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嫁給我之後,還可以時常回英國公府小住,到時候我便陪你一起回來。”程琅說,“你別誤會了,我沒有別的意思。你是對我有莫大的恩情,此時是我報恩的時候。以我的婚事給你帶來榮耀——好不好?”
宜寧看著他的眼睛,拒絕的話始終不好說出口。他的確是一片好心。
“我回去讓祖父幫忙準備聘禮。”他說,“半個月之內就可以娶你過門了。”
“阿琅,這事還要商量。”宜寧放開他的手,“但無論如何,倒是要謝謝你肯幫忙。”
程琅很明白自己在說什麼,他算計得很清楚,說什麼才能讓宜寧不好拒絕。言盡於此,再多說就要過頭了。他向宜寧告辭。
宜寧遠遠看到他在門外和魏凌談笑風生。魏凌拍了拍他的肩。
她靜靜地看了會兒,讓丫頭拿了紙筆進來,準備給長姐寫封信。
新橋胡同的羅府裡,林茂拉著顧景明來給林海如請安。
林海如發愁地看著院子裡那隻鶴,額頭青筋直跳。就應該把這家伙給燉了吃,跟林茂一個脾氣,它還挑食,還鬧騰,真是煩不勝煩。
看到林茂拉著顧景明來請安,她也沒個好臉,問道:“你們怎麼跟個連體嬰兒似的,成天在一起?”
林茂笑眯眯地說:“要不是我拉他出來,他就慘了——他娘逼他相親呢。”
顧景明不客氣地擰了林茂一把,他對長輩就很客氣,拱手笑道:“實在慚愧,家中母親著急我的婚事,故到京城裡來找我了。”
林海如一向喜歡顧景明,聽聞他要娶親了,就說:“那你母親可得好好給你把關才是!”
顧景明聽了點頭:“姑母若是有好人家可幫我留意一下,我娘挑的卻都是些大家閨秀,我是不喜歡的。但要是我挑了人選,她又不滿意。著實鬧得我頭疼。”
林海如聽到這裡眼睛一亮。但仔細盤算手頭上又沒有合適的人,有點惋惜。叫丫頭上了些時令的茶點與兩人吃。
聽了顧景明的遭遇,林海如卻又想到了林茂的親事,她側過頭問林茂:“對了,你娘上次還寫信給我,讓我給你在京城尋摸一門親事。我看你這做了官也不著調的,到哪裡去尋親事!不如讓她在揚州給您尋摸一門好了。你揚州小時候的玩伴,隔壁縣知縣的次女就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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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我的親事已經尋好了。”林茂正在逗弄乳母懷裡的楠哥兒吃糕點,抬起頭道,“我今天已經去提親了。”
林海如也正吃糕點,聽了就差點嗆住了。
丫頭給她又拍背又灌茶的,好歹是咽下去了。
然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說什麼?”
林茂覺得他姑母有點莫名其妙,他放下手裡的糕點,拍了拍手上的糕餅渣子說:“宜寧她爹回來了,我就去提親了啊。”
他又問了一句:“我不是早就跟您說過嗎?”
林海如拿了汗巾擦嘴,是了,林茂少年的時候就有這個打算。
“你怎麼不與我商量商量就去了,人家英國公府是簪纓世家,你自己上門提親太不合禮數了。”林海如說,“我看人家拒絕了你怎麼辦。”
“成不成的總要試過才知道。”林茂笑眯眯地說,“不成也無妨,我反正是試過了,況且人家英國公還挺喜歡我的。”
這家伙總是非常自信別人能喜歡他,不知道他哪兒來的自信,實際上在很多地方他都是個人人喊打的角色。
“三少爺,您怎麼在外面不進去……”涼亭外突然響起瑞香的聲音。
羅慎遠回來了?
林海如過了片刻才看到羅慎遠帶著隨從走進來坐下了,似乎也沒什麼表情。林茂跟他打招呼,他淡淡地頷首。隨後讓顧景明跟他過來。
顧景明常伴皇上左右,陪皇上讀書,皇上若是有興趣去騎獵他也作陪。對皇上的心意揣摩得比別人清楚幾分,兩人時常交流。
顧景明說起程琅即將擢升佥督御史的事。程老太爺當年就是言官出身,現在都察院的副都御史還是他的得意門生。眼看程琅是突然擢升起來的,但背後應該是做了不少功夫的。都察院如今幾乎被汪遠黨的勢力把控著了,程琅也算是半個汪遠黨。
“我母親最近想給我找門親事……”顧景明悠悠地說,“我想來想去也沒有合適的,倒不如去求娶宜寧表妹好了。宜寧表妹是姑母的孩子,我母親這麼喜歡姑母,肯定會同意的。”
他話音剛落,就看到羅慎遠轉過頭看他,他的目光實在不算是和善,那是不加掩飾的冰冷。
“開個玩笑,我對宜寧表妹可沒什麼!”顧景明微微一笑說,“就是有什麼我也不敢呀。”
“林茂雖然聰明,但是對於男女之事卻很遲鈍,可比不過公子我啊。”顧景明打開了折扇搖了搖,見羅慎遠的表情絲毫未變,他才低聲說,“羅大人,我也算是你的左膀右臂了,林茂對宜寧說是男女之情——我看未必,他就是覺得宜寧好玩而已。”
羅慎遠收斂了那股冷意,他頓了頓道:“無妨。”喝了口茶又說,“我即將上任工部,也算是林茂的頂頭上司了。他這性子實在不適合做給事中,太容易得罪人了,工部幾個郎中讓他得罪了個遍。倒不如去做個地方父母官——山東膠州的知州快要致仕了,林茂若是先做高密縣知縣,幾年之後就可憑政績升任知州。”
“話雖如此說,但從給事中變成知縣……”品階雖然是一樣的七品,但是一個是京官,掌糾纏工部官員。一個是地方官,如何能比?
