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陸嘉學的話很有道理,的確因為魏凌的失誤,這事牽扯得太大!但是魏凌又何曾想過三萬大軍會殒身,他自己會戰亡!他幾歲就在衛所裡摸爬滾打的時候,又何曾想得到今天!
陸嘉學沒有聽到她說話,卻看到她上前一步。然後雙腿一屈,突然跪在他面前。她跪在他面前,裙裾像蓮花一樣鋪在地上。
宜寧這時候真的不知道陸嘉學在想什麼,她在陸嘉學面前服軟,他也隻是神色漠然地看著她,似乎隻是在靜靜地打量。
但無論怎麼樣,這些話她都是要說的:“父親縱使有錯,但他跟您出生入死多年。他因打仗落得滿身傷痛,家裡的各種藥膏多得能開膏藥鋪子。下雨天的時候左腿的舊傷就會痛。”她抬起頭看著陸嘉學,“他保衛邊關這麼多年,難不成就因為一次敗仗,所有的功勞都沒有了嗎?天下的將士聽到了恐怕都要笑一聲朝廷不公。瓦刺在邊關燒殺屠村,父親他帶兵討伐中了埋伏……父親可想中這個埋伏?”
想到可能會被褫奪封號的魏凌,想到還小的庭哥兒,宜寧就覺得一股湿意彌漫上來,讓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她繼續說:“馬革裹屍的時候,連個名聲都要敗壞盡……這青山下埋的忠骨,一層一層不知道堆了多少年。哪個是哪個都分不出來,再多的錯都該饒恕了!”
就連旁邊聽她說話的管事都愣了愣。英國公府小姐雖然是閨中女子,這等心境卻是少見的。說得他都有些動容了,隻不過他們侯爺是個鐵石心腸,沒有什麼柔軟再能感動他,可以撼動他那副鐵石心腸。
但是陸嘉學聽到這裡卻低下頭,然後緩緩地合上了信,把信扔給了管事。然後道:“你先出去!”
管事著實很想知道陸嘉學會不會答應,他甚至怕宜寧冒犯了陸嘉學,惹得陸嘉學對她不善。他那一猶豫,陸嘉學的聲音就是一沉:“滾出去!可還要我多說?”
說不緊張害怕是不可能的。宜寧跪在冰冷的地上。她聽到管家走出去,然後帶上了前廳的槅扇。
屋子裡頓時隻剩下燭火的暖光。
外面守著的青渠看到這裡,本來是想衝進來的。去被守在門口的護衛攔住了。
她看到那雙皂色的靴子走到了她面前,陸嘉學俯下身,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
羅宜寧不知道他這是幹什麼,但是他靠近的時候,她看到他刀鑿斧刻般深邃的臉上,帶著一種冰冷的神情。他靠得極近,然後說:“你知不知道這句話完整的說法是什麼。青山下埋的忠骨,一層一層不知道堆了多少年。若是有一日去認屍骨,哪個是自己的親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是不要打仗好,沒有戰功就算了,免得有一日連屍骨都認不出來。”
羅宜寧嘴唇微微地發抖,她覺得陸嘉學的氣息很陌生,幾乎就是唇齒之間。
她緩緩地、緩緩地說:“都督大人這話……我不明白。您這是做什麼!”她想掙脫,陸嘉學卻又捏緊了些逼近她,嘴角帶著一絲冷笑,直看著她說,“你若是承認自己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就救你父親。你覺得怎麼樣?劃不劃算?”
羅宜寧根本不記得自己在他面前究竟說過什麼!難不成他過耳不忘,別人說過的話他都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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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宜寧咬了咬嘴唇,堅決地說:“我是想您救我父親,要是我知道您在說什麼自然會答應!但是我不知道,卻不可胡說。這話父親常說給我聽,要是哪裡惹了都督大人不痛快了,那隻能請您原諒了。”
陸嘉學面無表情地,終於還是放開了她。
“你一個閨閣女子,以後不要深夜來求人了。”陸嘉學淡淡地說,“我叫人送你回去吧。”
宜寧從地上站起來,頓時膝蓋一陣刺痛傳來。
她看陸嘉學背對著她,屈身說:“謝義父教誨。”
陸嘉學隻是嗯了一聲。
宜寧往外走,才聽到他在背後說:“魏凌的爵位……我會替他保住。但是我隻保這一次,以後要是再有,你就別來找我了。”
她聽完嘴角扯起一絲苦笑,又緩緩回過身,給他再行了禮:“我知道了,謝謝義父。”
她走出了前廳,青渠一直在外面走來走去的等她。看到她出來連忙過來扶她,宜寧很慶幸青渠過來扶她。
因為她隨後就腿一軟,支撐不住了。
第114章
羅宜寧走後,陸嘉學再次打開了信,然後他叫了下屬進來。
那張輕飄飄的信紙落在下屬的面前,陸嘉學淡淡地說:“找不到魏凌的屍首,那就不用找了——應該是永遠也找不到了。”
下屬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卻聽到陸嘉學繼續說:“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死沒死,卻告訴李少慕,攻打瓦刺部的計劃再緩幾日。”
下屬猶豫了一下,才抱拳退出去了。
回途的馬車上,宜寧一直閉目不語。
搖搖晃晃的馬車中,夜晚隻聽得到外面蟋蟀青蛙的叫聲。馬車外吊著盞羊角琉璃燈趕夜裡,一斜光照進來,是青渠挑了簾子進來了。
“小姐,您和都督在裡面說什麼話呢……我怎麼聽到您在和他吵?”
