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別說話,你性命無礙,我不過是要挾他罷了。”那副指揮使並不多做解釋。
錦衣衛們哄地一聲圍了上去攔著軍隊,從腰間抽出了繡春刀。
羅宜寧看到有個人坐在馬背上衝進來。他穿著盔甲,背影無比的熟悉。他在臺階下棄了馬。提著刀斬殺上來。看到她被人挾持,手下揮刀更加狠了。他厲聲吼道:“劉副使,你這是幹什麼!要挾她嗎,你不怕羅慎遠殺了你!”
“羅大人想必也無所謂的。”副指揮使隻是笑。
羅宜寧捏緊了衣袖,陸嘉學為什麼會到坤寧宮來!副指揮使一看到他就把她擒住了,這是幹什麼!
跟著陸嘉學的人很多,但錦衣衛也不是無能之輩,兩方交戰之下陸嘉學好像受了傷,手臂的揮動不太靈敏。他滿身浴血,已經站上了臺階,看到羅宜寧在不遠處。劉副使發現嚇不住陸嘉學,刀更朝著羅宜寧的脖子靠近了:“陸嘉學,你信不信我殺了她!站住!”
陸嘉學提著刀一步步走近,毫無畏懼。而劉副使的刀尖已經刺破了羅宜寧的皮膚,她卻一聲不吭。
那個男人如厲鬼一般,他終於一刀砍斷了擋在他面前的人的頭顱。血濺了羅宜寧一身。
隔著夜色,兩人久久相對。
陸嘉學其實已經很累了,就是鐵打的人經歷了這麼多的廝殺也累,何況肩上的傷一直在流血。他一步步沉重地朝她走過來,羅宜寧下意識地後退,卻聽到轟然一聲,仿佛泰山倒塌一般。他半跪在她面前,立刀喘息,但是臉上的表情卻放松了。
“我以為……你出事了。他果然不敢殺你。”他終於確認她沒有事了,嘶啞的聲音裡帶著淡淡的笑意。
羅宜寧上前一步。陸嘉學以為她……出事了?所以他才來救她的?
“你……”她走近了,握住了他的手,竟見他的指縫見全是血。
羅宜寧頓時喉嚨就哽住了,再看他滿頭大汗,疲憊不堪。她也跟著跪下了:“你這是幹什麼?我沒有事啊!”
可能是因為失血過多,陸嘉學有點失去了神志。他緊緊握住大手中的她的手,啞聲說:“當年。我沒有救你……你怨了我這麼多年。”
她的心神被他的話所撼動。羅宜寧已經看到他背上露出的箭柄,她渾身發抖。伸手就要去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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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學看到她眼睛發紅,伸出另一隻手想安慰她,但是弄得她的臉上也是指痕的血。他隻能勉強地笑了。
“要是這次不來救你……你還要怨我一輩子呢。”
好像所有的事都回到起點,他來救她了。
羅宜寧仰起頭,她突然看到了屋頂露出的箭簇。有埋伏!這是陷阱!是誰設的陷阱!
道衍是想利用她來抓陸嘉學!
羅宜寧突然反應過來了,這不過是道衍的計謀而已。什麼讓她入宮幫她,不過是想利用她來勝利,來害面前的這個人。說不定羅慎遠也參與其中了,因為知道她對陸嘉學來說很重要,陸嘉學不會放任她不管的。
羅宜寧失去了渾身的力氣。是她連累了他的!要不是她進宮了,陸嘉學根本就不會來救她。
“你是不是傻……別人說你就信了!”羅宜寧忍不住眼淚還是滾了出來。
“這裡有陷阱啊!”羅宜寧嘶啞著說,她搖著他的肩,“你沒想到這是陷阱嗎!”
陸嘉學隻是看著她,好像她是在發泄脾氣的小孩一樣。而他不計較,還帶著笑容:“我也不想來啊……但是……”
但是我想到你可能要死了……那麼我去哪裡再等你十四年,等不到了。我已經要老了,一個十四年,又一個十四年。那十四年裡沒有她的痛苦席卷而來,無數次重復著她墜崖的噩夢。灰蒙蒙的大霧,踉跄前行,哪裡都沒有她。
陸嘉學卻說:“……但是,我還是過來了。”
她想起當年要死的時候,想起當年被困在簪子裡。
她多麼的渴望他來救她啊!多麼渴望有個人來救自己,讓她擺脫那些絕望、壓抑和痛苦。
現在他來了,雖然她根本毫發無損。救人的這個卻跪在地上,高山一樣的身軀幾欲傾塌。
“你為什麼要過來!”羅宜寧哭喊著。
好像有什麼終於被打破了,羅宜寧緊緊抱住了他。
羅宜寧抬起頭,看到那些箭簇逼近了。而那個熟悉的人影,他披了件大氅。背著光站在不遠處的牆上,他身邊的人手上的箭,在夜色中泛出寒光。
他果然來了!果然想殺陸嘉學!
