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婆子見七小姐半跪在羅漢床上畫花樣,笑著屈身:“奴婢在,七小姐有什麼事吩咐?”
“我要一些枇杷葉。”宜寧邊描花樣邊說,“還要川貝,但是川貝要越小越好,隻要‘懷中抱月’的。嬤嬤能尋來嗎?”
管事婆子見她一團孩子氣,以為她隻是要來玩耍的。和煦地說:“倒是沒有問題,隻是不知道‘懷中抱月’是什麼?七小姐要這些來做什麼?”
宜寧用筆頭抵唇,正想該如何跟這管事婆子解釋什麼是‘懷中抱月’。就聽到門外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懷中抱月是最佳的川貝,唯有蜀地才能出產。”
宜寧聽到這個聲音卻十分的驚喜,忙要下羅漢床。雪枝扶了她一下,宜寧才跳下來。朝他跑過去,笑著喊他:“三哥,你怎麼回來了!”
羅慎遠扶住這小丫頭的身體,讓她穩住勢頭。嘴角露出一絲淡笑:“怎麼的,你倒是活潑了許多。”
宜寧是看到他驚喜的,他身上有淡淡熟悉的味道。便是他救自己的時候,那種最溫熱安全的味道。宜寧拉開他的手臂,又瞧到他手上還拿著一個小包,立刻自己取了過來。
她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包粽子糖。
一個個小小的尖角,亮的棕色,裡頭嵌著松仁,散發著糖的香甜。
羅慎遠低聲說:“給你帶回來的。”
宜寧做了二十多年的簪子沒得吃喝。加上小宜寧本就愛吃,見到好吃的就歡喜。粽子糖她的確也是很久沒有吃過了,宜寧吃了一顆,剩下的讓雪枝給她收起來存在攢盒裡,笑眯眯地向羅慎遠道謝。
宜寧的攢盒打開,足足有個五六層,每層都有不同花樣的吃食,幹果蜜餞,糕點糖餅,甚至還有肉脯。
羅慎遠見她含著糖,包子一樣的小臉鼓起一團。臉上仍是沒有什麼表情,心裡卻覺得有些好笑。
他坐下來問她:“你拿那些來做什麼?”
宜寧隨便胡謅說:“我從書裡看來的方子,說是能止咳。燉了給祖母喝的。”
“七小姐一片孝心,老太太知道了一定高興。”管事婆子含笑說,“奴婢這就讓人準備去,一定按照七小姐的吩咐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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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老太太這時候剛從小佛堂回來,羅慎遠起身給她請安。他早上出發回到家裡,是最先到的,因此最早來給羅老太太請安,隨後羅懷遠、羅山遠也來請安了。羅老太太細細地問他們的學業如何,那位宋先生教得怎麼樣。
“再過兩個月就是秋闱了。我們羅家書香傳世,子弟讀書向來是好的。你們三人這次一同去考,都不要懈怠了。”羅老太太叮囑道,“從今日開始,每日讀書不能少於七個時辰。懷遠,你三年前便考過一次,這次能中的希望極大。得給弟弟們做個榜樣。”
羅懷遠起身恭敬應是。
羅老太太又捂著嘴咳嗽了幾聲,讓羅懷遠和羅山遠先回去了。舟車勞頓,他們也要休整一番才是。
她獨獨留下了羅慎遠說話。
宜寧就坐在西次間裡描花樣,他們說話她都聽得一清二楚。她聽到羅老太太低聲問他:“這次你可有把握?”
