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想到這裡羅宜寧就覺得骨血裡都湧動著一股冰冷,甚至還有種隱隱的痛意。
其實她一開始也是不相信的,但是由不得她不信。謝敏被無端誣陷,他成了最大的獲利者。寧遠侯府沒有一個人敢再提起她,甚至連他陸嘉學也再也沒有提起。再怎麼不信也信了。
宜寧沒有說話,魏凌則過來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眉眉,明珠當時認的時候是沒有上族譜的。以後都督就是你的義父可好?你若是有一日成親了,他也要隨你一份厚禮的。”
陸嘉學看她不說話,就笑著問道:“怎麼了,你不願意嗎?”他可沒想到這小姑娘會不願意。
他都已經這麼問了,若是答了不肯豈不是拂了他的面子。
陸嘉學的面子可是這麼好拂的?真要是惹了他不痛快,恐怕魏凌也護不住她。
她抬頭看到魏凌也看著她,用眼神在示意她答應。但她卻仿佛嘴唇被黏住了,怎麼都開不了口。真的上了族譜,以後就要叫他為義父,兩人的關系這麼一近,以後必然少不了有往來。
陸嘉學看她久久不說話,笑容漸漸收了起來。
魏凌在宜寧耳邊低聲道:“眉眉,你怎麼了?快答應下來。”
宜寧暗自咬了咬牙,突然覺得這又有什麼。不就是認個義父嗎,那認了他又能如何?對於陸嘉學來說,認不認個義女有什麼兩樣?他以後還會殺了她不成!
於是她穩了穩,從丫頭的方漆託盤裡接了茶,半跪著遞給了陸嘉學。
陸嘉學的表情這才緩和了一些,伸手來接她遞過來的茶。
認義父是他提出來的,若是宜寧拒絕了他自然會有怒意。他已經是多年的上位者,要不是覺得她和那人像,他也不會順手施以恩德。
羅宜寧看到他抬起手的時候,手腕上露出一串珠子,黑沉沉的木質,似乎摩挲了多年,光澤很溫潤。
他喝了茶,就把手腕上的珠子褪下來送給了她:“這是信物,以後你要是有難,我自然不會不管。”
魏凌看到那串珠子有些驚訝,但隨後神情又恢復了正常沒有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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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宜寧隨後四平八穩地叫了陸嘉學一聲義父,陸嘉學點頭算是應了。
他還有事不便久留,喝了茶之後不久就匆匆離開了。
魏凌下來卻跟宜寧說:“陸嘉學每次上戰場都帶著那串珠子,聽說是從高僧那裡求來的。卻送給了你。”
宜寧握著那串珠子把玩片刻。隻要想到是陸嘉學貼身戴的東西,總覺得還能觸到他的體溫一般,聞起來隻是有股淡淡的檀木香,其實也沒有什麼。她卻把珠子放在了脂粉奁子裡,沒有再拿出來過。
幾日過後,陸嘉學又派人送了把琵琶過來。
這把琵琶也鎖進了庫房裡。
趙明珠聽說了卻不舒服,撲在羅漢床上不說話。有個小丫頭不小心打了杯子,她立刻就坐起來,誰知道又丫頭急急忙忙地進來跟她說:“明珠小姐,表姑奶奶……又過來了!”
趙明珠的臉色頓時有些古怪了。
她在國公府裡,母親來得並不多。她並不喜歡她過來,看到母親殷勤的笑臉,局促的姿態總是讓她很不舒服。她總會想起自己是從那等小地方裡出來的,就會一陣的厭煩。
她穿了鞋下了床,嘴唇微抿問道:“她在哪裡?”
小丫頭忙回答道:“在後門等著您呢!”
趙明珠一個丫頭都沒有帶,匆匆地走了過去。
鄭氏果然在後門等著她,手裡抱著個包裹,見到她來了就露出了殷勤的笑容,把手裡的包裹遞給她:“我給你做的針線。”看到趙明珠眉頭微皺似乎不耐煩的樣子,她連忙說:“這是裡衣,用的都是好的料子……”
趙明珠看到卻不接,母親所謂好的料子不過是絲綢,在英國公府裡絲綢都算是下品的料子。
“你若是找我就為了這事,那我就要回去了……”
鄭氏聽了連忙拉住她:“明珠,你爹賭錢敗了家裡的銀子……我,我也不好意思再問老太太了。年初的時候她便給了五千兩,明珠啊!母親若不是走投無路了也不會來找你的。你幾個嬸頭先還肯借錢,如今卻不肯再借錢給我們了……你祖母的病還拖著!”
趙明珠聽了就冷笑:“走投無路?那您便拿著刀跟我那賭鬼爹拼不就好了,你以為我在英國公府裡能有多少銀子?”她一步步地逼近了鄭氏,“您要是給了我一個好出生,就像那謝家二小姐一般,走到哪裡都是眾人追捧,人人敬仰。我多少銀子沒得給您……”
她想起了被程琅拒婚,想起了謝蘊對她的輕視,她憋得一陣陣難受。
鄭氏茫然而窘迫,看到趙明珠紅了眼眶,她喃喃地道:“明珠,你……你要是在這裡過得不好。那我就去跟老太太說一聲,接你回去住幾天吧。”明珠剛從家裡被接走的時候,她還是哭著鬧著要回來的。後來她對家裡越來越冷淡,獨獨對魏老太太親昵了起來。
趙明珠聽了實在忍不住了,大聲地說:“我才不要回去!”
