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敏被陸嘉學的人請到東院正堂,這裡跟很多年前沒什麼兩樣。堂門口的女貞樹,把守的重兵。甚至又讓她想起多年前,陸嘉學提著劍走進侯府的時候,女貞花那種濃烈到嗆人的香味,滴血的刀劍。還有咕嚕嚕滾到她身邊的丈夫的頭顱。
陸嘉然可能到死都沒有想到弟弟還有這麼一手,那個一向笑嘻嘻沒臉沒皮,不學無術的弟弟。
他手裡的刀毫不留情地砍下了他的頭。
陸嘉學立刀跪下。
鮮血濺在紫檀木上,那個時候寧遠侯爺還在,他氣得發抖。這個冷血無情的東西!他蟄伏多年,就是為了除掉他大哥!他想殺他,拔劍朝他刺去。陸嘉學卻隻是一笑,揮刀而上一頂,幾招之內就把老侯爺制住了。外面都是他的人。
這些場景都帶著血味,謝敏清晰的看到丈夫瞪大的眼睛,斷口出咕隆咕隆的往外冒血。
所以每次當她靠近這個地方的時候,還沒有做什麼,身體就已經開始打顫。害怕和憤怒,她一個內宅婦人,再怎麼足智多謀也受不了丈夫在自己面前被人砍頭。她沒有瘋就算她意志力頑強了。
陸嘉學很少見她,除非他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東西,就在這裡見她。在這裡她的情緒最不穩定,最容易被他激怒。
謝敏走上臺階,她看到陸嘉學坐在堂上,兩側都是他的親兵。
謝敏察覺到陸嘉學的狀態很不正常。跟以往遊刃有餘的氣場不同,屋內緊繃得好像窒息一般,幾個管家垂著手噤若寒蟬,他慢慢放下了手裡的東西,抬頭看到她,才說:“既然來了就坐下吧,大嫂。”
謝蘊握著袖中的小刀,她臉繃著。“你又要幹什麼?”語氣無不冰冷厭惡,“我手裡已經沒有你想要的東西了——”
“我知道。”陸嘉學說,“我聽說大嫂今天去了聚德莊喝茶,是吧?”
謝敏聽他這麼說,眼中一閃。他想說什麼?
“我聽戲關侯爺無事吧。”謝敏讓侍女扶著她的手,走到陸嘉學前面,“侯爺要是隻問這個,我恐怕不能奉陪了。”
“你知道為什麼我殺了陸嘉然,卻沒有殺你嗎。”陸嘉學突然在她背後說。
謝敏沒有回頭,她睜著眼睛看著黑洞洞的夜晚。天空好像一隻巨大的黑色眼睛,麻木而痛苦,宛如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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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然不愛你,你死了他不會有感覺。他最看重的是他的權勢,所以我奪走他的權勢。但我要是殺了你,正好成全了你與他殉情。你這麼重情義的人,我就是要讓你活著,你才知道一個人活著的滋味有多難熬。慢慢折磨,直到你死。”
謝敏捏緊婢女的手,回過頭突然走到他面前,幾乎歇斯底裡:“你個瘋子!我活著就是看你的報應,你這冷血無情的畜生,你殺你兄長,殺你妻子。你遲早會有報應的!”
陸嘉學冷笑道:“大嫂,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兄長是被盜賊所殺,我妻是被你所害。”
“你知道我有多看重她。你這麼聰明,難道看不出來娶她都是我一手策劃,唯有她不明白而已。我與陸嘉然爭奪,你請她去踏青,不就是想挾持她來威脅我嗎?等我趕到的時候,你的婢女把她推下山崖——我把那個婢女活活打死!分屍喂狗,但她再也回不來。”
那個人是他心裡最輕柔最輕松的那塊地方。隻是當時一時疏忽,竟從手中失去,如何能不絕望。
謝敏臉上帶著絕望的笑容:“我絕無殺她之意!你卻說她是我殺,倒是成全了你發難於我和陸嘉然。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了解你陸嘉學?我的確有錯,我是不該存了挾持她的心思,你卻將錯就錯。她永遠也不會原諒你,我惡毒的告訴你,就算她再世為人,你們也絕無可能!陸嘉學,這就是報應!”
