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爺早就跟陳氏說過,他這個二弟沒吃過苦,從來都過得一帆風順。想從他下手很容易。
但若是想從羅宜慧或羅慎遠這裡下手,那可就難了。
不過既然來都來了,也沒有往外趕人的道理。陳氏讓婆子捧了賬本上來,她用茶潤了潤喉說:“這家中不可一日無主,頭先老太太在的時候,許多事情便是我管著的。我自認管得雖不好,卻也沒出過什麼岔子,如今老太太沒了,我們也沒有立刻就分家而過的道理。”
她跟羅成章說:“二弟若是不嫌棄,我也繼續管著。你大哥也是這個意思。老太太還在的時候,交了些到慎遠手上,他年輕氣盛的,怕管不好家中的庶務反倒誤了他讀書。不如把那些也交由我管著,二房的吃穿用度是肯定不會少的。”
宜寧聽得想笑。羅老太爺在的時候便定下的規矩,祖產兄弟均分。但陳氏當家時,府中的東西可都是緊給著大房的,羅懷遠兩兄弟的日常用度更是不菲。祖母在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終於忍不住了,任羅慎遠換了大伯母的管事,茶莊如今的生意蒸蒸日上,那哪裡來的管不好了?
羅成章看了看羅大爺。
這些年兄弟之間隔閡不少,雖是同胞的兄弟,但彼此也疏遠了。大嫂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要是長女沒找他談過,就這麼讓了大房倒也無所謂。他不是不知道大房的那些事,隻不過他和老太太一樣,想著家宅平安最要緊,所以沒有說過什麼。
“大嫂這事——”羅成章慢悠悠地說,“我做不了主,你和慧姐兒商量吧。”
由他來對陳氏怎麼行呢,大哥都在一旁坐著沒有說話。
陳氏臉色一僵,果然羅宜慧回來之後,這二房的人就如找到了主心骨,一個個都端著了。她又看向羅宜慧,笑著說:“姐兒是嫁出去的姑娘,但憑姐兒的身份,想管羅家的事也不是不可以……”
陳氏這話的意思,是想讓羅宜慧別管。
羅宜慧聽到這裡站了起來,微笑道:“大伯母說得對,我雖然嫁出去了,卻還有個嫡長女的身份在。弟妹們尚且年幼,慎遠忙於學業,我不管誰管。”
她一句話就把陳氏噎了回去。隨後接著說:“我自然不同意。”她給陳氏行了個禮,抬起頭,“我與父親思索了幾日,既然大伯母有主意,我倒也有一個。不如分家較為恰當。”
陳氏早猜到羅宜慧的打算,聽到的時候還是不舒服,笑了笑說:“慧姐兒這話也太絕情了些。老太太剛去,我們兩房自當和睦,分家豈不是對她老人家不孝。若是她老人家泉下有知,恐怕也要傷心了!”
羅宜慧豈會被她不孝兩個字被打回去,看著陳氏說:“因著大伯母的一句話,祖母臨走前都沒有見到宜寧一面。祖母去後,您立刻就要把她最愛的孫女趕去荒院住著。我卻不知道,這不孝的名號究竟是該歸了誰!祖母又是為了誰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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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的帕子擰了起來,羅宜慧最心疼的就是她那妹妹羅宜寧,如今回來,這一句句緊逼著,不是給她妹妹說話是什麼!
羅山遠看到陳氏沒有說話,卻是立刻站了起來。
“長姐這話說得倒像是親眼所見一般。”羅山遠是陳氏的兒子,自然幫著陳氏說話,“那日母親讓七妹離去,也是母親擔心她身體的緣故,她一出門祖母就落了氣,難不成這也要怪母親了?”
羅山遠的嘴角帶著一絲冷笑:“這也是要講道理的吧。七妹一向驕縱,那日她僵持著不肯走,若不是母親喊她,她如何肯離開。”
林海如聽到他的話,想起當日宜寧哭得喘不過氣的場景便氣得發抖!這事一直沒有跟陳氏算賬,現在反倒讓羅山遠給顛倒黑白了。她當即就笑道:“照二少爺這個說法,大嫂讓宜寧搬去鹿鳴堂也是為她好了?鹿鳴堂久無人居,早已破敗,宜寧一個孩子住在那裡,大嫂又是什麼心腸!”