她才不要回通州那個破落的家裡,和家裡庶出的妹妹分一個院子,也不要做一件衣裳都要等到過節。看到那三個不成器的哥哥她就煩膩惡心,再與程琅、羅慎遠等人中龍鳳對比,她真是片刻都不想看到。說她貪慕虛榮也好,她都認了,但她決不能讓自己被毀在那種地方!
難道她就不明白嗎?自己不想回去就是不想看到那一家子的廢物。母親也是個廢物,要不是她一昧的溫吞。父親敢拿了銀子去賭?家裡還養著四房姨娘,三個哥哥沒一個拿得出手的!簡直就是坐吃山空。
她立刻撥下了手腕上的玉镯子,頭上的金簪、耳墜兒也摘了下來,一股腦兒地都給了鄭氏。“你拿了走吧,別讓外祖母看到了!”
鄭氏捧著這些,嘴唇顫抖地道:“明珠,是我對不起你……”
趙明珠最煩她這個唯唯諾諾的樣子,她道:“你要是真覺得對不起我,以後就不要來找我!”
鄭氏看著眼前的女兒愣了愣,她突然覺得這個孩子自己根本不認識,是別人家的孩子。是自己記錯了的。
趙明珠轉身就走了。
不遠處宋媽媽扶著魏老太太出來散步,站在庑廊上,卻把這些都瞧在眼裡。
宋媽媽看著都倒吸了口涼氣說:“您一貫怕明珠小姐和家裡不親熱,都是叫小姐好好對家裡。逢年過節的也要給他們送東西。他們家裡卻實在是糊塗……隻是明珠小姐這個態度……”
魏老太太看著鄭氏很久,鄭氏望著女兒不見之後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視線,她的背影纖瘦。應該是特地穿了最新最好的衣服來,衣袖上還有新鮮的折痕。她抱著懷裡的包裹蹣跚地往回走。
魏老太太似乎也覺得自己看錯了,從未見到過明珠這般兇狠的樣子,總覺得不過是養在自己身前,撒撒嬌的小嬌花而已。
她半晌才說:“她家裡不好,又從小就被我寵著。不想回去也是正常的……”
宋媽媽又道:“話是如此,但對自己的生母都這般不客氣……”也實在不是什麼純良的性子。
魏老太太默默地靜了一會兒,隨後才道:“你再拿三千兩銀子包了給鄭氏,就說是明珠給她的。”
宋媽媽屈身應了喏,去叫小丫頭給鄭氏包銀子去了。
這卻是四月出頭,人間芳菲盡的日子。
英國公府的宅子也是老宅子了,院子裡滿是綠意。宜寧則在逗著魏凌送給她的一隻鳳頭鸚鵡,這家伙笨得很,教了許久都不會說話。隻會歪著腦袋看你,或者把它頭上的羽冠豎起來。宜寧教了幾天未能說一個字,把手裡的鳥食放進小瓷盤裡,聽丫頭說四表姑奶奶過來了。
她拍了拍手上的屑問:“沒有留下吃了午飯才走?”
丫頭搖頭:“奴婢來稟報您,卻沒多久就走了……”
既然沒留下也就不用招待了。宜寧沒有多問,看到不遠處庭哥兒回來了,她叫庭哥兒進了屋。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玩什麼,滿手的泥。庭哥兒滿不情願,宜寧卻按著他給他洗了手,看到他指甲長了要幫他剪。誰知道他卻做了個鬼臉,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宜寧氣得喊他:“庭哥兒,回來剪了指甲再走!”
這孩子的確是調皮,加之魏凌最近常呆在衛所裡忙著練兵,沒有人收拾他。他越發的淘氣了。宜寧打他又不疼,他才不怕。且他小小年紀力氣就大得很,府裡沒有人敢惹他,跟個小霸王一樣。
宜寧是覺得有點頭痛了,小程琅當年可比他乖巧多了!所以孩子都是寵出來的。
指望魏老太太更指望不上,她一向就是好脾氣的,對孫輩更是和善。見到庭哥兒隻會是疼愛他的。
松枝小聲問:“小姐,可要派人去找小世子……”
宜寧卻道:“不要管他就是了,等他回來誰也別理他。”
她拿了本書練字,等到了傍晚太陽收起來的時候,庭哥兒才回來了。結果發現姐姐不理會他,她就練自己的字,任他說什麼她都不理。庭哥兒繞著她的羅漢床走了兩圈,一會兒跑了出去拿了幾個杏子進來,放在她的桌上。
宜寧還是一臉冷淡。庭哥兒又出去了,這回摸了幾顆棗子又放在她桌上。
見她還是不理,庭哥兒就跟螞蟻搬東西一樣,又在她的桌上放了糖塊、酥餅和芝麻糕。最後他才急了,說:“你就不要生氣了嘛!”
宜寧眼皮一抬道:“手伸過來。”庭哥兒抿了抿嘴,委委屈屈地把手伸過去。宜寧拿了剪刀給他剪指甲,他靠著姐姐,隻覺得香香軟軟的,剪著剪著就覺得困。等宜寧給他剪完之後,發現孩子已經靠著她睡著了。還是睡著的時候最乖巧。
她嘆了口氣,讓佟媽媽把他抱下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