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寧一抬頭,果然看到窗棂邊挨個擺著一排由大到小的福娃娃,尋常的娃娃都是泥塑的。這些娃娃卻是琉璃燒成的,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必然價值不菲。旁邊小桌上擺著幾本字帖,看字跡還是羅慎遠親手寫的,工整細致。裝訂得整整齊齊,足足做了一個冊子。
“祖母,我不玩娃娃,先去練字了。不然三哥回來會罰我的。”宜寧突然站起來,拿了字帖往書房去了。
羅老太太看著宜寧的背影笑著搖頭,又看了徐媽媽一眼。
徐媽媽含笑低下頭說:“咱們眉姐兒如今知道好壞了。”
羅老太太點點頭:“她是越來越懂事了,那原來懂事的卻越來越不懂事了。下午在花廳裡的事,你派人去跟陳氏說了嗎?”
徐媽媽道:“奴婢一五一十都說清楚了。”
“宜玉一向性子高傲,恐怕看不上劉府同知的公子,程琅那樣的她實在喜歡極了。”羅老太太神色淡淡的,“你拿我的對牌請劉夫人初八來看戲。不把這件事定下來,宜玉是收不了心的。”
徐媽媽應喏退下了。
陳蘭也得知了下午發生在花廳的事,她氣急了。屋裡的丫頭婆子全部讓退了出去,羅宜玉跪在她面前,眼淚不停地掉。陳蘭氣得手發抖,好一會兒才沉著說:“你現在能耐了,拘著你學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程二公子雖然跟我們家頗有交往,但你這般做派實在讓人看笑話!誰叫你和那小妾生的來往的,她把自己當貴妾當嫡女,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臉,她沒規矩幫襯你,你就聽進去她的渾話了?”
宜玉抿著嘴,邊流淚邊說:“宜憐的確不是嫡出,但她性子溫婉謙和,與我關系頗好。這事也不是她撺掇女兒的,是女兒自己想試探一番。您不是說過嗎,凡事不試怎麼知道……”
陳蘭氣得說不話來,聽到宜玉頂嘴,拿了手邊一本書卷起就要打宜玉。
貼身的大丫頭連忙拉住她:“太太,打不得啊,姑娘都這麼大了!”
“她敗壞我陳家門風,我不打死她都算我心疼她的!”陳氏指著宜玉說,“還敢頂嘴?我問你,劉府同知的公子如何不好了,叫你做出這樣的事來!”
宜玉從沒被母親說過這麼重的話,邊流淚邊說:“他如何好了,一個區區府同知的兒子。我上次看到他……人品樣貌才學,他又如何能與程琅哥哥比!”
陳蘭聽到這裡更要打宜玉,把旁邊的羅宜秀都嚇到了。她雖然不怎麼喜歡姐姐,但還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給羅宜玉求情。屋子裡正亂著,丫頭來通稟說大少爺和二少爺過來給陳氏請安了。
羅遠山剛走進來就說:“母親,您也別急著打宜玉。其實我倒是和宜玉想得差不多。劉府同知畢竟隻是五品官,他那獨子舉業雖然勤勉,畢竟是沒有中舉。倒是程琅天縱之姿,前途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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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懷遠知道自己弟弟頭腦簡單,看了他一眼讓他閉嘴。
“母親勸妹妹,你跟著搗什麼亂。”羅懷遠扶宜玉起來,宜玉攤在哥哥的身上哭得說不出話來,羅懷遠就說,“宜玉,你可知道程琅的身世?”
羅宜玉搖了搖頭,羅懷遠就低聲說,“程琅……他原來是庶出的。”
陳蘭都沒有聽過這個,坐正了身子皺眉問:“既然是庶出,那如何變成嫡出了?”
