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嘉學倒是沒有嫌棄過,吃了早飯就那本書賴在她那兒看。
初春至夏一晃而過,天氣越來越暖了。
外頭的荷池長出了淡青色的骨朵兒,但是雪枝的孩子還沒有下落。
宜寧多半不理他,陸嘉學過來擾她。他把她手裡繡的小孩肚兜拿過來看:“我缺件裡衣,你幫我做吧!”
“你沒得裡衣穿嗎?”宜寧問他。
他笑容一淡,抬起頭看著宜寧很久。
羅宜寧被他盯得渾身僵硬,他俯身過來,手按在她身側。語氣微寒:“羅宜寧,給我做件裡衣,知道嗎?”
陸嘉學站起身沒再說什麼,走出去了。雪枝在旁都看得渾身發寒,她輕聲道:“小姐,我看侯爺待您的確好……若是真的沒有辦法。”
“你不懂他。”羅宜寧微微一嘆,她退一步,陸嘉學就會知道她心軟了,繼而進一大步。直到把她逼到角落裡不可。他最會如此了。
雪枝從來沒有問過她跟陸嘉學的事,羅宜寧覺得陸嘉學肯定告訴她了。甚至說不定雪枝就是被他收買,專程送來的。可能雪枝的故事也是編的,陸嘉學不是做不出來這些事。不然她為何極少聽到雪枝提起她的孩子,甚至是婆家。
羅宜寧雖然懷疑,但她沒有問過。
下午陸嘉學給她送了一籃子藕來,金陵的藕長得極好,巨如壯夫之臂,甘脆無渣滓。伴著的還有一小筐大阪紅菱,入口如冰雪,不待咀嚼而化。都是新鮮時令的東西,夏季裡悶熱,給她送來開胃的。
蓮藕切塊燉了小排,加一把蓮子,倒了些醬油和香油,燉爛了就格外的好吃。
裡衣是貼身之物,宜寧絕不會給他做。但是看到外面暮色漸沉,她還是做不到真的絕情。叫丫頭把燉好的蓮藕排骨裝在食籃裡,另外並了幾盤糕點給他送過去。
守在他書房外面的小廝看到羅宜寧過來,格外的高興。
每次夫人過來送晚飯,侯爺的心情就格外好。能接連著好好幾天,所以小廝們也喜歡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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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坐裡頭去等。”小廝躬身說道,“外頭風大,仔細吹著您!”
丫頭扶著她坐在書房外的太師椅上,她畢竟快要足月了,行動要格外慎重。宜寧聽到裡頭有人說話:“工部尚書半月前致仕,因一時沒有合適人選,再加上汪遠鼎力支持……羅慎遠就繼任了工部尚書。消息剛到不久,此人心計十分厲害,在此之前竟然瞞得死死的。無一人知道……英國公一直追詢您的下落,不過因瓦刺卷土重來,皇上已經命他去駐守宣府了。”
“他倒也不必管了。”陸嘉學說,“程琅呢?”他跟皇上交談後才離京,是密談。無人知道具體內容。不過也是得了聖旨的。
“程大人與羅大人算計得死去活來的,但羅慎遠與都察院都御史葛洪年交好,奈何不得。”
陸嘉學冷笑:“成了皇上心腹,倒讓他露臉了。他上次朝堂上公開表示支持大皇子是吧?清流黨就沒罵死他?”
三皇子過繼成了嫡子,再加上三皇子敏而好學,性格溫和,一向是受清流黨支持的。
那人連忙答道:“羅慎遠說支持大皇子之後,許多汪遠黨跟著他表態。清流黨罵他喪國的折子跟雪片似的來。但皇上喜歡大皇子,反而把羅大人叫去徹夜長談。屬下猜測,恐過不了幾月,羅大人有入閣的可能……”
羅慎遠當然會用支持大皇子來討好皇上了,連汪遠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他敢做。皇上欣慰還來不及。
陸嘉學又道:“不能任他肆無忌憚的操縱,清流黨半點用都沒有。寫信給皇後,讓她去找謝乙,這老滑頭雖然不表態,但一直都是支持三皇子的。”
那人領命退下了。
陸嘉學打開書房門,就看到羅宜寧站在外頭。他頭也不抬說:“聽到了?你那三哥當真善揣摩聖意,他可做了尚書了。”
“給你送湯。”宜寧提起食籃。
燭臺下,陸嘉學慢慢喝湯。蓮藕湯甜絲絲的,再好的手藝也沒有這樣的味道。就是她拎在手裡,然後擱一小碗在他的長案上的味道。
宜寧見他喝得差不多了,提著籃子要出去。陸嘉學突然拉住她的手,說道:“羅宜寧,我的裡衣呢?”