羅懷遠知道弟弟說錯了話,拉了他一下讓他坐下,他站起來說:“他是個直脾氣,說話口無遮攔的,惹了二嬸生氣了。我替他向二嬸賠罪。隻是這分家一事著實不用,您也不要怪罪母親。母親為羅家操持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羅懷遠也不愧是有功名在身,說話不知道比羅山遠高明了多少倍。
宜寧聽到這裡卻站出一步,輕輕地說:“大哥,宜寧平日待你好不好?”
羅懷遠看到羅宜寧站在羅慎遠身邊,正抬頭看著他,一時不明白羅宜寧是什麼意思。他溫和地說:“宜寧待大哥很親熱。”
“那宜寧待大哥一向親熱,為何大哥還這般對宜寧。大哥說二哥是個直脾氣,那就是指二哥說的都是真話。祖母去的那日,也全然是宜寧的錯,怪不了別人了。”宜寧看著羅懷遠謙謙君子的模樣,就為小宜寧心寒。她的目光靜而澄澈,“大哥可是這個意思?”
羅懷遠嘴唇翁動,半晌才說:“七妹誤會了,大哥一向疼愛你,怎麼會這麼說你呢。隻是此時分家的確是不孝,大哥才說了兩句而已。”
羅慎遠這才站起來,上前一步握住小丫頭的肩膀,讓她退到自己身後去。
“大哥說得對,此時分家的確是不孝。”羅慎遠淡淡說,“我們也沒有把話說完,分家並非真的分家。而是把兩家的庶務和田產、房舍分開了算。但是祖先的祭祀還是在一起的,也是盡了孝道了。再者分開了算,也免得日後有什麼爭執之處,這反倒是家宅祥和的方法,實在沒有什麼不孝的。在外看來,羅家還是原來的羅家,就算是話傳了出去,也隻會說羅家兄友弟恭。大伯父以為如何?”
羅慎遠直接問了一直沉默的羅大爺。
羅大爺聽出了羅慎遠的意思。
他現在丁憂,本來朝廷的地位就艱難了。若是再傳了家宅不寧的話出去,讓御史參他一本,恐怕有的是他的苦吃。那幫御史可不管什麼青紅皂白的,有事沒事就去皇上那裡上幾本折子,多大的官他們都不怕。
他看著羅慎遠,淡淡道:“行了,都不用說了。我看慎遠的話有道理,的確可以分開過。”
陳氏聽到丈夫也這麼說了,急急地道:“老爺,這如何能行——”
羅大爺擺了擺手:“你讓你管田產鋪子的嬤嬤出來,把家裡的東西都分了。這事我就不參與了,也不用請裡正過來,你和慧姐兒商議著來吧。”他說完就叫了身邊伺候的小廝,起身離開了正堂。羅成章見大哥都走了,叮囑了慧姐兒幾句,也跟著離開了。
陳氏心有不甘,真要是全平分了怎麼行。大房這麼多人靠什麼吃飯!懷遠與山遠日後可還要科舉,吃穿用度不能差了。羅大爺不當家怎麼知道柴米油鹽的貴,靠他那點俸祿吃飯,全家都要跟著喝西北風。她壓了壓怒氣,冷冷地道:“既然老爺都說了,那便把家產都分了吧。隻是有一點不可,宜寧已經得了老太太留下的東西,我是她的大伯母,便也不看究竟有多少東西了。但是二房分的東西得少一成,這是應該的。”
林海如聽了就忍不住,立刻拍桌子站起來:“好你個陳蘭!平日不是高傲得很嗎,今個計較起來,我看跟那街市的窮酸婦人也沒什麼兩樣。宜寧分了點東西你看著就眼紅了?那裡頭不僅是老太太留下的東西,還有她生母留給她的,未必也要全算進家產裡?”
因為宜寧二房就少分東西,這讓二房別的人怎麼看宜寧。林海如自然不會坐視不管。
陳氏從沒有這麼被林海如當面奚落過,兩人原先都是打冷戰。聽到林海如羞辱自己,陳氏當然也忍不住了,也拍桌子說:“你敢這麼跟我說話!我陳家書香門第,豈是你林家那等銅臭商人能比的!我是為了那點銀子,還不是老太太有失公允,傳出去叫人笑話!”