羅懷遠就繼續說:“虧他有個好舅舅陸嘉學,陸嘉學剛被封了都督之後,他就讓程家把他胞姐扶正。但是他胞姐出身太低,就讓英國公世子認了他胞姐為妹子,才名正言順的扶正了。程琅幼時常被他嫡出的兄長欺負,說那時候過得十分可憐。但那原來兩個嫡出的兄長如今見了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你可知道程琅是如何對付他那兩個嫡兄的?”羅懷遠聲音更低了些,“他那兩個嫡兄,一個娶了通州石家的女兒,卻是個病秧子,沒一年就去了。另一個娶了山西通政使的庶女,這位庶女有腳疾。但是誰都不敢說什麼……”
羅宜玉眼淚汪汪的道:“那……那這又如何?便是他身世不正,我、我又沒什麼可說的。”
羅懷遠看自己妹妹半點都不覺得害怕,隻得嘆了口氣:“算了,咱們家家世不差,父親三品大員,又有外公家為你撐腰,未必配不上程琅。你若是真的那麼喜歡他,那還是讓母親再試試吧。”
陳氏看兒子瞧著她,就擺手:“你祖母已經說不行了。再說程家復雜,玉姐兒雖然聰慧,但是性子一向強硬高傲,又怎麼能適應得了呢。”她也算是消了氣,叫丫頭把宜玉扶回房去休息,“你回去好好想想,我明日再跟你說。秀姐兒,你陪你姐姐回去。”
羅宜玉擦了擦眼淚,心冷如灰,她也不再說話了。行禮退出了陳氏的房間。
陳氏這才拉著兩個兒子坐下,關心他們的學業。羅懷遠讀書一向不要她擔憂,羅山遠性子卻有些散漫,她多問了幾句,又壓低聲音說起了羅慎遠:“……雖然你們三個都是兄弟,但是羅慎遠是二房的庶長子,與你們是隔房。如今也不知道怎的,老太太待他親熱了許多,似乎是不在意當年之事了。不怪為娘說一句冷漠的話,以後羅家能在朝中任大職的隻有一人,其他的都要避嫌遠調。懷遠,你父親看重你,就連老太太都對你稱贊有加,可要好生努力才行。”
羅山遠站起來說:“我雖然讀書一般,但是大哥卻十分聰慧,時常得到先生的誇獎,在保定府也是有名的,母親不用擔心。況且三弟雖然進學,卻從沒有什麼出彩之處,母親不用擔憂。”
陳氏聽到這裡才松了口氣,點了點頭讓兩人趕緊回去休息了。
第16章
宜寧一早把抄得工工整整的字給了顧女先生。
顧女先生看了把她叫過去,指著其中一處說:“這裡抄錯了,幾篇都是錯的。”
宜寧昨晚睡得太遲,抄得頭暈眼花的,都沒有發現這處。想到顧女先生一貫嚴謹的作風,她頭疼般地皺起小臉:“那女先生要我……重抄?”
“字跡比往日工整。”顧女先生淡淡地說,“便不罰你了。”
宜寧才松了口氣,朝她道謝。顧女先生還是板著臉:“下次再錯便要罰了。”
“下次肯定不會錯了!”宜寧笑眯眯地打斷顧女先生的話,讓雪枝給她收拾了筆墨,趕緊往回走。看到她的身影很快不見了,顧女先生搖了搖頭。
羅宜秀才門外等她,拿手扇風一副等了很久的樣子。宜寧連忙說:“我可是夠快出來了。”
眼看著已經入夏了,外面的太陽毒得很,雖然有小丫頭撐著紙傘,羅宜秀還是覺得熱。過來拉了宜寧的手說:“行了,快走吧。晚了可就看不了了。”
羅宜玉現在規矩學得越發多。羅宜秀無聊就來找宜寧玩兒,帶著她去釣魚,看後山池子裡養的烏龜。羅宜秀小姑娘整天活力四射,宜寧卻是個怕熱又怕麻煩的,隻能叫羅宜秀拖著出去玩。羅宜秀還跟羅老太太說:七妹妹身子不好,就是要多動。
老太太聽了也欣然準許了,宜寧隻能無奈地整天跟著這個比她大三歲的姐姐到處玩。
“明日祖母要請劉夫人過來看戲,聽說劉公子也要過來。”羅宜秀邊撥著池子裡的烏龜翻身邊說,“我聽我娘說,人家公子十分傾心四姐。你也知道,咱們四姐在保定還挺有名的,娘帶我和四姐出門去別人家裡玩。大家都喜歡誇四姐,什麼長得美啊,有才學啊。劉公子早就有意了,一聽咱們祖母也有這個意思,他們家裡人都非常高興。”
