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嘉學真的不用殺她,憑借他的能力,若是想取得侯位不是不可能,不用以她的死來發難。殺她的那個人……竟然是個她從未料到的人!
真的不是他殺的!
那她恨陸嘉學的這麼多年算什麼?她那些所謂的報復行為算什麼?
他什麼都沒有做過,卻遭受妻子離去,重重打擊,他們那些過去裡,他是真的愛她的。
隱瞞和欺騙不過是保護。當年調侃和輕松溫暖,如今的冰冷漠然。都不過是造化弄人而已。
皇後看她不說話了,又道:“已經很多年了,其實很多事本宮記得模糊……也許有出入的地方。”
她看羅宜寧的臉色很奇怪,就問:“你……可否是身子不適?”
羅宜寧站起來:“謝過皇後娘娘關懷,我尚好,隻怕要告辭了。”
前兩天受寒又奔波的,現在是有點頭重腳輕。在大同的時候根本就沒有養好。
皇後看到她擱在猩紅袖口下的手,手腕上套了一金一玉兩個镯子,不知道是什麼打扮,沒得這麼戴的。難道是陸嘉學喜歡這樣的?她說:“不急,瞧你臉上都沒什麼血色。本宮讓我身邊的嬤嬤給你看看吧,她是我慣用的人。醫術尚可。”說罷讓人叫徐嬤嬤進來,羅宜寧見皇後執意,還是坐了下來。
徐嬤嬤就在外頭候著,進來給羅宜寧把脈。
徐嬤嬤幾息後咦了一聲,她能在皇後娘娘身邊伺候,最擅長的就是婦兒疾病。有什麼端倪一把就能摸出來。
徐嬤嬤緩緩放開了手,笑著說:“這位太太是年輕有孕,不可受涼。得靜靜養胎才是啊。”
羅宜寧本來滿心敷衍,沒仔細聽。突然才意識到她說的是什麼……有孕?
徐嬤嬤又頓了片刻,勸道:“您這胎氣有些不順,您是不是安胎藥沒按時喝?太太是頭一胎吧,不知這養胎的重要,安胎藥是要按時喝的。”
外面傳來太監通傳的聲音,陸嘉學來接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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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偏廳是會客之處,陸嘉學就進來了。他仍披著他的灰鼠皮鬥篷,嘴角帶著一絲笑意:“那事皇後娘娘都同你講了吧?”
羅宜寧抬頭看他,突然有點緊張。她居然有孩子了……還是羅慎遠的孩子!陸嘉學要是知道了……
她心跳極快,但是阻攔已經來不及了,徐嬤嬤行禮說:“奴婢失禮,想必該是侯夫人才對!侯夫人有孕,安胎藥斷斷是不能少的,都督大人還望注意才是。”
陸嘉學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消失了。
“安胎藥……”他輕輕地呢喃道。
“是啊,兩月胎相不穩,正是要好好看管的時候。”
陸嘉學笑了:“我知道了,多謝嬤嬤。今日就向皇後娘娘告辭了,有空再來拜訪吧。”
他側頭看宜寧,伸出手拉她,見她不動就笑:“你還不起來?”
羅宜寧是被他拉出景仁宮的,他走得其實不算快,臉色也看不出端倪。隻是周圍的氣場,沉得像六月的風暴即將要壓下來。羅宜寧甚至懷疑這隻是她的錯覺,他帶她上了馬車後甚至也沒有說什麼,沒什麼過激的反應。而是對車夫說:“過前面那道門去。”
前面一道朱紅色的宮門開著,他突然從後面伸出手抱著她。
羅宜寧看到有幾個身影從乾清宮出來,走得近些才清楚了,她一眼就看到他在其中。孤拔而清俊,穿著朝服。他好像瘦了些,也可能從她這裡看過去就是這樣的,官員簇擁著他,嘴唇微抿,還是不太愛說話的樣子。他走下了臺階,這時候離她最近,可能隻有五丈遠。
羅宜寧突然就控制不了了,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他了!想喊他的名字。她就在這裡啊!但是陸嘉學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從容地說:“他聽不到的。”
羅宜寧掙扎得眼淚都出來了,嘴唇使勁蠕動,卻隻有艱難而模糊的聲音溢出。
羅慎遠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回頭來看了一眼,但是什麼都沒有看到,又走遠了。遠處有簇擁轎子的人在等著他,雖然老師受苦,他卻比原來權勢大多了,轎子竟然能進到宮裡來。
有人跪於乾清門外,大雪遍地,那人衣裳單薄荏苒,羅宜寧一眼就認出是楊凌。很多清流黨都已經退了,堅持的並不多。羅慎遠的轎子走過他的身側,當真是停都沒有停。抬轎子的人也很漠然,楊凌單薄的身影一晃,似乎有點支撐不住。
徐渭馬上要被處死了,這是他爭取最後的機會。羅慎遠果然沒有理他,一切還是跟前世一樣的。楊凌還是會死,他死之後群朝激憤,卻會被汪遠壓下去。這些離她就這麼近,就在眼前!