陳氏不跟林海如吵還好。但真要是吵起來了,十個她都比不過林海如。兩人的專長不同,她的日常是給兒女講道理,林海如的日常是在房裡罵喬姨娘。
“什麼有失公允,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銀子!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幹什麼,你就是虛偽,你要是直接說你缺銀子,我回林家去給你拿。你想要多少給你拿多少!”林海如說話的樣子非常氣勢如虹,“何必拿個孩子當借口,我看到都覺得丟人!老太太要是看到了,半夜恐怕都要回來找你。還號稱書香世家,哪個書香世家教得出你這樣的!”
陳氏聽到林海如的話氣得發抖,秀才遇到兵,怕就怕林海如這種挑開了罵的,她根本就不知道留情面是什麼東西。
羅宜慧在旁等林海如發揮完,繼母在這方面還是很有譜的。
看到陳氏半天說不出話來,羅宜慧才繼續笑道:“大伯母您可莫要生氣,我母親是直脾氣,說話口無遮攔的。大家都是一家人,您可別氣壞了身子。我看母親是誤會大伯母了,大伯母一貫是視錢財如糞土,怎麼會為了祖母留給宜寧的一點金銀,平白奪了二房該分的東西呢。大伯母定是說的玩笑話。”
陳氏被這一家子給堵得,差點背過氣去。什麼一點金銀,羅老太太留給宜寧的東西可是近萬兩銀子!還說什麼錢財糞土的,她什麼時候視錢財如糞土了!
偏偏羅宜慧這話說的,就連羅懷遠兄弟倆都找不出半點錯處來。
說的很有道理,陳氏的確該均分家產。
宜寧在旁看的也想鼓掌,長姐水平太高,她要是陳氏,也會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羅慎遠又站起來,旁邊的小廝遞給他一個盒子,他拿著這個盒子走到陳氏面前:“我這也有幾分賬本,給大伯母參照著看吧。”
陳氏接過賬本,打開一看面色就變了。最後她合上賬本,語氣平淡道:“嬤嬤,把羅家的賬本都拿出來,田產地契的文書也一並拿來。今晚便分了吧,以後就不要再提了。”
那賬本她緊緊握在手裡,似乎片刻也不放手。
羅慎遠淡淡一笑說:“大伯母把這東西收好了。您也不要擔心,我那裡還有許多,等今晚過了,明日一早派人給您都送過來。”
陳氏咬牙不說話,羅慎遠連這個都拿到了,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燭火一直亮到半夜,清點了幾個時辰,陳氏從正堂回去的時候臉色都是鐵青的,宛如被剐了一層肉。
林海如則捧著賬本感嘆:“原來咱們家還挺有錢的啊!”
羅宜慧回頭,等著綴在後面的宜寧和羅慎遠。等羅慎遠走上來了,她才問:“大伯母暗中做的賬本,你怎麼拿到的?”
“茶莊的管事被我換了,別的管事怕我動到他們頭上,這些東西一早就交到我手上了。”羅慎遠淡淡說,再平常不過的語氣。
那他豈不是早就在算計了……宜寧看到她三哥修長的手指,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羅慎遠的心思太深,實在少有人能比。
“眉眉,我陪你回去洗漱睡了吧,不然你明日早上又起不來了。”羅宜慧什麼都沒有說,哄宜寧牽住她的手。最後看了羅慎遠一眼,牽著宜寧往廂房去了。
宜寧回頭對三哥揮了揮手,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長姐牽著走遠了。她隻看到羅慎遠停在那裡,黑夜裡一道孤獨的剪影。燈籠的光隻照得見他的身側,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突然覺得心裡有點難受,說不清為什麼。
第52章
兩房分了家產的事,第二天喬姨娘才聽婆子說起。
羅宜憐把弟弟給嬤嬤看著,讓嬤嬤給弟弟喂水喝,語氣輕輕柔柔的:“……這次太太是佔了大便宜了,祖母的東西又全歸了宜寧。”
也是前不久,羅宜憐才知道羅老太太究竟給宜寧留了多少東西下來。
她知道之後看宜寧的眼神跟看一尊小金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