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又有人參了忠勤伯一本,說他玩忽職守,縱容手下的將士去喝酒在花樓裡打了人。這本來就是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卻被皇上抓來肅整軍風,把忠勤伯扔去了雲南一個偏遠的衛所。
雲南那邊土司眾多,都是世襲的。朝廷派去的官員基本就是坐冷板凳,五六年都回不來一次,回來也是灰頭土臉的。忠勤伯從此徹底沒有了脾氣。
“陸都督是宜寧的義父,又是宣大總督,你的上司,不能少了他。”魏老太太說,“不知道成親的時候他回不回得來?給他自然是安排上席,若是回不來豈不浪費了。”
宜寧眉心微跳,手裡的盤子磕到了八仙桌上的仙鶴祥雲雕花。
魏凌看了宜寧一眼,說:“陸嘉學在大同,大同總兵就乖得跟孫子一樣,那邊半點動靜也沒有。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來。還是把席位預留著,我叫人送請帖去大同就是了。”
魏老太太在紅箋上記了名字,抬頭問宜寧:“你可有什麼發小或者玩伴要請?”
魏凌就笑著說:“她這麼懶,肯定沒幾個發小。不信你問她。”
宜寧道:“父親你莫誣陷我,我怎的沒有了?”
結果想來想去,除了個賀二小姐說過幾句話,別的竟然真的找不到幾個。宜寧有點納悶,她人緣這麼差?平時都不覺得啊。
魏凌哈哈一笑,摸了摸女兒的頭:“好了,你成親的時候,閨房裡要熱熱鬧鬧的。便請你長姐,再加賀家的兩個姐妹,還有定北侯府的幾個小姐如何?”
宜寧又想,她倒是還有兩個發小,羅宜玉和羅宜秀。
不過昨日長姐跟她說過羅宜秀和羅宜玉的事。
“宜玉嫁了劉靜之後,劉靜十分寵她,越寵越不像樣子。你知道她本來就不喜歡劉靜,晚上讓劉靜去書房睡。結果劉靜的母親知道了,指桑罵槐地說她不守婦德,她就氣得回了娘家。倒是宜秀嫁人之後收斂了三分的性子,比原來文靜多了,就是五姑爺想收了她的大丫頭做通房——她也不高興,回了娘家跟宜玉住。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的,互相指責,跟火藥桶一樣,家裡人都避著她們倆。”
宜寧想了很久,她覺得,還是不要請這對冤家姐妹過來比較好……
賓客的名單差不多商議了下來。
魏凌下午要去皇宮裡一趟,宜寧就服侍著魏老太太回靜安居睡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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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太太臨睡前披著單衣,看宜寧的聘禮單子,一邊看一邊打趣宜寧:“他哪兒來的這麼多銀子,你嫁過去要是發現他是個大貪官,這些銀子都是貪墨來的,可要如何是好?”
宜寧想到日後羅慎遠掌控朝堂,無言官再敢彈劾他的霸氣……搞不好還真的是。
她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了。
前世羅慎遠的妻子是誰。
孫從婉是嫁給他了的,但是孫從婉嫁給他不過五年就病沒了。兩年之後他就續了弦,娶了時任都察院都御史葛洪年的嫡長孫女葛妙雲為繼室。葛洪年會把孫女嫁給羅慎遠做繼室,很多人都非常驚訝。宜寧之所以印象不深刻,是因為這位葛妙雲幾乎從未在世家裡露過面,一個典型的後宅女子,溫溫諾諾的。相夫教子便是一生。
羅慎遠娶了葛妙雲之後一年,徐渭就死了。所有人都以為羅慎遠會因此仕途沒落,但他不到一年就做了工部尚書,再半年之後進入了內閣。
最後汪遠死於他手,所有人才意識到這個人他的隱忍和狠毒。
至於那個後宅的女人,她的名字更像是一片布景。她唯一的作用,也就是點綴在羅慎遠的名字身邊,像明月光輝下暗淡的星辰。
丫頭帶著魏嘉進來給魏老太太請安,魏嘉手裡提了個蝈蝈的小籠子,但是裡面裝了一隻竹象。魏嘉拿著蝈蝈的籠子跑到宜寧身邊,笑嘻嘻的聲音讓宜寧回過神來:“宜寧姐姐,這是在竹林裡捉來的。你瞧它多好看啊!”
魏嘉是在山東長大的,常和魏英下屬的女孩兒玩,沒有別的世家孩子的嬌氣,喜歡養動物,像個鄉紳家的小姐。
宜寧就摸了摸她的頭:“嘉嘉知道怎麼養它嗎?”
魏嘉就睜大眼好奇地看著她。
許氏看了臉色一沉,不喜道:“嘉嘉,你可是嫡出的小姐,怎麼能拿這些東西當玩意兒?”說著就要找伺候魏嘉的丫頭進來問問,“是誰帶小姐去捉的?”