府同知是五品官,但好在是保定的父母官,在保定也是大戶。其子是出了名的謙謙公子,勤勉好學,又因為是獨子,提親的人一向不少。
邀請親家來一起看戲,是個定親前交流的好方式。聽說當初要給羅懷遠相看姑娘的時候,陳氏陪著各路世家夫人看了十幾場戲,千挑萬選的選了個未來兒媳婦,等羅懷遠秋闱過後就會嫁進來了。
羅老太太請劉夫人看戲,也就是跟劉夫人商量兩家結親的事。
其實羅宜玉倒是和劉公子很般配。雖然劉家比不上羅家顯赫,但是羅宜玉嫁過去就是被婆家人捧著寵的。可惜羅宜玉明顯對沒什麼難度的事不太感興趣,對劉公子也不太感興趣。
羅宜秀年紀還小,愛新鮮熱鬧,對這些事很感興趣。
“我娘為此還送了一串碧璽手串給四姐,那是她的陪嫁,聽說價值連城。就隻準給我看看,我想拿來玩都不準。”羅宜秀抱怨道。“那珠子在日光下,竟透出淡淡綠色,漂亮極了。”
宜寧捧著臉看她用竹籤撥著那隻烏龜,就說:“五姐,你還是別玩那烏龜了,人家翻了半天翻不過來,怪可憐的。”
雪枝看宜寧盯著那些烏龜直看,以為宜寧十分喜歡,叫小丫頭用帕子包了兩隻小的拿回去養。宜寧前世沒養過這些小動物,倒是她嫡妹養過貓,搞得屋子裡臭烘烘的,最後讓繼母拎著貓脖子給扔了。
她從小就過得謹慎小心,所以更不可能養這樣東西。
羅老太太看到卻很贊成她養,立刻讓徐媽媽找了個青瓷缸,給宜寧養烏龜用。宜寧看到那官窯燒出來的青瓷漂亮細膩,知道必定價值不菲。
不過價值不菲又怎麼樣,拿來養烏龜了。
“謝謝祖母賜缸。”宜寧摸了摸兩隻烏龜的背,認真地說,“它們要是知道自己住得這麼豪奢,肯定也很高興。”
屋子裡的人都笑,羅老太太擺擺手,笑得說不出來話來。
晚上睡覺的時候,羅老太太讓丫頭把她睡的褥子換成了涼席。一邊給她打扇一邊守著她入睡,跟她說:“明天看戲,你可得早起。”
宜寧應了聲好,看到羅老太太鬢角的白發,心裡微微感概,祖母也老了。
她握了握羅老太太幹瘦的手說:“祖母,我不熱的,您不用給我扇扇子了。我聽宜秀說,說明日劉府同知的夫人也要來?”
羅老太太說:“來和你四姐姐相看的,以後就是咱們親家了。”說著點了點她的眉心,“你病了兩次,性子倒是好了不少。這樣倒是挺好的,明日可不許調皮,叫人家劉夫人看笑話。”
宜寧拿了扇子給羅老太太扇風:“祖母放心,我明日一定乖巧。”
羅老太太給宜寧蓋了被褥,看著她沉睡的小臉怔怔出神。小小的孩子靠在大紅的枕頭上,瑩白的小臉,眉尖的小痣殷紅。徐媽媽過來扶她休息,羅老太太站起來的時候竟然身子一晃差點沒站穩。
徐媽媽心裡一驚,低聲道:“老夫人——”
“無礙。”羅老太太擺擺手說,“人老了,精神不太好了。”
徐媽媽心裡稍微放寬了些,柔聲說,“您還得看著眉姐兒出嫁,抱曾孫不是。可得把身子養好些。”
羅老太太微微失神,嘆道:“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等到那個時候……眉眉兒以後能嫁個什麼樣的人,人家會不會對她好,我想想都不放心。”
說罷擺了擺手,徐媽媽扶著老太太去休息了。
宜寧第二天果然一大早就被雪枝叫起來,梳了丫髻,打扮得幹淨整潔,給她穿了一件剛做的小褂。
陳氏和林海如很早就領著各房的姑娘們來了,羅宜憐還牽著小小的軒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