宜寧嘆了口氣說:“我是在求他。”
青渠又問:“咱們走的時候,都督的態度有點冷淡……他真的答應救國公爺了?”她眉尖一挑,“要是沒答應,大不了您給奴婢一匹馬,我去平遠堡給您找國公爺去。”
“他既然同意了,肯定是不會反悔的。”宜寧說。
青渠終於沒有再問了,她放下了簾子。輕手輕腳地把琉璃燈撥亮了些,路面照得更清楚。走夜路本來就不安全,不過好在是在內城,中城兵馬司會有人巡夜,他們帶著護衛,倒也不怕。
青山埋忠骨……宜寧看著羊角琉璃燈漏進來光線,靜靜地想著。是了,她終於想起來了。
承平元年,北疆哈密衛所被吐魯番部攻破,將士一度退守嘉峪關。陸嘉學那個時候要隨他大哥陸嘉然出徵,那是他第一次上戰場。她擔心他有不測,求他不要去。然後就對他說了這些話。陸嘉學聽了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看著她很久,緩緩地摸著她的臉安慰說:“好了,我不會有事的。”
但是戰場上刀劍無眼,他怎麼知道自己會不會出事!
宜寧的聲音帶著沙啞的哭腔,繼續說:“要是你出事了,我找不到你怎麼辦。”她不是沒有聽說過,有些人找不到屍骨了,隻能拿帶著血跡的頭盔充數。她拉著他的手,看著他的目光惶惑無依。
陸嘉學就緊緊的抱住了她,把燭光都擋在了她的身後。“我一定會活著的,好不好?”他說,“就算別人都死了,我當逃犯都要回來找你。”
她重重地點頭,埋在他的頸窩裡,眼淚浸透了他的衣裳。
後來他終於回來了。沒有戰功,陸嘉然卻因為殺了敵軍首領立了戰功,升了副指揮使。她不知道陸嘉學在戰場上怎麼過的,他還是如往常一般,跟那群世家子弟玩,賭錢。有一次輸了很多錢,賭坊收賬的人找到了陸嘉然,陸嘉然笑著說弟弟:“他也就這麼點愛好了,我這個兄長自然要給他兜著。”
她想起來,似乎那個時候,陸嘉學抬起頭看他的兄長,眼神就透出一股森冷的寒意。
再回來她才得知,那個一箭射死敵軍首領的是陸嘉學,而不是陸嘉然。陸嘉然冒領了弟弟的軍功。
他居然一直忍著,什麼都沒有說過。反而在兄長面前總是和氣地微笑。
……要是他真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記得自己的霸王卸甲。那麼她對於陸嘉學來說究竟算是什麼?
算了,也不該再想下去了,都已經不重要了。
馬車停了下來,宜寧睜開眼。英國公府已經到了。
她遲遲未歸,魏老太太派了她身邊的大丫頭芳頌在進門的倒座房等著,看到宜寧回來才松了口氣。向她屈身道:“小姐安然無恙回來了,奴婢便能去給老太太復命了。”
宜寧道:“勞煩祖母關心,你代我向她老人家問一聲安吧。”
芳頌含笑應了退下。宜寧剛見了芳頌出來,就看到影壁那裡站著一道白色的身影。那人看到了她,立刻快步朝她走過來。
宜寧還沒有反應過來,隻看到屋檐下的燈籠光一晃,程琅那張俊逸雅致的臉出現在她面前,他薄唇緊抿著,說:“我得知了消息就立刻過來了,你家管事卻告訴我你出去了。你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羅宜寧請程琅去了前院的官堂說話。坐下之後她才說:“我知道,金吾衛的郭副使跟我說,忠勤伯參了父親一本,惹得皇上龍顏大怒。郭副使來找我商量該如何保住父親的爵位,於是我就想了辦法……”
程琅聽到這裡,再看宜寧表情平靜,怎麼會猜不到她去幹什麼了!
除了陸嘉學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她定是為了魏凌去求了陸嘉學!
“你去了寧遠侯府吧。”程琅走到她面前突然抓住她的手,“你怎麼能回去求他,是他害死了你啊!你回那個地方做什麼!”
宜寧看著程琅的動作皺眉,她站起來笑著說:“我除了求他之外,還有別的法子嗎?難道誰還能幫我?你這是怎麼了?”
程琅看著自己抓著她的手,突然地放開了。他是一時心急了,當他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就怕羅宜寧會去求陸嘉學。
他這般逼問她的態度肯定會讓她覺得不舒服,甚至是產生懷疑。
程琅啞聲問:“你……可答應了他什麼條件?”
宜寧搖了搖頭,她不想再說下去了。她做什麼是她的事,程琅若是想關心她她無話可說,但誰也不能來質問她。她跟他說:“阿琅,已經這麼晚了。你還是回去吧。”
她想離開,卻看到自己的手又被他抓住了。
“你不要生氣。”程琅怕她惱了自己,閉了閉眼說,“……我隻是怕你被他所用了。”
程琅漏夜前來也是為了告訴她英國公的事,她怎麼會生氣。宜寧反握住他的手說:“這也沒有的。現在趕路不方便了……不然你還是留宿客房吧,我讓丫頭給你收拾間屋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