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哥兒跑到門外的廊柱那裡等了好久,終於看到珍珠過來了。他把珍珠拉到一旁,小聲地問:“珍珠,姐姐究竟怎麼啦?”
珍珠猶豫了一下,輕聲把事情的經過用最簡單的方式告訴了他。
不過一會兒,魏老太太帶了趙明珠過來看她。
經過一夜他她似乎也憔悴了不少,站在魏老太太身邊話都不敢說一句。宜寧與魏老太太說話總顯得有些冷淡,魏老太太就拉著宜寧的手嘆了口氣,“……宜寧,我知道你會怪我。但是她……她家裡的情況實在是太遭,送她回去跟殺了她也沒有區別啊。”
宜寧抬起頭看著魏老太太,輕聲說:“宜寧未在您身邊長大,您可憐您養大的明珠姐姐是應該的。您曾經跟宜寧說孔融讓梨的道理,我想想倒也是如此。我答應留下她,不是因為我心腸好,而是因為您想留下她。”
魏老太太聽了眼眶就泛紅:“什麼孔融讓梨的,是我說的不好!是我不好!祖母再也不會跟你說這些話了……”
她想要摸一摸宜寧的頭,宜寧卻避開了她的手,嘆了口氣說:“祖母,我頭疼想休息一會兒。”
魏老太太一愣。趙明珠在旁看到,立刻就拿了她帶過來的糕點給宜寧:“宜寧妹妹,這個是今年新做的羊乳酥酪……你肯定沒有嘗過吧?”
門外卻傳來庭哥兒的聲音:“姐姐!我的七巧板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
趙明珠看到庭哥兒進來了。想到往日庭哥兒對她的親近,原是她沒有好好顧著他。手裡也拿了點心遞給他說:“庭哥兒,倒是好久沒有看到你了!你最近也都不來找明珠姐姐玩……要不是到宜寧妹妹這裡來,恐怕還看不到你呢!”
誰知庭哥兒走到她面前卻停住了腳步,孩子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卻有些不解地問道:“明珠姐姐,你不是跟我說過,要是跟宜寧姐姐太近的話,宜寧姐姐就會把我的東西搶走,要我不能跟宜寧姐姐太親近嗎。怎麼……明珠姐姐不怕你的東西被搶走嗎?”
庭哥兒這句話一出,魏老太太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宜寧也有些驚訝,看向庭哥兒。
趙明珠一時慌亂,手上的點心都掉到了地上。庭哥兒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件事!她立刻說:“庭哥兒……我……我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啊!你小小年紀可不要胡說!”
庭哥兒卻無辜地賴到魏老太太懷裡,扯著魏老太太的衣袖說:“祖母您從小教導庭哥兒不要撒謊,我從來都不撒謊的!”他說,“我怕就像明珠姐姐說的那樣,所以我一直都不敢親近姐姐……”
魏老太太氣得手都發抖起來,她說道:“好,我知道。我們庭哥兒是從來都不說謊的!”
她突然站起來,對宜寧說:“……今日我先回去了,改日再來看你吧。”似乎多看一眼都覺得愧疚,徑直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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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珠咬了咬唇,連忙跟在她身後。
她剛走了兩步要追上魏老太太了,魏老太太就突然停下來。冷冷地看著她說:“我是嬌慣你,縱容你。但從來沒教過你害人,教唆別人。你居然還教唆庭哥兒不親近宜寧?你究竟長得是什麼心腸?你還做過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趙明珠根本無從辯駁,急得邊哭邊說:“外祖母……那些我都知道錯了啊……我都知道了!求您饒了我吧!”
魏老太太一把揮開她的手,扶著宋媽媽就上了軟轎,冷冷地道:“起轎吧。”
趙明珠跟在魏老太太的轎子後面邊哭邊追,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最後癱軟在路上。
沒有人敢去扶她,滿英國公府都知道,這位如今是表小姐了。剛被英國公厭棄,如今又被魏老太太厭棄。留在英國公府也不過是混口飯吃而已。
伺候她的那些丫頭十有八九都被魏凌發賣了,唯有素喜等幾個留著,但也不敢去扶。
如今怎麼對這位明珠表小姐,恐怕都要看著魏凌和宜寧的臉色才是了。畢竟那才是正經的主子,而這個已經不是了。
屋子裡,宜寧把庭哥兒拉過來,問他:“剛才那些話……是你自己想的?”她發現這個弟弟果然不愧是魏凌的兒子,彎彎腸子也不少。
庭哥兒卻說:“我知道她欺負你……而且我說的都是實話!她原來就是這麼說的。她欺負你生病了,我也欺負她……”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語氣卻很堅定,“反正我隻有你一個姐姐。”
宜寧聽了就笑了笑,抱著他親了口。
“姐姐喜歡庭哥兒。”宜寧跟他說,“以後咱們庭哥兒長大了,肯定是個威震四方的將軍。”
小屁孩的小臉一紅,扭扭捏捏的坐在她的懷裡,又受不得她親般別過頭。然後掙脫了她的懷抱,又跑出去跟小丫頭玩了,反正他是坐不住的。
魏凌從珍珠口中得知了這件事,差點把茶杯給捏碎了。他緩緩地吐了口氣說:“以後告訴她身邊的人,表小姐的言行舉止都寫了冊子,交給你過目。但凡有不妥的,立刻給我趕出去!”
