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寧很少看到他笑,其實他笑起來很好看的。眉眼間的陰鬱化如水墨山水,非常的溫潤明朗。但是回過神她就有點不以為然,說得好像他沒偷聽一樣。
羅慎遠整了整衣襟,淡淡道:“宜寧,我要去進學了。”他頓了頓,“下午來接你回去。”
感情祖母託付的還是個接送任務。
宜寧想了想,看到他已經要走了,連忙拉住他的手。
羅慎遠就回頭看她,似乎在詢問她還有什麼事。
宜寧卻是第一次摸到他手上的那個傷疤,粗糙的,凹凸不平。這是被小宜寧所傷的……宜寧說:“三哥,其實你不必聽祖母說的。你要是忙不過來的話,可以不用來接我的。”
羅慎遠看著她,慢悠悠地說:“……我沒有說我忙不過來。”
哦……宜寧隻能放開他,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擾三哥進學了。”
宜寧這還是那次病之後頭一次來進學,顧女先生對她的要求雖然也嚴格,至少不再針鋒相對了。
下學之後,宜寧果然看到羅慎遠在外面的等她。他背手站在樹下,高大而瘦削,表情沉默。見到她出來之後微微側過身,依舊伸出手來。眉尖微微一挑,似乎問她怎麼還不過去。
宜寧又被他牽著回去了。剛到羅老太太屋外,就聽到裡面笑語喧嗔的。宜寧進去之後才看到陳氏、林海如和兩位哥哥都在。而程琅坐在羅懷遠身側,聽到聲音之後側過頭看向她。他五官俊秀極了,唇紅齒白的,但是濃眉星目,其實是看上去非常風流的長相。那雙驚心動魄的深眸,似乎看著誰都非常深情一樣。
程琅隨即笑了笑:“不知道這位又是……”
宜寧正想著雖然她年紀不大,但是平白地問人家一個小姐是誰也不好吧。不是俗話說七歲不同席麼,如今她都要八歲了。羅老太太卻含笑道:“我還未給你介紹,這是我們府上的三公子,也是慧姐兒的長弟,羅慎遠。”
程琅看羅慎遠的目光帶著探尋,站起身抱手道:“原來是定北侯世子爺的妻弟。”
宜寧這才明白過來,人家看的問的都是羅慎遠,不是她。
她心想這一刻也是足以載入史冊的,畢竟日後陸派的腥風血雨都不是直接由陸嘉學出手的,而是程琅。但她抬頭看去,發現自己大哥和二哥的表情卻都很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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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要微妙的,羅老太太這眼看隻是介紹羅慎遠。但卻是明擺著告訴別人,羅慎遠和以前的地位不一樣了,現在也是正經的羅家子孫。她老人家開始看重了。這代表著以後長房的男丁不再完全佔有仕途的資源。
羅懷遠和羅山遠以前也不太在意這個總是沉默寡言的三弟。但他卻在羅老太太介紹程琅說這是“英國公的外孫,少年舉人”的時候不卑不亢地回禮,一貫的沉穩:“程二公子,久仰。”
相比現在還籍籍無名的羅慎遠,程琅的確已經在保定府很出名了。
羅老太太也有些感概。羅慎遠身上的確有種遠超年齡的沉穩和平靜,這可能和他年幼時受到的苦難和磨礪有關,幾乎是一種忍辱負重的平和。
程琅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但是他看羅慎遠的目光卻停頓了幾秒,隨後卻看向羅慎遠手裡牽著的……宜寧。
宜寧覺得有點詭異,以前他是無知稚童,追著自己到處跑。現在她是那個小小的包子,人家卻已經是挺拔俊秀的少年了。
“那這位小妹妹不知是誰?”
羅老太太笑著說:“她是我養著的,平日性子慣是調皮玩鬧的。喚宜寧,是慧姐兒嫡親的妹妹。”
“宜寧?”程琅突然反問了一聲。
羅老太太說:“我們家的女孩兒都是從‘宜’字的。她總是這麼活潑,我便希望她安靜些,所以叫她‘宜寧’。可是有什麼不妥的?”