羅宜寧的聲音因為哭喊而變調了,她看到他背後的箭傷,剛才碰到那裡滿手都是血。“你疼不疼?”羅宜寧嘴唇發抖地說,“疼不疼?”
陸嘉學十指扣住了她的手,他覺得有些無力,靠著她單薄的肩膀,像兩個人當年還在一起一般,而她也不再抗拒。他輕聲說:“……疼啊,羅宜寧。”
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沒事,一會兒就不疼了。”她顫抖地從懷裡拿出了他的佛珠,一圈圈地纏著陸嘉學的手腕上。
羅慎遠靜靜看著,知道她沒事之後,他也不在急躁了。現在他隻剩下一個目的。
——殺了陸嘉學!
那兩人抱在一起,有一段事他永遠都進不去。
羅慎遠漠然地舉起了手,輕聲道:“放箭。”他身邊是個箭術精良的弩手,聞言立刻舉起箭簇對準了陸嘉學的後背。
誠如道衍所說,的確隻能殺了陸嘉學,決不能放虎歸山!
羅宜寧渾身一顫,她似乎感覺到了危險。她抬頭對著羅慎遠的方向說:“不要這樣了,停手吧!”
羅慎遠看著她哭花的臉。
陸嘉學已經閉上了眼,羅宜寧感覺到他的手冰冷得可怕。因為他已經失力了,所以重甲所有的力量都壓在她身上。她絕望沉重地眼淚直流,哭喊:“三哥,不要繼續了!還是放過他吧,他現在什麼都做不了了,放過他吧!”
“你現在已經贏了,放過他吧!”羅宜寧在發抖,這話一句句從她嘴中說出。她自個兒都身不由己,眼淚不停地流。
那個人明明聽著她的祈求,卻一臉的漠然。那個人分明這麼愛她,現在手邊卻全是箭簇。
不僅對著陸嘉學,還對著她。
夜裡的風越來越冷,羅宜寧覺得懷裡的身體也在變冷。她喃喃地說:“羅慎遠……道衍算計我,你現在卻將計就計。不如這樣吧,你連我一起射死吧。我一命還他的一命。”她的眼淚滾到了陸嘉學的脖頸裡。
她為什麼又在哭,他都要死了。她還不高興……
陸嘉學將她的手握緊了一些,她真是難伺候啊。不要哭了……每次看到她哭,心都像被細針扎過一樣。
“你別哭了。”陸嘉學輕輕地說,勉強地笑,“快別哭了,死了也無所謂……我差不多已經活夠了……”
羅宜寧想到了那個給她抱狗兒的陸嘉學,替她抄經書的陸嘉學,喜歡逗她的陸嘉學。這個人活在她的往昔裡,這麼鮮活。怎麼能死!決不能死!
“羅慎遠!”她的聲音一低,“是我連累他,以前我連累他罷了,現在我竟然還害死他。我必然是要護他一次了,你連我也殺了吧……”
羅慎遠很久才回過神來,嘴巴裡全是苦味。羅宜寧不知道,她每哭喊一句,他就握緊劍柄一分。
……竟然連這種威脅的話都說出來了。她難道就不在乎他是什麼想的了嗎?
但是很久之後,他突然靜默了。然後再次抬手:“……撤吧。”
如果這個人真的死在這兒,那麼他能在羅宜寧的心裡留一輩子,成為深深的烙印,他再也無法拔除。
羅慎遠向兩人走過去,每一步的步履都很平緩。然後他握住了羅宜寧的手腕,一把把她拉開。他終於看到陸嘉學一敗塗地,潰不成軍的樣子。
羅慎遠的語氣涼涼的:“我放你一命,但這一切都結束了,陸嘉學。”
陸嘉學似乎沒有聽到,他仰頭看著天際泛起一絲淡淡的金光。
太陽快要出來了吧,他握緊了手裡的珠串。
原來那日她還是把珠串找回來了……真好。
陸嘉學閉上了眼。
他不惜命,但這是羅宜寧求來的。
他不能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