陸嘉學的手終於放松了,羅宜寧掙脫了陸嘉學的手,真的就想打他。
誰知被他攔住了手:“別跟我動手,你肚子裡有孩子,你不知道嗎?”
“我昨晚請人來給你把脈過。”陸嘉學出了口氣說,“我早就知道了,我隻是一直在壓制而已,你別激怒我。”
他又把她抱進懷裡,淡淡地跟她說:“他老師午時就要斬首了,但他卻還因此權勢更大了,你說你三哥是個清官嗎?他的本質和我是一樣的,也不是什麼好人。”
他的確不是什麼好人……羅宜寧一直知道,她周圍有幾個好人?她也不算什麼好人。陸嘉學手段用盡,他更不是好人。
陸嘉學緩緩摸著她的頭發,抬頭眼神微冷道:“羅慎遠現在繁花錦簇,但隻要我想,他還是鬥不下去。你懷孕這事,其實我很想殺了他……你跟我離開京城,我放過他。”
陸嘉學有兵權,這麼多年地位超然,的確無人能敵。
“你這是什麼意思?”羅宜寧問,“我有了羅慎遠的孩子,你……”
陸嘉學的表情很復雜。
他的語氣平淡:“……宜寧,我可以不計較這些。我等了你十四年,真的等不起了。”
*
“羅大人,您怎麼了?”
見他心神不寧,走在馬車旁邊的護衛就問道。
“沒什麼。”羅慎遠搖頭淡淡道,又問,“錦衣衛可回話了?”
“回了話的,說都督大人一直在大同布置。”護衛道,“密信屬下已經燒了。”
羅慎遠閉了閉眼,他說:“明日去大同。”
“大人,那楊大人……倒也可憐,”護衛有點猶豫,“凍成那樣都不肯走,這天氣多冷啊。”
羅慎遠沒有說話。
羅慎遠剛到家,就有人匆忙跑來傳信,喘著氣說:“大人……宮裡……宮裡出事了!”
羅慎遠心裡微緊,就在剛才正午,徐渭已經在菜市口被斬首了。
現在在宮裡出事的,隻能是楊凌。
的確如他所料。恩師最後還是被砍頭,楊凌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沉默很久,他決定要死諫汪遠。老師未曾貪汙,他操勞一生為社稷籌謀,卻落得這麼個下場。滿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徐大人一身官服常年的穿。見人總是笑眯眯的,喜歡點毛豆燒酒,就這麼點小嗜好。那真正貪汙,買賣官位,以手段陷害官員的。卻因為權勢太大無人敢說,任由他陷害忠良!
但是皇上如何肯聽他的話,反而因他連天的煩被激怒。皇上在氣頭上,他不是要死諫嗎,那就下令打個半死再說!
楊凌被殺威棍打了一頓,那棍子可不一般,手腕粗,打下去內髒震爛的都有!楊凌幾乎奄奄一息,然後被拖去了牢中。
羅慎遠去刑部大牢裡看他。
轎子急匆匆地到了刑部,羅慎遠看到他的時候瞳孔微縮,楊凌比他想得還悽慘得多,背部血肉模糊得見骨,真的快要不行了。
死諫,不成就是死。
要不是暗中有人下重手,不可能一打就是死的。下手的人有輕重,明顯是被人授意了。
羅慎遠走到他身邊,楊凌抬起頭,看到是羅慎遠,他勉強地說:“……還以為……以為皇上會聽一聽……”
羅慎遠說:“近侍太監是汪遠的人,怎麼通稟全看他們。”
他覺得楊凌很蠢,徐渭不該選這麼個蠢人。但是就是這個人,他願意站出來,他願意為此而付出生命。楊凌突然抓住了羅慎遠的手,笑了:“我想做點事情,老師待我這麼好……我不能對不起他,跟你比,我一直太弱了……其實我是故意的……我這麼被打死……他們知道肯定會憤怒的,朝堂會壓制不住的。”
楊凌是打的這個主意,他想用自己的死來激怒清流黨,激怒那些麻木的官員。
他沒什麼力氣了,瘡藥塗了背部臀部,但是血一點都止不住。失血太多了,是救不過來了。
他竟然就要死了!
羅慎遠說:“你何必如此……遲早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