羅慎遠卻是沉默了一下,才說:“祖母說什麼,孫兒聽不明白。”
“三年前你的文章,叫那位曹大人看到了,便說必能中舉無疑。”羅老太太聲音冷凝,“我現在問你,你這次能不能中?你可知今時不同往日了,你也大了,我不會再那般對你。”
羅慎遠卻說:“祖母對我從來都是淡淡的,沒想到暗中是在留意的。”他似乎自嘲了一聲,“我卻也知道您並非真心,不過是……”
後面聲音就低了下來,宜寧恨不得把自己扒到屏風上,好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但是雪枝在旁邊守著她,她又不能明確做出偷聽的模樣。宜寧隻能收斂心神繼續描花樣,漸漸隔壁就沒有聲音了,羅老太太卻被徐媽媽扶進來,叮囑她要好好描花樣,明日就照著這些花樣做女紅。
宜寧應是,看到羅老太太進了內室休息,心想難不成羅慎遠就這麼走了?
她下了羅漢床穿好鞋,探頭往屏風後一看,發現羅慎遠還坐在圈椅上喝茶。瞧她探出了一個腦袋,他頭也不抬地繼續喝茶說:“宜寧,我臨走的時候讓你練字,你練的字帖呢?”
原來是留下來檢查她的功課的。
她不知道羅慎遠會這麼早回來,那本字帖隻練了一半不到。
宜寧想了想,笑著問他說:“三哥,你要不要吃糯米雞?今日中午有糯米雞,你可以留下來吃午膳。”
羅慎遠抬頭看著她,語氣不變:“去把字帖拿來。”
宜寧心裡腹誹,她內裡怎麼著也是個大人,竟然叫羅慎遠這麼管著。她爬上了羅漢床,從床頭的櫃上拿下那本字帖,遞到了羅慎遠面前。他接過之後一頁頁地翻開著,漸漸地蹙起眉。
宜寧站在他面前,能清晰地看到他眉心一道皺痕,濃眉下就是低垂的睫毛,鼻梁到下巴的弧線都非常好看,堅毅俊秀。其實若要是論起外貌來,程琅應該才是最俊秀好看的,但是宜寧看羅慎遠久了,覺得他真的有種獨特的好看,而且是越看越好看。
她這位三哥,日後也不知道會找個什麼樣的娘子。宜寧暗自想著,她似乎不怎麼記得羅慎遠的妻子是誰,當然她畢竟身在內宅,見識有限。能配得上三哥的人,也不知道要如何的優秀出眾才行……
“我聽說,父親冤枉你摔了一串碧璽。你哭了許久。”她突然聽到羅慎遠的聲音。
宜寧抬起頭看著他。他不是出門在外嗎,如何會知道這事的的?
羅慎遠頓了頓,繼續說:“宜寧,這些都是無妨的。關心你的人自然關心,若是不關心的人,再怎麼也不會改變。字帖寫的不好,明日我重新寫一本給你。”他站起身,摸了摸她的頭,然後提步離開了。
宜寧被他這麼突然地摸一摸頭,整個人有點怔住。等她回過神來,羅慎遠已經不見了身影。
其實宜寧倒也不是真的因為被人冤枉而傷心。真正傷心的是小宜寧吧,而她也實在是壓抑很久了。倒是三哥,似乎真的對她比原來親密些了。居然還摸了摸她的頭。
除了羅老太太,宜寧已經很多年沒有被人摸過頭了。大概也就是原來養大她的乳娘,才如此慈愛地對待她吧!宜寧想到這裡又有些感嘆,她死之後,這位養大她的乳娘不久也就去世了。
她正想著這些事,小廚房的管事來告訴她川貝枇杷湯已經熬好了。
第22章
羅老太太昨晚咳了半宿,一早起來就去小佛堂念經,精神不太好。宜寧端著湯進去的時候,還看到老太太靠著迎枕,咳得似乎心肺都要出來。徐媽媽在給羅老太太拍背。
她把湯端過去一勺勺喂羅老太太喝下,輕聲說:“這是我從書上看來的方子。祖母,這川貝您也吃一些。”她半跪在床邊給老太太喂湯,小臉的神情十分認真。
羅老太太摸了摸她的頭,嘆道:“我們眉眉兒越來越懂事了。”
雪枝也在一旁看著,寵溺地笑道:“可不是嗎,眉姐兒一早起來就給您張羅著了。”
