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算是明白了魏凌對這養女的態度,人家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裡。
也不知道這京城的貴族圈子裡有幾個是真正看清了的,那趙明珠又究竟有沒有看清。
“養女兒有什麼好請教的。”傅平有些不解,“我那三個女兒都是夫人照管,我按著四季給他們添衣裳首飾,隨時找過來問問話就可以了。”大家都是這麼養女兒的,畢竟男主外女主內的,還是不能弄混了。
“你若是覺得養不好,幹脆娶個夫人回來幫你就是了。”傅平笑了笑說,“你跟著陸都督在蒙古打了四年,現在該娶親了吧。”
魏凌現在並不想娶親,一則麻煩,二則總怕娶了回來心思多,對宜寧不好。
他搖了搖頭:“先不說這個了。”魏凌頓了頓,有些遲疑地道,“我那女孩兒如今十三,快十四歲了。上次吃飯的時候我給她夾菜,看她似乎不是很喜歡的樣子。這女孩和男孩不同,庭哥兒我打也打得,女孩兒卻不敢動半個指頭,也不知該如何親近一些。”
魏凌想起從回來到現在,宜寧一聲爹爹都沒有喊過他。
傅平皺了皺眉,撿了平時夫人說的話出來說:“每日過問她的功課就行,或者抽些時間陪她吃飯——一定要嬌養啊!我家三個女兒每年添的脂粉錢都是幾百兩銀子,她們喜歡的我夫人從來沒有吝嗇過。別的倒也不清楚,不過你態度好點總是沒錯的。”
魏凌皺眉聽了聽,慢慢從懷裡拿出個小冊子來,又摸出了支毛筆蘸了蘸茶水。“你再說一遍,我記下來。”
這是那個戰場上敵軍聞風喪膽的宣統總兵、英國公魏凌?傅平很想拉著他的臉仔細看看,免得自己認錯了。
魏凌見他不說,挑了挑眉:“你倒是說啊。”
傅平才咳嗽了一聲,把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又添油加醋地說了許多。
等魏凌滿意了放過他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傅平目送他出了自己家的大門。多了個女兒,英國公倒是顯得有人氣多了。
他很感嘆地回房去了。
宜寧則到了魏凌那裡去等他,想跟他說松枝和青渠的事。
魏凌是習武之人,他的書房裡書並不多,整套整套的書甚至沒怎麼翻開過。伺候魏凌的兩個大丫頭給她沏茶,又問要不要找本闲書給她看。宜寧搖頭說不用,她走到魏凌的書案面前,發現他桌上堆的東西有些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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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寧一一地幫他收拾好了,筆歸到筆山去,不用的卷軸卷起來插到瓷缸裡。
其中一個大丫頭似乎想說什麼。魏凌厭惡別人收拾他的書案,甚至很少要人進他的書房,所以這裡從來都不收拾的。但另一個丫頭眼疾手快地握了握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說話。
宜寧收拾到後面,看到書案上有一封信。
信上隻有八個字“荊門有異,不可妄動。”落款是一個陸字。
宜寧看著身上微微地發冷,這字跡的熟悉甚至是深入骨髓的,他代她抄給陸家老太太的佛經上,就是這樣的字。她畫的墨竹圖上,他隨手題的詩也是這樣的字。甚至給她的聘禮單上,還是這樣的字。那時候她以為,是因為他對自己格外用心的緣故,所以連聘禮單都是親自寫的。
但那些洋洋灑灑,充滿趣味的事如今隻是這信紙上的八個字。沒有絲毫的情緒,隻能冷漠和凝練。
“宜寧,你可是來找我的?”書房外面魏凌已經回來了。
宜寧拿了一本書把信蓋住,微微地吐了口氣。
陸嘉學……他總是最能攪得她心神不寧,看到字她都這樣,更何況是他本人了。這麼多年了,羅宜寧前世最忘不了的人還是陸嘉學。明明以為他是真的喜歡自己的,結果卻到處都是他冷漠的謀劃。
羅宜寧總是覺得自己的內心已經夠強大了,但陸嘉學還是會讓她失態,恐怕就是再過二十年都改變不了。
她抬起頭的時候已經恢復正常了,對剛進來的魏凌說:“我幫您整理書案了。”
魏凌隻是瞥了一眼書案,笑了笑著誇她:“是整齊了許多,多虧你整理了!”傅平都說了女孩兒要寵,隻要她高興,把這書房翻過來都成。
兩個丫頭面面相覷,果然剛才不阻止就是對的。隨後悄悄地退了下去。
宜寧讓魏凌在太師椅上坐下來,她坐在他旁邊:“我是來跟您說松枝和青渠的事的……”
魏凌聽到這裡眉頭微微一皺,說道:“她們是你從羅家帶出來的丫頭。我不得不防著羅家,不能讓她們近身伺候你。既然是你帶出來的,也分管你院中的事,但不能留在你身邊。”
宜寧也知道沒這麼容易把魏凌說服,她繼續說:“我帶她們過來,自然是信得過她們的。”她看著魏凌笑了笑,“那您信得過我嗎?”
魏凌一時沒有回答。別的方面隨她怎麼高興怎麼來,丫頭這事他卻是不能退讓的。
她卻抓著他的手搖了搖說:“您要是信得過我,就該由我來做決定,您說是不是?”
