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寧可還記得上次看到他的時候,裝在她嫁妝盒子裡流血的人頭。
陸嘉學本來也不想下來的,不過想到魏凌真心疼愛這個女兒,也不好太放任不管。剛才站在外頭沒有立刻進來,還聽他們說了會兒話。她倒是有趣,還把人家給踹下池塘了。性子裡總有些張牙舞爪的地方,再怎麼溫馴也也藏不住。
那個人也是如此的。陸嘉學不想去衛所裡當闲差,就在她的屋子裡躺著不起欺負她,她想著三從四德,忍著怒氣對他笑。
結果他睡著的時候,臉上被她用墨畫了三根貓胡須。他醒來時發現去找她算賬,那人就一臉乖順地裝糊塗,他就把她往懷裡擰,湊在她臉上親,把墨塗到她白淨的小臉上去,胡渣磨得她臉疼。
她一會兒就求饒喊不舒服,陸嘉學欺負夠了。又把她的臉捧在手裡,用指頭給她細細的擦。
徐永臉色發白,再回頭看宜寧,她一臉冷然地看著自己。
徐永隻覺得無比的狼狽,忙抱拳道:“都督大人,我著實不知這位太太跟您有關系……我給這位太太道歉,還望大人莫要計較。”
“道歉就不必了。”陸嘉學手裡摩挲著扳指道,“你就打自己兩個巴掌吧。”
徐永臉色更難看,但想到惹了陸嘉學的後果,隻恨自己為什麼要強出頭。他是混,但也知道誰該惹誰不該惹。這位究竟是誰,怎麼會讓陸嘉學站出來為她說話?他狠了狠心,立刻咣咣扇了自己兩巴掌,無比響亮:“謝過大人教誨。”
徐永隨後向他告退,陸嘉學沒有說話。徐永站在原地非常僵硬,但是陸嘉學沒讓他走他是絕對不敢走的。直到徐永額頭開始冒冷汗,陸嘉學才揮手讓他離開。
人走之後院子裡一時寂靜,宜寧心道誰要他來出頭了,她帶了這麼多人,既然講道理講不通,打也要把那小子打殘了。這反倒還要感謝他了?
她隻能走到他面前,向他屈身道謝:“今日之事還要謝義父替我說話,無以為報,隻有銘記於心。想必義父朝務繁忙,我就不打擾義父了。”
她剛走到門口,陸嘉學就道:“站住,我讓你走了?”
“義父還有何事?”
一刻鍾之後,宜寧坐在屋子裡,給陸嘉學剝石榴。
拿刀切開縫,再一小瓣一小瓣地掰開。用特制的銀籤子一粒粒的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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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學在和兵部尚書下棋,屋子裡一片安靜,唯有竹尖滴漏在響。
陸嘉學倒也沒有別的意思,隻覺得這小丫頭太不把他放在眼裡了。怎麼說他也算是在她成親的時候救過她,雖然人頭是他親自送來的。剛才救她她也沒見得多感激,幹脆提拎進來幫他剝石榴,以示懲戒。
宜寧在一旁看他下棋,他的水平真爛。虧得兵部尚書已經讓了他五子,他還下不過人家。但是觀棋不語,她也不想去指點陸嘉學,當然也不敢。估計他旁邊站的兩個門客也是不敢,輸贏不過是都督隨意,指點了誰知道都督高不高興。
人有所長有所不長,陸嘉學行兵布陣是天才,但除了字寫得好看點,琴棋畫對他來說都是胡扯。
兵部尚書估計不敢太下陸嘉學的面子,又讓了兩子,還是贏了陸嘉學。
“文人玩意兒。”陸嘉學把棋子扔進棋盅裡,端茶來喝。
兵部尚書就笑道:“你義女可是狀元郎的妻子,水平應該也不差,不如讓她來替你試試。”
兵部尚書一個胡子大把的老頭了,倒沒有什麼男女之妨的。
陸嘉學看了宜寧一眼,宜寧就徑直在兵部尚書對面坐下了,笑道:“那請傅大人先走。”剝石榴撥得她手酸,正好休息。
傅大人哈哈一笑,挺喜歡她的直爽,就開始先走子了。
陸嘉學眉頭微挑,也沒說什麼坐在旁邊看她下棋。
這時候房門被敲響了,門口有人說話。宜寧這兒正下棋,那邊就有人進來了:“……說是英國公府小姐的丫頭。”
陸嘉學讓她進來了。
是宜寧身邊一個二等丫頭芙紅,羅慎遠撥給宜寧使喚的。她走進來在宜寧耳邊低聲道:“太太,和您在祥雲社說過話的那位陸夫人,聽說您在這兒喝茶,派人過來說想請您一敘……”
宜寧手裡的棋子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上。
“這事一會兒再說。”陸嘉學就在旁邊,宜寧生怕露出什麼端倪,表情平淡,“沒見我在下棋?”