宜寧笑了笑沒有說話。徐媽媽、羅老太太與雪枝三人都是看著小宜寧長大的,對她就像是對個孩子。實在是寵溺她。就連雪枝親密的時候也會喚她的小名,她前世從來沒有過小名,隻在小時候聽到過繼母喊妹妹是‘茵兒’,當時她還非常的羨慕妹妹。
徐媽媽看羅老太太面色發紫,就說:“這般咳下去不是辦法,我記得老夫人去年還沒有咳這麼厲害的,得請了好的郎中來醫治才行,不然會越拖越重的。”
旁邊有個婆子道:“徐媽媽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服侍原先二太太的鄭媽媽。她精通醫術,當年老太爺還在的時候,就是鄭媽媽治好了他的腰痛。不如咱們請鄭媽媽回來給老太太看看……”
這位婆子話一說完,屋子裡卻靜了靜,一時間竟沒有人接話。
宜寧把小碗放在黑漆方託盤上,拿手帕給羅老太太擦嘴,心裡有些狐疑。原先服侍二太太……那不就是服侍宜寧的生母顧明瀾的婆子,怎麼大家都一副避諱如深的樣子。
羅老太太喝完了湯,頓了頓道:“當年放她出府榮養的時候我就說過,不會請她回來了,她必定也是不想回來的。我這病是陳年舊疾,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難不成還就熬不下去了。”
徐媽媽溫言勸道:“說起來鄭媽媽的年紀與我差不多,有多大的心結解不開呢,恐怕咱們以後都見不了幾面了。原來鄭媽媽雖是怨了咱們,但走的時候也是哭著給您磕了頭的,請她回來必定不難,再者眉眉兒還在府上呢,鄭媽媽總會想回來看看她的。”
這位鄭媽媽有什麼事怨過羅家?宜寧心裡暗暗地想倒也好猜,小宜寧雖然對鄭媽媽這個人沒有什麼印象,但是從徐媽媽的話裡能聽出此人品行不錯,能與羅家起衝突,估計是為了小宜寧的生母。
宜寧就問羅老太太:“祖母,鄭媽媽是誰,我怎麼沒有聽您說過?她要回來看我嗎?”
羅老太太嘆了口氣說:“這位鄭媽媽原先是服侍你母親的。你母親死之後她太執拗,也不肯繼續在羅家呆下去,所以回鄉榮養了。”
宜寧接著問:“那鄭媽媽會給祖母治病麼?”
徐媽媽看著宜寧的目光更是溫和,知道七小姐這是想勸羅老太太。她扶羅老太太躺下後說:“鄭媽媽雖然是內宅婆子,但是醫術不凡。當年也為老夫人調養過,想必沒有什麼問題。”
宜寧笑了笑道:“祖母,既然鄭媽媽能給您治病,我們就請她回來吧。什麼也沒有您的身子重要啊!”
看她的稚嫩的小臉一片赤誠,羅老太太又如何能拒絕,緩緩地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罷了罷了,那就派人去真定請她吧。”
徐媽媽這才笑了,去吩咐下人套馬去真定。
這時候宜秀來找宜寧去後山看荷花,說初夏的荷苞已經綻開了不少。
宜寧答應了她去玩,卻在走到內室外面的時候悄悄止住了腳步,聽到裡面羅老太太說話的聲音:“……雖說老二確實有對不住明瀾的地方。但是明瀾去的時候,宜寧才半歲大。慧姐兒那個時候也不過十二,她能拋下宜寧與慧姐兒就走,我心裡也對她是不痛快的。原以為她忠厚老實,沒想到卻是個人走茶涼的性子。”
隨後又是徐媽媽說話的聲音:“我總覺得鄭氏的秉性,不會這般行事的。”
“這又如何能知道。”羅老太太的聲音淡淡的,“你跟了我一輩子了,什麼樣的人沒有見過。”
宜寧剛聽到這裡,就被羅宜秀發現她沒有跟出來,轉過頭回來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