珍珠屈身應喏,去趙明珠那裡吩咐了。
魏老太太聽說的時候正在念佛,給老英國公祈福。她閉上眼嘆了口氣說:“……隨魏凌去吧。”
第100章
如是兩天,宜寧手腕上的紅痕才消去,她也聽說了沈玉請封世子的折子被撤下來的事。
等再見到沈玉的時候,還是忠勤伯帶著他來賠禮道歉。
他瘦了很多,整個人的臉色都透出一股不正常的蒼白。站在臺階下遠遠地看到她,欲言又止。
宜寧看著他就想起那日的情景,扶著青渠的手微微地後退了一步。
沈玉的聲音卻很低:“宜寧妹妹……是我錯了,我鬼迷了心竅才那般對你。”他半跪了下來說,“世子的位置讓給了三弟,我……我本來不能來的,但我還是想跟你道歉。所以求了父親帶我過來……國公爺隻允我跟你說兩句話,我說完了就走。”
那日回去他受傷很重,忠勤伯夫人摟著他哭,忠勤伯訓斥了他一頓,他才漸漸地清醒了。“原是我混蛋,你怎麼怪我都是應該的。我受懲罰也是該的,不如你親自來打我幾下,你打了我就舒坦了。”
宜寧看著他身上穿著那件藍色的程子衣,想起那日他想送自己香袋的情景……她忍了忍道:“你走吧,這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她是根本不想再看到沈玉,因此轉身就朝魏凌的書房走去。打他又能如何?事情難道就能彌補了嗎。
沈玉還想跟她多說幾句,偏被東園的護衛攔住寸步不得上前,隻能看著她走遠。
魏凌卻正在書房裡跟人說話,宜寧剛通傳了進去,就看到坐在魏凌對面的人竟然是陸嘉學。他聽到了聲音,正回過頭看她。
她心裡暗暗道苦,怎麼到哪兒都沒得個清淨,又微微一屈身喊了兩人說:“父親既然又客人在,那我先退下了。”
魏凌卻笑了笑道:“先別急著走,你義父難得過來。”
宜寧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她還是感覺得到陸嘉學看著她,緩緩地回頭問:“父親還有吩咐?”
“我剛才讓小廝給你義父沏了新的漢陽霧茶,你去給你義父端過來吧。”魏凌說。
宜寧未動,陸嘉學看了就笑笑說:“不必了,我坐會兒就走。”
“義父來者是客。”宜寧隻是說,雖然不知道魏凌怎麼突然讓她給陸嘉學端茶,但是宜寧還是出了書房。
下過暴雨之後接連出了兩天的日頭,曲折的走廊盡頭就是茶房。魏凌的這個院子也修得很大,走廊旁遍植綠柳,如今正是萬條垂下碧絲绦的時候,陽光透過樹葉照到身上,倒是很暖和。幾個茶房伺候的丫頭見到她過來,忙屈身喊了小姐。宜寧讓她們不要多禮,問道:“新沏的漢陽霧茶在哪裡?”
她端了茶過來,杯中滲出一股沁人的茶香。珍珠等人跟著她身後也不敢搭手。她走到門外,聽到屋內陸嘉學說話的聲音:“瓦刺部驍勇善戰,在邊界馬市上燒殺搶掠,龍門衛指揮使根本就頂不住。唯有你去我才能放心一些……本來年前就該去了,要不是因為皇上登基的時候耽擱了,你現在就應該加封宣府總兵了。”
宜寧聽到這裡腳步一頓。她知道魏凌常年在外徵戰,恐怕遲早有一日還會出去。卻沒料到會來得這麼早。
她又聽到魏凌說:“皇上剛登基不久就有瓦刺作亂,又是在新開的馬市上。此時瓦刺部落必定強勢,怕是我也難頂得住。”
陸嘉學聽了就笑了笑:“你我徵戰多年,當年北元想要恢復舊疆的時候,也是你我打回去的。如今我暫時離不得京城,也隻能讓你先去了。”
宜寧聽到這裡才端著茶走進去,她看到魏凌沒有說話,就把茶杯放在了陸嘉學手邊。
低頭的時候看到陸嘉學的腰帶上用的是獅紋,他端起茶杯的時候手上骨關節微微有些突出,這是練家子的手。宜寧以前總是在想,她怎麼就沒發現陸嘉學會武功呢,明明就是這麼明顯的事。她這麼一走神,抬頭才發現陸嘉學看著她,但是片刻就收回了目光。
宜寧肯定不知道,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淡粉色的煙羅錦,襯得出那股子少女的清媚,倒是越來越明顯了。
陸嘉學的手握緊茶杯,低頭喝了一口說:“你茶藝還不錯。”
宜寧心裡暗道,又不是她沏的茶,不過是跑個腿而已。想當年給他沏過這麼多次茶,怎麼一句誇獎都沒有聽到過。多半是嫌棄的“水涼了”“茶葉放多了”“你加茶葉的順序不對……”把她弄得不高興了,就挑眉問他:“茶葉能有什麼順序?”他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能有什麼意見!
陸嘉學就一本正經地說:“這茶梗和茶葉的滋味不同,那能夠囫囵地倒下去。我跟別人在醉仙樓喝茶的時候,看到……”說到一半看到她臉色不好,才笑了笑說,“好好,你隨便沏。反正都是我喝就行了,別人也不會喝了你的茶去!”
多年之後得他一句誇獎,倒是難得了。
魏凌看到陸嘉學向他使了眼神,這才說:“……宜寧,你先下去吧。”
宜寧平靜地收了方漆託盤,退了出去。
陸嘉學看到宜寧出去了,放了茶杯說,“我知道你如今不願意去宣府。不過我已經請旨了,皇上的旨意應該沒多久就要下來……如今朝中大局剛穩,你維穩宣府必然少不了好處,還是不要推辭得好。”
……
魏凌談完之後送陸嘉學離開,回來發現宜寧在書房裡等他。
他的表情本來不太好看,看到她還是笑著問:“怎麼了?在我這裡不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