芙紅立刻應諾,退到門外。
其他幾人似乎也沒聽到她的丫頭說話。宜寧側頭看了陸嘉學一眼,他似乎也沒有聽到,端著茶杯的手非常平穩。
她這才吐了口氣,心道怎麼謝敏也在這兒!倒是巧了,平日一個個碰不上,現在一碰上就是扎堆碰上。
傅大人邊下邊悠悠說:“侯爺,今日下棋就罷了。不如你下次你隨我們幾個去永樂坊玩幾把,你這修身養性的實在不好……”
永樂坊是個賭坊,許多達官貴人都喜歡那裡,也玩得很大。宜寧記得很多年前,陸嘉學原來就常和那些公子哥晚上偷偷去玩,他手氣好經常贏。回來再給她買一些零嘴。
“有空再說吧。”陸嘉學的聲音卻突然有點輕。
“魏姑娘聽聽,你義父何其吝嗇,這是怕輸銀子吧。”傅大人笑眯眯地同宜寧說話。
“義父善於賭牌,應該不是怕輸銀子。”宜寧也是一笑。“是怕贏了傅大人的銀子,傅大人便不同他玩了罷。”
她話音剛落,就發現陸嘉學喝茶的動作突然停下來。
然後手裡的茶杯慢慢捏緊。
而傅大人和其他幾個門客,看著宜寧的目光也有點古怪,氣氛頓時有些冷凝。
宜寧不明白自己說錯什麼了,仔細想想難道是玩笑開得不對。她正要開口的時候,陸嘉學的一個門客突然問她:“魏小姐,我們家大人從不曾賭錢,您怎麼知道他擅長賭牌的?”
宜寧有點怔住了,他明明就會賭牌啊,而且玩得很好。難道大家都不知道?
“侯爺,你會賭牌啊。怎麼以前沒跟我說過?”傅大人笑笑問陸嘉學。
宜寧聽到這裡渾身僵硬,身上就一陣陣的發熱,掌心開始冒汗。她是不是又說錯話了!難道他從那之後就不曾賭錢,以至於沒人知道?
不對啊,就算他那個時候起就不再賭,怎麼到門客嘴裡就變成從不曾賭錢了?
“我不會賭牌,隻是當年不得不說謊而已。”陸嘉學突然笑了,他的聲音很平靜,非常的平靜,以至於有一絲風暴來臨之前,海面的波瀾平靜之感。
“想來覺得我會賭牌的,天底下就那一個人了。”
語氣又輕又慢,卻擲地有聲。
宜寧心跳如鼓,她立刻撞開椅子,轉身就跑!
她的手劇烈地發抖,有種預感,她要是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茶杯終於被捏碎了,碎瓷聲響了一地。她才跨出門就被一隻鐵鉗般的大掌捏住,然後就是銅牆鐵壁般的氣場襲來,他的聲音陰沉得要滴血:“羅宜寧——你想去哪兒?”
*
屋內頓時如死靜,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宜寧面色說不出的慘白,一種無可比擬的恐懼支配了她。她擰動著手掙扎著,想逃開陸嘉學的桎梏:“你放開我,你要幹什麼!”
陸嘉學知道了……他知道了會如何!還會再殺了她嗎?剛才就根本不該跑,她這麼一跑,陸嘉學就是不懷疑也要懷疑。隻怪她剛才被擾亂了心神,一時間分不清該怎麼辦了,完全是本能反應。
現在該怎麼辦?
說剛才就是個意外?陸嘉學恐怕再蠢也不會信吧,何況他一向是絕頂的聰明。
陸嘉學抓著她一把按住門上,他不放開她,手勁兒沒有半天松懈。頭也不回道:“傅大人,恐怕今日不能作陪了。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跟我這義女好生說說。”
兵部尚書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看到陸嘉學仍然帶著微笑的臉。心裡怪道這是怎麼了,剛才這義女不是還好好的下著棋嗎。他聲音發緊,勉強笑了笑:“那侯爺先忙著……咱們,改日再聊。”
屋內還剩下兩個門客,面面相覷。陸嘉學突然就暴怒:“都給我滾出去!”
那兩個門客被他從未有過的暴怒嚇得發抖,連忙應喏退出去。陸嘉學則一把扯過羅宜寧進門,門哐的一聲就被鎖上了。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讓宜寧的心狂跳不止,她迅速地思量,無奈手發抖,精神高度緊張。腦海裡竟是一片空白。
陸嘉學松動手腕,然後按住了她的手把她逼在羅漢床上,俯身下來說:“你剛才跑什麼——心虛了,還是害怕?”
陸嘉學的語氣非常沉,他的臉近在咫尺,英俊深邃,都是歲月的刀鑿斧刻。她都非常的熟悉,和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