陸嘉學沉默,然後笑了:“因為她現在已經嫁做人婦,而且認了我做義父。是嗎?”
謝敏一愣,激動宛如被冷水澆過,陸嘉學這是在套她的話。
她覺得此人就是宜寧轉世投胎而生。她對宜寧有愧疚,要不是因為自己,宜寧也不會含冤而死。但是宜寧既然已經轉世了,就該和這些前塵往事斬斷了。她要好好的活她的,不能再被拖入寧遠侯府這個爛泥溝一樣的地方。腌臜,黑暗,讓人作嘔!
“我已經讓人查過了,你去過祥雲戲臺。你少見得出府,那次是約了她密談的。”陸嘉學的語氣毫無意味,“從那日開始,你就時時注意著羅府。你寫過幾封信,但是你的信並不好送進去,因為羅慎遠會叫人審查送進羅家的信件,一般是遞不到她手上的。你的第一封信能寄過去,大概是運氣好。”
“你想再見她一次。但是她懶不愛出門,就是出門也是去世家串門,你過去會引人懷疑。所以聽說她去了聚德莊之後,你隨之就趕過去了。但你不知道我在那裡。”
“她還是這麼蠢,居然跟你袒露了。”陸嘉學很平淡,他抓著扶手的手緊如鐵鉗,扶手甚至被抓得咯咯響。
“她什麼都沒有說!”謝敏忍不住反駁,“你不要再打擾她了,她不是那個羅宜寧,你讓她好好活自己的不行嗎!”
“送大夫人回去。”陸嘉學擺擺手。
他站起身,其實他並不是就確認了是她。但是如今一點一點的慢慢確認,心裡的暴戾般的憤怒也越來越沉。
謝敏差點在他面前跪下,她哭得泣不成聲:“你害了陸嘉然,還害了我的孩子。你放過她吧。她真的已經和你沒有關系了……她現在活得很開心,有人保護她有人愛她。你為什麼非要去打擾她!”
陸嘉學緊緊握著拳頭,他突然怒道:“閉嘴!她是我的妻子,我沒說過休她,沒與她和離,她就是陸家的侯夫人!”
從發現此事到情緒的壓抑,他似乎也有點壓抑不住了。
羅宜寧騙他,所有人都瞞著他。很好,好得很!
“但她已經嫁人了啊……”謝敏試圖打消他的這些念頭。
“長嫂,你搞錯了一件事。”陸嘉學笑了一聲道,“就算她現在在別人手上。我想讓她屬於我,我隨時能得到。你覺得,我這十多年的都督是白混的嗎?”