魏凌隻看著女孩兒抓自己的那隻手,她難得主動親近他。若是她能撒嬌就好了,別的女孩兒總是會向父親撒嬌的,但是宜寧的個性是肯定不會的。她做不出來這種事……魏凌突然覺得有些遺憾。
她都這麼說了,不答應她怎麼行呢。魏凌嘆道:“罷了,你房裡的丫頭隨你處置吧。”他又補充道,“但珍珠卻一定要留在你身邊的。”
宜寧當然也是很看重珍珠的,珍珠對英國公府了如指掌,雖然還不能完全做到以宜寧為主,但至少比玳瑁做得好。
這時候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丫頭端了燭臺進來,頓時屋內亮起暖黃的光來。
魏凌問宜寧是否餓了,他好叫丫頭準備晚膳。
宜寧老實說是有點餓了,魏凌便伸手摸了摸宜寧的頭:“眉眉等著,爹爹回了信就和你一起去吃飯。”
宜寧對他笑了笑點頭。竟有了幾分面對親人才有的熟悉感。
魏凌走到書案面前回信,宜寧看到他高大的身影被燭火照著,投在多寶閣上顯得更加高大了。宜寧等著有點犯困,卻覺得在魏凌這裡也十分的安心,靠著太師椅靜靜地等著他寫信。
魏凌寫好了回信,叫護衛進來送出去。回頭看到小丫頭還靠著太師椅,乖乖地縮成一團,可能是因為等得發困了,昏昏欲睡的。她這麼稚嫩纖細,和高大的椅子,和周圍嚴肅的陳設都格格不入。他頓時有了種父親的責任感,這孩子這麼嬌小,實在是需要他保護的。
魏凌柔聲地叫她起來,宜寧迷迷糊糊的,讓他牽著走出了書房。外面夜已經深了。
等到清醒的時候,宜寧已經坐在桌前吃飯了。
吃了飯魏凌又親自把她送回去,正要走的時候又想到了什麼,跟她說:“以後你監督你弟弟的功課吧。他皮得很,也就我能管管他。他要是不聽你的話就告訴我,我來教訓他。”魏凌覺得兒子可不能嬌慣了,一定要打打才老實。特別是他在外幾年,孩子被寵得不像樣子了。
自己的兒子跟趙明珠親近,而不和自己的親姐姐親近,這是不行的。以後等他老了,這孩子繼承英國公的位置,要是與宜寧不睦怎麼辦。
“你也不用早起,我讓他明日來找你。”魏凌說,“他現在由程琅教導,明日程琅會來給他授課,你也可以聽聽。”
宜寧恭敬地送別了魏凌,覺得有點頭疼。上次她和程琅那般……明天見了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第82章
果然如魏凌所言,庭哥兒一大早到她這裡來了。他的乳母佟媽媽跟著,提著裝文房四寶的小箱子。
如今是冬天,怕外面風大凍著了他,宜寧讓丫頭把暖閣收拾了給他讀書用。
暖閣裡頭燒著碳,屋子裡十分暖和。外面又飄起了小雪,倒也不厲害,但已經是滿地的碎瓊亂玉。比起來更覺得暖閣裡舒服。
庭哥兒抿著嘴,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拿了筆。
宜寧在一旁邊喝茶邊監督他寫字,庭哥兒才五歲大,腿都夠不著地,在半空裡一晃一晃的。因還年幼稚嫩,握不好筆。寫了幾個字就注意力不集中,一會兒去抓筆架上掛的毛筆,一會兒去動兩下砚臺。
宜寧看了就說:“庭哥兒,要專心練字。”她心裡有種風水輪流轉的感覺,以往都是羅慎遠監督她練字,如今有了個小鬼頭也給她監督著。
庭哥兒看著她說:“你不是也在旁邊喝茶麼。”他的一雙眼睛真是好看,長得又大,睫毛又濃密。他把毛筆啪的一聲放下了,不滿道,“你喝茶我練字,這是憑什麼。你的字又有多好看了?”
這小鬼還不服管教了。宜寧把茶放下了,叫松枝過來給她鋪紙磨墨:“你過來,我寫給你看。”
她沒有別的話,提筆蘸了墨,端正地在紙上寫館閣體。
庭哥兒見她聚氣凝神,手下寫出來的字頗有風骨,非常的漂亮,跟他的字帖一樣寫得好看。他有些愣愣地看著宜寧,宜寧覺得他的臉白生生的像包子一般,就捏了捏笑著問:“我的字好看吧?”
庭哥兒被她一捏,小臉微紅地退了一步:“你……誰要你捏我了!我是男子漢,不能捏我的臉!”
“你不喜歡啊?”宜寧覺得他臉紅可愛得很,繼續說,“那我不捏你就好了。你別跑遠了,過來我教你如何運筆。”
庭哥兒就是不肯過去。
這時候有個人靜靜地走進來,站在暖房的門口,一團影子擋住了她的光。宜寧抬起頭,看到程琅穿著一件月白色的直裰,俊臉如美玉一般,在這冰天雪地的冬日裡瑩瑩生輝。他看到宜寧看著他,扯了扯嘴角道:“你可別這樣看著我,是舅舅讓我過來的。”
他已經是正經的吏部郎中,正五品的官。又不是什麼遊手好闲的世家子弟,平時沒事做。
宜寧倒也沒有別的意思,喊了他一聲程琅表哥之後,她往旁邊避了避。
程琅嘆了口氣說:“表妹是當真避我如蛇蠍了。”他長這麼大,還沒有受過別人這樣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