她這話弄得大家都不太舒服。
許氏那日被宜寧下了面子,一直就不喜歡宜寧。
閨閣女子就該待在閨閣裡,哪裡有出來管家,對長輩還這麼不留情面的。
原以為她是親事不好,魏老太太才避而不談。結果人家定下的親事是新任工部侍郎羅慎遠,當年名震京城的狀元郎。送來的聘禮把老太太都驚著了。
她當時很驚訝,後來才知道。羅慎遠是宜寧的義兄,兩人的親事自小就定下了,她才想通了幾分。若不是有這層關系在,人家又怎麼會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喪母庶女。
宜寧低頭喝茶,就當沒聽到許氏的話。
她為了這個跟許氏計較,就是她不夠大氣了。
許氏的貼身丫頭把蝈蝈籠子扔出去。魏嘉被奪去了蝈蝈籠子,忍不住嗚嗚地哭起來。
這時候突然挑簾走進來兩個丫頭,連通稟都沒有通稟,走進來就低頭在魏老太太身邊耳語。
魏老太太聽了她們的話神色立刻就不對了。
宜寧抬起了頭。
這兩個丫頭她沒怎麼見過,應該是魏老太太安排在府裡的丫頭。貿然過來稟報,肯定是有大事,她立刻問:“祖母?”
魏老太太屏退了左右,臉色沉得發黑:“……山松館出事了,你跟我一起去。”她語氣微頓,“現在就去!”
山松館是魏頤的住處。他不在五城兵馬司的時候,就在山松館休息。原來是魏老太爺安享晚年的住處,半山腰上種著許多松樹。到了冬天寒霧迷蒙,縹緲如仙境。夏天陰涼避暑,綠蔭如蓋。魏老太太本是好意,才把這地方給了魏頤住著。
山松館能出什麼事?
宜寧扶著魏老太太的手出了靜安居,發現許氏已經先一步離開了,應該是魏頤身邊的丫頭也來叫她過去了。
魏老太太才跟宜寧說是怎麼回事。她派了個叫蘆柑的丫頭在山松館當值,魏頤就推說自己有丫頭,不要她去服侍。蘆柑當然沒說什麼,也就是今天去山松館換被褥的時候,發現魏頤神色不對,等他走了之後蘆柑悄悄地進內室看,竟然在碧紗櫥裡看到了躲在裡面的趙明珠。
蘆柑是在魏老太太身邊伺候過的大丫頭,當即就知道事情嚴重了!讓小丫頭看著,自己飛奔過來告訴魏老太太。
魏老太太聽了又氣又急。一則趙明珠做事太過荒唐,二則宜寧成親在即,後日就要開始搭臺試灶,準備婚宴了。魏家的賓客也會陸續趕來,這時候出岔子就是給英國公府出醜。
宜寧早就知道趙明珠的膽子大,不然也不會前世在英國公府和寧遠侯府橫著走,卻不知道她這般膽子大!
魏老太太帶著宜寧進山松館,立刻就衝進碧紗櫥。看到被丫頭制住的趙明珠穿著一件鵝黃色的紗羅衣,抬頭倔強又有幾分可憐地看著她。甚至隱約可看見她寶藍色的,繡水草紋的潞稠肚兜。一截雪白的脖頸……
魏老太太怒火攻心,想到這個小女孩是如何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如何單純可愛的樣子。這比什麼都刺激她,她抬手就打了趙明珠一個巴掌:“你爭不爭氣?我已經要給你定下親事了,你這般作踐自己幹什麼!就那麼喜歡他?”
趙明珠被打蒙了,好久才哭出來。
魏老太太的腦子裡轟然一片空白,畢竟是捧在手心疼了這麼多年。其實明珠若是出事,她受到的打擊和情緒波動遠比宜寧的要大。這是歲月積攢的情分,宜寧無論如何都比不了。
宜寧卻是最冷靜的一個,她叫珍珠立刻把山松堂的丫頭婆子清理出去,把剛才見證的丫頭送到正堂等著。然後才跟魏老太太說:“祖母,您別氣糊塗了,事情要分輕重緩急……”
魏老太太被宜寧提醒了才反應過來,立刻讓兩個婆子把趙明珠拉起來:“看看她……可是清白的身子!”趙明珠哭著說是,讓魏老太太不要看了,魏老太太已經信不過她了。還是被婆子按住了雙腿,然後幔帳放了下來……
這對女子來說實在是很屈辱,宜寧別過了頭。
魏老太太已經叫人去找魏頤回來。故魏頤還沒到五城兵馬司,就被魏老太太的人攔住了。
他掉頭回到山松堂門口的時候,許氏就在門口等著他。
她的臉色也很難看:“我問你,你是不是跟那個趙明珠來往?”
魏頤一聽就知是事情暴露,頓時心跳如鼓。
母親管教得很嚴格,他身邊的丫頭都是選的老實本分的,連個手都碰不得,更別說做他的通房。這樣一來,他對男女之事本來就好奇,跟明珠有了幾分意思之後,就讓明珠到他這裡來找他……但是絕不敢真的做什麼!
隻是少男少女的,荒唐刺激著膽子就大了,規矩也忘了。
許氏看高大英俊的兒子不說話,就明白是真的了,她氣得直道好,“魏頤,你是什麼身份。那趙明珠又是什麼身份?她想靠這個進我們家的門,我告訴你絕不可能!”
魏頤怕母親責怪,連忙說:“原是她來找我的,兒子……兒子什麼都沒做過!”
許氏聽了兒子的話,才面色稍微緩和點:“既不是你主動,那就是她恬不知恥要纏著你。你跟我過來,我暫不跟你計較,把魏老太太那裡說通才是。”
她怕魏老太太一衝動之下,就要魏頤娶了趙明珠。
趙明珠驗過身,的確還是完璧之身。魏老太太聽了臉色並沒有好多少,而是讓趙明珠重新換了件端莊的褙子,跪到了中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