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顧夫人拉著宜寧的手,問了她許多話。問她可通讀了四書,宜寧答都讀了,她便有些欣慰地摸了摸宜寧的頭:“乖孩子,讀書是最好的。”
林海如隻能在旁面無表情地摸手上的金镯子,她唯能給宜寧的就是那金銀阿土之物。讀書什麼的,讓她三哥操心去吧!
女眷們在後院看戲,這邊的花廳裡羅家的幾個少爺都在,羅慎遠正在寫《蘭亭序》,顧景明寫《赤壁賦》,兩人都用館閣體。羅山遠和林茂也在旁,林茂卻用的是罕用的瘦金體。
顧景明看到顧夫人後叫了母親,請了羅慎遠過來:“這位就是從嘉,北直隸的解元,宜寧的三哥。”
宜寧聽了疑惑,然後才意識到從嘉是羅慎遠的表字,可能是孫大人給他取得。
她看著羅慎遠淡然的臉,心裡默念了幾聲從嘉、從嘉,覺得這個表字念起來朗朗上口。
羅慎遠見了顧夫人,顧夫人看他的目光十分欣賞,兩人竟然說得上話。剛說了兩句羅成章就派人過來,說叫羅慎遠去見羅家的遠方叔祖,羅慎遠隻能告辭,臨走時跟宜寧說:“眉眉,不可玩太晚。”
宜寧正和羅宜秀剝桂圓幹吃,應付般點頭應了送他離去,他怎麼一回來便要管著她了。
林茂隨後就走過來,捏了捏宜寧的臉問她:“你剛才看成親好玩嗎?”
他的指尖有些粗糙,宜寧正在嚼桂圓幹,被他捏得一愣。她怎麼覺得林茂有點不對。
然後她聞到了林茂身上淡淡的酒味,他喝酒了?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茂表哥?”
林茂抓住她的手,認真道:“宜寧表妹別晃,我頭暈。”
宜寧有點想笑,她發現林茂喝了酒還挺好玩的。她往桌上一看,果然是擺著一壺酒。
“他是喝多了。”顧景明笑道,“你過來,可別擾著了宜寧!”
林茂的狹長的眼睛亮亮的,笑道:“我哪裡擾她了,跟她打招呼罷了。再者一壺酒罷了,我怎麼會喝多!”林茂讓小廝再拿一壺酒來。以酒助詩再來寫兩篇,顧景明連忙擺手道:“我是不行了。我得去外頭吹吹風。”他被林茂灌得最多,腦瓜仁都疼。
Advertisement
顧景明出去醒酒,顧夫人就讓人把他們剛寫的字拿過來看。跟林海如討論究竟是哪個寫得最好,林海如硬著頭皮胡扯了幾句。抬頭一看發現宜寧正看著那酒壺,不由道:“宜寧,你看什麼?”
宜寧緩緩道:“這酒壺的樣式是咱們房裡特有的,可是你們有人從二房帶過來的酒?”
林茂搖了搖頭:“這是小廝拿來的。”
那邊突然有人急匆匆地進來了,是在林海如房裡伺候的婆子,跪在地上欲言又止地看著林海如。
林海如皺眉道:“你有話直說便是!”她最不喜歡人家說話吞吞吐吐的。宜寧卻攔住了林海如,對那婆子說,“可要避去旁邊的暖閣說話?”
那婆子感激地看了宜寧一眼,點了點頭。
林海如這才意識到事情恐怕嚴重了,跟顧夫人說了一聲,帶著宜寧一起進了暖閣。
片刻之後宜寧臉色鐵青地走出來,指了指桌上的那壺酒說:“雪枝,給我把那酒帶上。”
她們一起去了花廳外頭的竹林外,顧景明陰沉著臉先走出來,而羅宜憐跟在他身後低著頭,眼眶通紅似乎有些委屈。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詭異,跟著的顧夫人一看到心裡就咯噔了一聲。
林海如走過去,徑直問那站在庑廊下的小丫頭話,她嚇得語無倫次的:“我剛出來……就看到、看到顧四少爺摟著六小姐,但是看到奴婢之後,片刻就放開了。奴婢立刻去告訴了杜媽媽……隻有這麼多!”
顧景明被冷風一吹,酒早就醒了。他平日的柔和全無蹤影,冷冷道:“六小姐說她傷了腿,我才扶著她一些。偏巧六小姐就沒有帶丫頭出來——”
顧夫人聽了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知道兒子恐怕被算計了,但偏偏又落了下風。她隻能咬牙道:“你……你真是不知所雲。便是六小姐疼得要死了,用得著你去扶嗎?等跟我回去了,你就給我去跪祠堂!”
那邊卻傳來一個聲音:“……憐姐兒,你怎麼哭得這般難受!”
喬姨娘聽了風聲,帶著丫頭婆子姍姍來遲了。一來就把她委屈的女兒給擁住了,羅宜憐看著顧景明冷漠的背影,也不知是真的傷心還是假的,淚珠子撲簌簌地往下掉,低聲道:“不怪明表哥,是我腿受傷了叫他扶著的。叫人看了去是我不好……”
顧夫人聽到明表哥三個字,額頭突突地跳。
她羅宜憐一個庶出的女子,跟她顧家半點關系都沒有,哪裡來的臉叫表哥!
