斟酌字句,“看怎麼定義,萊珀妮屬於貴婦品牌中比較大眾的,暴發戶名媛都是對標客戶,但在定制款面前又不值一提。”
可能對趙曦亭來說,幾萬塊跟普通人吃頓飯差不多,他隻是送了自認為適合的小輩的禮物,既然之前已經以朋友身份相處,加上是個新年禮物,此刻再去說些有的沒的,就很沒意思。
隻是再看向禮盒的時候,孟秋手心冒了點汗,將東西塞進櫃子裡。
孟秋也刷到了周諾諾的朋友圈,看到喬蕤在周諾諾朋友圈底下評論:“有情況?”
周諾諾回得飛快:“不是那回事兒,人有在追的妹妹,我可不敢高攀,厚臉皮蹭的。”
喬蕤回了個狗頭,對話就沒再繼續。
自從跨年夜那天後,隔了快一周,趙曦亭才重新聯系孟秋,問她英語水平如何。
孟秋想起周諾諾說他在追人,估摸這段時間都在忙這些,想來她那份套裝和周諾諾一樣也是附贈品,隻是她沒想到他動作這麼快,元旦前說要找一個,元旦後就開始行動了。
或許跨年那天他就有了人選,約不出來人,才來找她消遣。
倒很符合他逢場作戲的性子。
回過神,孟秋客觀地回復他。
——高考145,四級考了,分沒出。”
傍晚的時候,趙曦亭回了句。
——夠用了。
原來趙曦亭一朋友在國家文化局出版社,他們急翻一本音系學相關的書,原來的翻譯生病請了長假,因為和專業相關性很高,不是語言學相關的高材生不敢輕易上陣,加上印刷那邊等不了太久,才無頭蒼蠅一樣廣撒網找人。
找來找去託到他幫忙。
孟秋一聽要出版面對社會,一下也有些犯怵,誤人子弟的事兒她不能做。
趙曦亭給她打電話,好似對她信任極了,慢悠悠扯開嗓,頗有些耐心:“沒讓你瞎編,逐字逐句翻譯成中文就行。不止你一個獨苗在做,到時會選最好的一版出版。出版前還要送去給專業人士審稿、潤色。”
“再不濟,”他頓了頓,笑了聲,“我給你兜底。”
他將整個流程都說了一遭。
孟秋有時候挺佩服他的心態。
什麼事兒在他眼裡都不算事兒。
趙曦亭煞有介事地頓了幾秒,“真推了啊?到時書上翻譯那裡署你的名,也不要?”
這對拿筆杆子的人來說,太有殺傷力了。
孟秋心一橫,問:“在哪兒翻?”
趙曦亭笑得很愉悅,“資料在我家,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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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以為要去西城老城區那邊,結果趙曦亭帶她去了二環內。
路過眼熟的那片舊時宮城,臨近傍晚,檐角遠遠的鑲滾一層波稜金,鳥雀撲閃飛過。
這些光影揉進眼睛裡,有個亮斑,孟秋腦袋跟著宮檐轉,看不夠似的。
她來過兩次,次次都沒逛完。
趙曦亭坐姿端正,隨意搭了句腔:“來玩過麼?”
孟秋眼睛沒挪,笑說:“百分之八十的外地人第一站都是這裡吧。”
“從前裡頭的人想出來,現在外面的人想進去,都是看個新奇勁兒。”趙曦亭唇角淺淡地勾著,懶懶散散,指著一處,“那兒,以前選秀女,都是從那個口子進的。”
司機很有眼色地開慢了。
“知道什麼是選秀女麼?”他問。
“三宮六院嘛。”孟秋見他姿態矜驕貴氣,和他玩笑,“诶?你們是不是挺可惜廢除這些封建糟粕的,放現在許多事做不成了。”
趙曦亭虛虛垂著眼皮,配合地和她瞎扯,“真想辦也不是不能夠。”
他神色淡漠,一挑眼,涼涼笑了聲,“暗指誰多情種呢?”
孟秋嫌他對號入座,連笑說了幾個沒有。
她不知道趙曦亭剛才是不是瞎指一遭,就當野史隨意一聽。
過了半小時孟秋才發現,是她見識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