謝敏癱軟在地,她的高傲讓她說不出求人的話了。緊緊閉著眼仰著頭,是她連累了羅宜寧……是她。發現她就是她之後,應該就當這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何必要再聯系她。
她被丫頭扶起來,蹣跚著離開了前廳。每走一步,腳下好像都是蔓延的陰影。丫頭扶都扶不穩她,隻看到她的眼淚不停地流。
丫頭也跟著哭:“夫人,不要難過了。都過去了……過去了啊……”
前廳久久寂靜,陸嘉學對下屬說:“我要見羅慎遠。”
第150章
宜寧第二天很早就醒了,她發現自己躺在羅慎遠懷裡。
為人妻者,自然是跟原來不一樣的。宜寧輕手輕腳地起身讓丫頭給她梳洗,穿戴簡單,布置飯菜等他起來吃。但是做完這些的時候他還沒有起來,宜寧就走過去坐在羅慎遠身側,猶豫要不要現在就叫醒他。
他熟睡的時候也皺著眉,眉間的紋路都已經抹不平了。眉毛是很濃的,鼻梁挺直,上唇薄下唇飽滿。宜寧看了會兒,發現他的手放在外面,想給他放回被褥去。但剛碰到他他就醒了,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就被他扯到懷裡瞬間翻身壓在身下。他初晨的身體燥熱滾燙,然後剛才看到的嘴唇就貼了上來。
宜寧僵硬了一下,被他迎面避來的男性氣息弄得心裡亂。被壓著促狹般的吻,鼻間全是羅慎遠的味道,粗熱的唇瓣與她重迭。他捏著她的腰與她頭相抵,越發的灼熱了。
似乎感受到天賦異稟是什麼意思了,這讓宜寧的背脊有種酥麻的感覺。
沒想到他一會兒反應了過來,竟自己突然放開了。
羅慎遠第一次看到她衣裳半解,肌膚勝雪,他給她把衣裳合上。昨夜抱著她睡了一晚,早晨未醒的時候理智比較不清晰,竟然做出這等危險的事來。他從她身上讓開:“好了,你快起來。”
宜寧還是沒怎麼反應過來:“三哥……”
“嗯?”他回頭看她,眉目非常的好看,他對別人是很冷漠的,但剛才卻對她那般。宜寧看他目光專注,竟然莫名其妙地臉紅了,心裡怦然一聲。然後她略鎮定了些,才說:“飯菜估計都涼透了,你要叫人重新做過。”
他不知道是想到什麼,難得一笑。然後出去吩咐僕人了。
等羅慎遠換了朝服出來,就看到她靠著小幾給自己剝鴿蛋,剝了四五個,擱在青花小瓷盤,粒粒如玉。
她小小的一團盤坐著,上身挺直。深秋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她穿著綢緞。寶藍色團花紋的杭綢褙子,珍珠在旁端著小碗伺候著。
屋內丫頭婆子俱都知道了剛才的事,氣氛有點局促。珍珠看他們倆都別扭得很,倒是玳瑁很大方地問宜寧:“……姑爺可真的做了?”得到宜寧否定的答復,她才松了口氣。不然沒辦法跟英國公交代。
不過宜寧自己都在想,一男一女睡一張床,那真是隨時都可能。即便是她三哥那樣冷靜的人,還不是說繃不住就繃不住啊。
他穿著正三品的官服,緋紅右衽官袍,孔雀雲紋補子。宜寧指了指對面讓他坐,把小碟推到他面前讓他吃蛋。他拿起筷子開始吃飯了,宜寧又看著他,未來的首輔大人在吃她剝的鴿蛋,真是……榮幸榮幸。
羅慎遠以為她想吃,就剝了個遞到她唇邊。
宜寧猶豫是用手還是直接咬,手又湊過來。沒想太多她低頭一咬,連他的指頭都含進去一些,鴿蛋從他的指尖卷出來。
羅慎遠收回手,這丫頭真當他是柳下惠呢?
“你腿上的傷還沒好,莫多走動。母親也免了你今日請安了,就在屋裡看書吧。”羅慎遠叮囑她,“或者練琴,你的琴我也給你搬過來了。”她走的時候沒有帶去英國公府的。
宜寧笑眯眯地應好,心道他管得真多,然後讓丫頭把他送出了房門。
送他走之後她真去琴房撥弄了一會兒,隻是心亂如麻,想到陸嘉學懷疑她,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她就沉不下心。幹脆停下來讓珍珠找了信紙來,給魏凌修書一封。問他是否還要動身去宣府,若是有什麼調令,要告訴她一聲。
宜寧卻想起什麼坐起身,讓珍珠找沈練進來。能知道陸嘉學最清楚的,也隻有他了。
雖然不到萬不得已,她真的不想請求程琅的幫助。
宜寧望著窗外果實累累的海棠樹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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