喬姨娘聽了女兒的話卻更難受了:“你怎說得這般委屈,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快跟姨娘說說。”
宜寧淡淡道:“喬姨娘不要糊塗了,這裡是花廳。為了六姐的名聲好,我們還是回正房去說比較好。再把父親也叫過來一並說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總不會說不明白。”
羅宜憐正想跟宜寧說什麼,但抬頭就看到羅宜寧冰冷而淡漠的眼神,突然叫她渾身一顫。
她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羅宜寧這次也不想放過羅宜憐,這次她太過分了。她站在林海如面前,都不等林海如說話就道:“舅母,今天這事先不說,您帶明表哥先去後院,免得讓人發現您不見了。等我們問清楚了自然會去說明白的。”
顧夫人看宜寧小小年紀卻如此沉穩,看了林海如一眼道:“那我先去後院,要真是顧景明的錯,你就告訴我,我一定好好罰他!”她看也不看羅宜憐。
顧景明嘴角也帶著一絲冷笑,拳頭握得緊緊的,大步離開了花廳。
大房那邊還熱熱鬧鬧的,二房的正房裡卻屏退了下人,林海如坐下來,氣得想把羅宜憐捏死。這不是她搞出來的鬼才怪!顧夫人還在羅家裡,她這是丟的羅家的臉面!
喬姨娘冷冷地看著宜寧:“七小姐,可沒有您這樣偏心的!隻護著你外家的人,憐姐兒的聲譽便不管了?我知道我們憐姐兒是庶出,沒得您的尊貴,卻沒有這樣欺負人的道理!”
宜寧笑道:“我讓舅母去後院,便是不露端倪,這怎麼不是護著六姐姐了。”
丫頭正好來通傳,說羅成章已經過來了。
今日府中大喜,聽聞出事之後羅成章就沉著一張臉,他跨步走進來,喬姨娘立刻就迎上去,跪在他面前哭道:“老爺,這事您可得為憐姐兒做主啊。太太和七小姐一昧的向著外人,見我憐姐兒可憐,卻沒有人肯幫她說話——”
羅成章一抬頭,羅宜憐確實跪在地上默默流淚。
畢竟是親手養大的女兒,他立刻就問道:“究竟怎麼了?”
喬姨娘把來龍去脈一講,此時眼眶發紅地看著羅宜寧:“雖然是憐姐兒傷了腳,但總也有顧家公子不顧及男女之別扶了憐姐兒的緣故。若是不討個說法,憐姐兒這委屈豈不是白受了,憐姐兒以後可要怎麼說人家。七小姐這般偏袒著顧家公子,可想過憐姐兒才是她的親姐姐!”
竟然出了這等醜事!
羅成章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顧景明竟然會去扶宜憐!這的確是敗壞了宜憐的名聲。
他皺了皺眉道:“這事的確該叫顧景明過來說清楚,女孩兒的名節不能這麼算了,何況還讓下人瞧了去。宜寧,憐姐兒是你的親姐姐,你也該想著她一些。”
羅宜寧隻是冷笑:“父親,我是想著六姐的名聲,才讓顧家表哥去了後院的。”她向雪枝示意,拿了個酒壺出來,走到羅宜憐前給她看:“你認得這酒壺?上頭的花樣是剛燒出來的,一共隻有三個。”
雪枝上前一步屈身道:“奴婢去廚房問過,是六小姐的丫頭前些日子借的,說拿來泡安神酒喝。”
“這酒比尋常的酒勁更大,六姐讓人送去了大房給顧家表哥,可是如此?”宜寧逼近了羅宜憐,靜靜地直視著她。
羅宜憐抬起頭,她淡淡地看著宜寧。
她發現羅宜寧今天居然有些鋒芒畢露,絲毫不掩飾!看來是戳到她的痛處了!
喬姨娘沒想到羅宜寧居然找到了酒壺說事。她立刻道:“七小姐這是口說無憑……”
“口說無憑?”林海如也笑了,“那喬姨娘可能告訴我?羅宜憐就這麼恰好出現在花廳外面,恰好沒有帶丫頭過來?又恰好讓人看到了?她恐怕是想算計人家顧家公子吧,可惜人家半點不喜歡她,算計不出一分的憐惜來。反倒是在顧夫人面前出了醜!”
宜憐默默地流眼淚,輕聲道:“七妹從不當我是姐姐,今日都向著顧公子,我是理解的……可這的確絕非有意,我怎會拿了自己的名聲來玩笑,你們真要是不信我……那我,也無話可說!”
羅成章聽了這麼多已經夠了,他走了過去坐在林海如身旁。看到垂淚的女兒,緩緩嘆了口氣:“憐姐兒這事有錯,但她畢竟是個女孩,該也是無心的。”
宜寧卻走到父親身前,一屈身道:“父親,六姐今日這日子選得好,若是大家都看到了。顧家表哥不娶也要娶了她。隻是這樣一來,我羅家女孩在外面也抬不起頭了!剛出了這樣的事,又在您與大伯要起復的關鍵時候,要是讓今日在場的大人們聽了去,會如何想我們羅家!”
宜寧每說一句,羅宜憐的臉色就白一些。
羅成章聽得直皺眉,想通了其中的關竅之處,竟有種驚疑的冰冷。宜寧又緩緩道:“到時候,六姐是嫁去顧家了,卻拖累了我們整個羅家!我還真是不知道六姐是無心還是有心了,這麼狠的心思,我看誰都比不過她去!”
羅宜憐聽得渾身發冷,立刻就要拉羅成章的手:“爹爹,不是如此的——”
羅成章揮開她的手,目光也有了些戒備。“你閉嘴!”
喬姨娘立刻也跪下,護著她的女兒:“老爺,您可不要輕信七小姐的話啊!憐姐兒真沒有這個心思!”
喬姨娘有點急了,她可沒想到羅宜寧的嘴皮子這麼厲害!活活說得羅成章起了疑心。
這時候終於有婆子帶著軒哥兒來了,軒哥兒撲進了正房中,沒有人說話,他就跑進了喬姨娘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