羅慎遠道:“你以為我在以權謀私嗎?”
顧景明勉強一笑:“我自然不敢這麼認為。”
不是不認為,而是不敢這麼認為。
羅慎遠就繼續說:“英國公向來疼愛宜寧。林茂家遠在揚州,又有六位兄弟,他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
“那你……”顧景明有些遲疑地問,“你又有什麼好怕的。”
“我沒有怕。”羅慎遠撫著杯沿,慢慢說,“好了,你先出去吧。”
等顧景明出去之後,就有探子進了羅慎遠的書房。看到羅大人正靠著太師椅閉目,高大的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擱在紫檀木扶手上的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正輕輕地扣著。
這就證明他在想事情。探子站在一旁默默等著,不敢打擾了他的思索。
過了會兒羅慎遠才睜開眼睛,問道:“打探清楚了?”
“都清楚了。”探子恭敬地遞了信上去給他,自己又口頭上報道,“程大人也是個聰明人,萬花叢中過片刻不沾身,倒也厲害得很。除了風月場上有點傳聞,養過個瘦馬,別的就更沒有什麼了——對了,他早年好像殺過人,當時有陸都督護著,沒有人敢指證他。”
清流派的信件往來,情報交流都從羅慎遠這兒過。這些都是要緊之事,羅慎遠都要一一核查的。
殺過人也不算什麼事,他還殺過人呢。
羅慎遠看過信再封上,看著槅扇外的夕陽想事情。
那夜宜寧的震驚、推開他的動作一直在腦海裡縈繞不去,她應該是被他的突然嚇到了吧。
他總是喜歡壓抑自己的情緒,實則他內心敏感,容易被在意的人的一舉一動影響,那夜想想的確是太衝動了。
至於林茂……要是放在以往,英國公肯定不會同意林茂的提親。但是剛出了宮宴上的事,宜寧現在處境危機,英國公慌不擇人也是有可能的。宮宴上許多世家都在,英國公想為她找門親事以絕後患,但過了宮宴,有幾個敢娶她的?魏凌隻能找官宦家庭中稍微出色些的公子哥了。
他現在就可以幫她,他遠比那些人出色得多。
但是他們始終有養兄妹的關系在,若是他現在就提出來。宜寧……那次她都這麼大的反應,若是他貿然的去提親,恐怕她還不知道要怎麼樣。
羅慎遠看著桌上的擺的筆山,想起宜寧小的時候,他帶著她寫字。他把她籠在懷裡。她埋著頭,稚嫩的側臉認真而執著。抬頭笑著喊他:“三哥。”
羅慎遠突然淡淡地笑了一笑,跟下屬說:“傳話下去,明日外出。”
*
宜寧這早剛在床上醒來,就聽到魏老太太身邊的丫頭芳頌過來了。
魏老太太要帶她去弘慈廣濟寺燒香拜佛,前段時間英國公府的確不太平。
庭哥兒鬧著跟著宜寧一起去燒香,難得出門,他興衝衝地趴在馬車邊上看外面一晃而過的街市和鋪子。等到了弘慈廣濟寺裡,他又想去看寺廟養在後山的靈猴。宜寧派了兩個護衛跟著他去,並叮囑道:“不能讓他上山去,也不得離猴子太近了。”
猴子生性頑劣,怕傷到了庭哥兒。他可是個金貴的。
護衛拱手道:“小姐莫擔心,有我們跟著呢。”
宜寧這才放心了些,跟上了魏老太太的腳步。魏老太太先帶她去拜了觀世音菩薩,上了香。宜寧垂手立著,分明見到老太太拿出了八字與旁邊站著的師父看。
那是她的生辰八字,老太太不會已經心急得開始合八字了吧?
師父接了老太太遞過去的八字,念了聲佛號,叫知客師父領他們去客房。
客房建在山腰間,院裡長著一株巨大的古榕樹,綠蔭濃密匝地,垂手立著許多丫頭婆子。魏英的母親宋氏,還有傅老太太攜著定北侯府的長孫媳婦——羅宜慧在這裡等著魏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