羅宜寧想把食盒扔他身上,他自己衣櫃裡這麼多裡衣,穿不得了?
陸嘉學讓下人拿軟尺進來:“這麼多年了,你肯定忘了我的尺寸了。來,量一量。”
說罷站起身張開雙臂,勾了勾手,示意她來量自己。
軟尺松開,羅宜寧給他量展臂長,她從後背看他。覺得如果用軟尺繞過去,勒死好像也可以。她忍氣吞聲道:“你低些!”惹怒了他,他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量就量吧,回頭讓雪枝幫著做。
她量到了腰處,陸嘉學低頭看她的發心。她穿著件粉白色的褙子,淡淡的香味不停地往鼻裡鑽,他嘴角噙笑。其實一伸手就可以抱在懷裡,但就這樣等她親近些吧,否則還不嚇著她。隻是量好後,握了握她的手:“謝謝,做好看些。”
幾日之後收到了裡衣,陸嘉學心情好多了,當然他不知道是雪枝代工,雪枝也不敢說。反正針腳平實,料子也很舒服。
陸嘉學很喜歡,經常穿。
那天下午金陵知府來見他,兩人一並喝了些酒。他的酒勁上頭了,來她那裡找她。
羅宜寧正靠著迎枕,用捶背的小錘子一下下敲著浮腫的腿。懷孕辛苦,最後這些天簡直走動不得,她哪兒都去不了。
陸嘉學在門口接到了下屬的信,他展開一看,渾身一涼。
邊關告急。原是魏凌在頂,現在他頂不住了。
瓦刺和韃靼合謀衝破宣府與大同,一度逼到了雁門關。皇上命他前去大同,帶兵迎戰。
他把信交給下屬:“明日叫指揮使過來。”
他進了屋內,走到了羅漢床旁邊。看到他來,丫頭婆子都退了下去。
“你倒是瀟灑了。”陸嘉學道,“不急著回去了?”
身懷六甲,她要不要命了。羅宜寧知道她現在本來年歲就小,更是要多注意才是。她錘著腿,突然問:“陸嘉學,雪枝的兒子找到了嗎?”
“失蹤兩年,一時半會兒怎麼會有消息。”陸嘉學道。
羅宜寧靠著迎枕閉上眼:“……你是怎麼把她收買了的?”
陸嘉學聽到這裡,他笑道:“你從沒信過雪枝的話?”
“信過,後來不信了。想想也是,怎麼就這麼恰好呢。要是她的孩子沒丟,那就不用找了……”羅宜寧說,“免得我還掛心。”
陸嘉學突然靠近了,拉著她的手逼迫她:“其實你懷疑的是我吧?”
羅宜寧臉色蒼白不語,陸嘉學突然有些發怒:“你說話!”卻看到她的眉頭漸漸皺緊,然後半弓著身子,捂住了肚子。
陸嘉學見她似乎不對,忙扶住她:“你這是……”
“疼……”羅宜寧喃喃說,疼痛慢慢加劇。她根本沒工夫跟他計較,身子微微的抖,像是有人在用力地絞,在肚子裡面擰。
陸嘉學立刻站起來:“伺候的人呢?快給我進來!”
……
府門大門打開,接郎中和穩婆的馬車跑進了垂花門。
端熱水銅盆的婆子匆匆地往屋內跑,帷帳放了下來。陸嘉學握著她的手,一開始她還沒這麼疼的時候,還不要他握著。後來疼得越來越厲害,根本不知道身邊的人是誰了,反而緊緊地捏著他的手。
“大人要避開才是,產房不吉利……”接生的穩婆滿頭大汗,宜寧骨盆太小,疼得厲害也不見宮口開大。
“我就在這兒。”陸嘉學厲聲說,“你接生就是,廢話什麼!”
郎中煎好催產的藥,由婆子送進來喂給宜寧喝下。她太小,身子慣是弱的,非要服下催產藥不可。
陸嘉學想到剛才逼她,愧疚又沉重。他半跪著,低頭吻了吻她冰涼的手背,她的掌心因出了汗一片濡湿。他把手上的佛珠解下來,一圈圈地纏在她的手上。這佛珠保他數次戰場平安,一定也能保她的。
羅宜寧疼得恍惚了,捏著錦被。好像看到羅慎遠站在身邊,他沒有說話,隻是溫柔地看著她。
但是她看到他的背影的時候突然就安心了。她閉上眼。
“眉眉不怕,三哥在這兒。”聲音溫淳喃喃。
千裡之外的京城,羅慎遠剛從汪遠那裡出來。半年多過去了,他在京城中運籌帷幄,出門也是前呼後擁的。
“大人,從山東來的信。”林永把信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