宜寧看著程琅,卻見程琅笑容沉默了,似乎嘆了聲:“倒是沒有什麼。隻是我的一個故人也喚此名,一時有些感概罷了。”
“二公子的故人,不知是哪位?”外祖母問道。
程琅仔細地看宜寧,搖了搖頭說:“名字是一樣的,不過長相完全不相似,那位故人……她更羸弱些。”
宜寧心想當初為了保持身段,肉都不敢多吃,看上去自然是羸弱了。
程琅招手讓宜寧到他那兒去。宜寧走到他面前,覺得他其實長變了不少,但要是再胖幾分,再稚嫩幾分,似乎還是原來那個小程琅。程琅從手上摘下一串佛珠,送給了宜寧。“我與宜寧小妹妹有緣,這個東西送你,這是我從寺廟裡求來的小葉紫檀,老僧開光過的,可保平安康健。”
宜寧接過來說了聲謝謝,又回到了羅老太太身邊。宜寧畢竟年紀還小,其他人也沒怎麼注意,況且佛珠不算什麼貴重的東西。宜寧握著這串略帶體溫的佛珠,心裡卻想程琅果然是長大了。她幾乎都認不出這個是她溺愛般養過的那個愛跟她哭鬧的孩子了。
緊接著羅家真正的代表人物,大伯和宜寧爹回來了。自然就是男人去談論什麼科考的事了,宜寧等人就回到了西次間。她剛到西次間的時候嚇了一跳,因為羅宜憐、羅宜玉和羅宜秀都趴在屏風後面偷看程琅,看到她進來之後一致做了個噓聲的手勢。羅宜秀還招招手,讓她一起過去偷聽。
宜寧有點頭疼,但是看坐在旁邊的幾位女性長輩都不打算管,便也跟著過去,想聽聽程琅他們到底在談論什麼事。
第13章
程琅這次到保定來,當然不是真的久仰‘羅家族學’。羅家族學雖然好,但是跟他程家怎麼能比。程琅來是想探訪保定的一位先生。這位先生剛從翰林院退休,聞名朝野。
宜寧聽了一會兒就沒有什麼興趣了,幾個女孩兒也聽不懂,打著哈欠回來了。
羅老太太在喝參湯。陳蘭和林海如因為學識程度不一樣,彼此相對無言,一句話都說不上。不過大家都沒有管女孩們的偷看,這是有默契的。畢竟她們接觸男眷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能看就看看吧。
宜寧看到一貫高傲的羅宜玉紅著臉,一副小女兒的姿態回到了母親身邊。
陳蘭用目光詢問羅老太太。
羅老太太卻搖頭說:“程琅這孩子,看著一團和氣,實則心機內斂。名門貴胄之後,不適合宜玉。”
陳蘭沒有說話,宜玉就著急地辯解:“祖母怎麼就知道了——”
羅老太太似笑非笑地說:“你祖母我活了多少年了,能不清楚嗎?行了,你們都回去歇著吧。看看宜寧都打哈欠了。”宜寧正在羅老太太身邊打哈欠犯困,聞言發現大家都看著她。
她把手放下,心想她最小,自然瞌睡也多啊。
等人都陸續退下了,羅老太太點了點宜寧的小鼻子:“宜寧,你覺得程琅如何?”
宜寧眨了眨眼睛,隻能慢慢說:“祖母,他十五,我才七歲。我能覺得他如何?”羅老太太難不成還給她打算著程琅?那還是算了吧。
羅老太太笑了,連徐媽媽都噗嗤笑了。
羅老太太又說:“雖然祖母疼你,但你跟你四姐比,又不如人家知書達理。更加配不上程琅了,人家恐怕是不答應的。祖母隻是問你,他今天送了一串佛珠給你,你覺得他與你四姐如何。”
宜寧沉默片刻,然後搖了搖頭。程琅對他日後的妻子實在不算好,他這個人的確和羅老太太說的一樣。面上看著笑眯眯的一團和氣,實則心裡算計頗多。能別嫁還是別嫁了吧。
羅老太太沉思了一會兒:“就算是我們有心,也怕人家無夢。罷了罷了,還是和我之前所說,給宜玉相府同知的公子比較好。”就不提這件事了,讓下人伺候宜寧休息。
宜寧睡下之後,卻做了一個夢。
夢裡小程琅長得白白胖胖的,搖晃著小胳膊跟在她身後,笑嘻嘻地說:“舅母抱、舅母抱。”
宜寧把他抱起來,他胖胖的手裡小心翼翼地捧著什麼東西,跟宜寧說:“這是我在後花園裡抓到的,送給舅母。”小手慢慢打開,一隻蜻蜓停在他的掌心上。
宜寧看著那隻淡綠的蜻蜓,它動了動翅膀,趁著小程琅把手打開的時候突然就飛走了。小程琅想抓卻又沒有抓住,小臉上滿是惋惜地回頭說:“舅母,它飛走了。”
宜寧擰了擰他的小鼻尖說:“飛走了就不要了。”
年幼稚嫩的小程琅看著那隻蜻蜓飛走,趴在宜寧的肩頭久久地看著。
宜寧醒了之後,發現窗外下著淅淅瀝瀝的大雨。
雪枝走過來把槅扇合上,然後笑著來抱宜寧起來:“今日大雨,老夫人說了,不用去進學。”
宜寧起床之後喝了碗粥。就躲在屋子裡,擁著被褥看屋檐外雨,整個院落都被淅淅瀝瀝的雨淹沒,大樹在風中搖晃,她似乎都能聞到潮湿的草木味。松枝打著傘從回廊上過來,裙裾全部都湿透了,在屋檐下擰著水。回來給宜寧帶了一包熱乎乎的糖炒慄子。
“三少爺給您的。”松枝說。
宜寧心想她看上去有這麼愛吃嗎。羅慎遠怎麼老是給她送吃的過來,一會兒又是雲片糕,一會兒又是松子糖……卻一邊把紙包打開,剝著一粒粒地吃。她問松枝:“三哥出府去了?不是下著大雨嗎。”
松枝說:“聽說明日一早他們就要一起去拜訪那位老師,今日去外面買些禮品一同去。”
“明日就要走?”宜寧突然還有了點不舍,“那要等多久才回來?”
松枝笑了笑:“這怎麼會有定數呢?快則三五天,慢則十天半個月的吧。”
宜寧在羅漢床上翻來覆去的一會兒,看外面的雨差不多停了,叫雪枝拿傘來,決定去送一送羅慎遠。
下過雨之後天氣倒是很快晴了,太陽都曬得有點發熱。宜寧到羅慎遠的院子外,發現已經收拾好了箱子放在院子中。羅慎遠的小廝還在幫忙搬東西。
羅慎遠看到她過來了,表情倒是一點都不意外,翻著書問她:“糖炒慄子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