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洛晗站在他身後,撐著傘道,“你隻是和大部分人不一樣罷了。你的成就超出世界絕大多數人,所以注定為世人所不理解。在你之前,他們還說一千歲修到天仙不可能呢。可事實上,你非但修到天仙,還直接衝到上仙。你創造了歷史,不光刷新了最快修煉記錄,也重新定義了上仙和天仙的力量壁壘。此後,六界的弟子們背書,恐怕就要多背一個你了。”
“這不是怪物。”她說,“這是奇跡。”
凌清宵內心如這場雨般白茫茫的,他推翻了凌顯鴻,報復了凌重煜,可是最後,他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快樂。凌清宵其實心裡有很多疑惑,但是聽到洛晗的話,他內心逐漸平息,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被父母冤枉而做出極其偏激的事時,洛晗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出手幫他;廣場上他不管不顧殺凌重煜時,所有人都懼他、攔他、咒他,唯有洛晗靜靜站在後方,眼神仿佛在說,沒關系,大不了我們離開。
現在,她告訴凌清宵,你不是怪物,你隻是和他們不一樣罷了。你生而不同,所以注定孤獨。
你是奇跡。
凌清宵是不是奇跡他不知道,但是洛晗,卻是他生命中的奇跡。現在冷靜下來,凌清宵其實想明白很多事情,他在廣場上剖丹的時候,行事確實偏激,他那時候,被內心的怨憎左右了。
如果不是洛晗,他不敢想象他會在瘋狂中做出什麼事情,他也不敢想象,萬一他走火入魔會變成什麼樣。
凌清宵想了很多,最終隻剩下兩個字:“謝謝。”
“謝什麼,你救我很多次,我如今不過投桃報李。對了,吞元獸把承天殿臺階上的浮雕咬下來一塊,既然現在你成了家主,那我是不是就不用賠了?”
突然說起輕松的話題,凌清宵也沒忍住笑了笑:“不用。”
當然不用賠,如果她願意,鍾山的一切,他都拱手送上。
洛晗長長松了口氣:“太好了,本來就沒錢,它還不停給我欠外債,遲早有一天我要被它坑破產。我出來的時候沒有帶它,沒我看著,現在它指不定又在咬什麼呢,我們回去吧。”
洛晗對凌清宵伸出手,凌清宵注視那隻素白的手掌片刻,輕聲道:“好。”
凌清宵的手覆上她掌心,才剛一接觸,兩隻手就牢牢握緊。凌清宵的手上還流著雨水和血水,一瞬間,洛晗的手就被染髒了。
凌清宵艱難地站起身,站好後,自然而然接過洛晗手中的傘。洛晗本想要拒絕,但是她看了眼兩人的身高差,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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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晗和凌清宵慢慢走著,另一隻手一直沒有松開。她想提又不好意思提,最後隱晦地問:“你傷得嚴重嗎?”
洛晗本來準備了一肚子“既然不嚴重那就先放開手”等諸如此類的話,以凌清宵的性格,無論傷得重不重,他絕對會說沒關系。洛晗都準備好了,結果凌清宵平靜地說:“嚴重。”
洛晗被噎住了,好久沒法反應過來:“……那,我們走得再慢點?”
“好。”
洛晗再一次被梗到,她以為凌清宵會說,無妨。
他變了,真的。洛晗幽幽地想,曾經凌清宵是一個多麼好懂的人,現在,她都沒法預測他的反應了。
兩人並肩走了一段路,山林寂靜,隻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在這種安靜中,凌清宵突然問:“過剛易折,強極則辱。你說我這樣,究竟是修仙,還是修魔呢?”
與怪獸搏鬥的時候,要謹防自己也變成怪獸。屠魔的人,可能最終成了魔。
洛晗表面上從容淡定,但是心裡卻長長嘆了口氣。
終於還是來了。洛晗沉默了一會,低聲說:“我相信你,你不會。”
“就算真有那麼一天,我也一定會先聽你的解釋。以你的性情,會做到這一步,必然有原因。”
凌清宵聽後良久,淡淡笑了:“你這麼信任我。”
或者說,信任那個人。
洛晗張口欲言,外面忽然傳來呼喊的聲音。有人上山來尋找凌顯鴻,正在漫山遍野地呼喚他的名字。洛晗和凌清宵兩人一起噤聲,方才的話題,也自然而然停止了。
宿儀芳隻看到一個人影朝這個方向墜來,她派了弟子,上山尋找凌顯鴻,或許還有凌清宵。他們冒著大雨找了很久,一個弟子撥開樹叢,見空無一人,地上卻有一灘血水。
弟子見到了血,慌忙通知宿儀芳:“主母,這裡有血跡!剛剛這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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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天,今日是常朝日,天帝一如之前許多年那般,端坐玉清宮,聽著眾仙官稟報六界之事。
各大臺院照常稟報了各自內務總結,快結束的時候,朝上出現一道小小的插曲。御史中丞出列,肅著臉說道:“陛下,臣有事秉奏。”
天帝淡淡抬手:“啟。”
“六大龍興之地,最古老的蒼龍一脈鍾山,近日竟出現一樁駭人聽聞的惡□□件。鍾山家主之次子當著眾多弟子的面,將兄長剖心挖丹,影響十分惡劣。之後他還以下犯上,公然忤逆長輩,和父親大打出手。因為這樁事發生在龍族管轄之地,再加上兩龍相鬥,戰場鋪張很遠,故而在短短幾日的功夫裡,此事已經大肆發酵,傳遍十六重天,甚至連上重天也隱隱有所流傳。陛下,如今天界承平日久,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此番竟還遇上這等駭事。此乃不恭不孝之大罪,望陛下嚴懲,以正人心。”
“鍾山……”天帝想起方才他從奏折上掃過時,似乎看到了鍾山的名字。天帝輕輕揮袖,一本奏折從邸報堆中浮出,正正落到天帝面前。
天帝打開,第一眼就看到上面的署名,已換成了凌清宵。
天帝笑了,他沒有回應御史中丞的話,而是沒頭沒腦問:“打贏了嗎?”
御史中丞沒反應過來,愣怔當場:“啊?”
“龍族六山不同其他地方,弟弟挑釁兄長,兒子挑釁父親,都是常有的事。龍族更不講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那一套,誰是強者,誰就是法理。如果打贏了,就按龍族的規矩給其加冕,如果打輸了,就按禮法將其治罪。”天帝說完,含笑道,“中丞,你的信息該換換了,現在已不再有鍾山家主之次子,如今,他是鍾山新任家主,凌清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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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進入五月後,一直陰雨連綿,這一下,就是兩個月。
夜雨瀟瀟,平日裡一派仙家氣象的洞天福地此刻隱沒在黑暗中,像是龐大的怪物。山路上黑的看不清手指,兩邊的樹被夜雨席卷,發出嗚嗚的哭號聲。
雲夢菡隻帶了最常用的行李,換了一身黑衣服,壯著膽子在山路上飛奔。雨夜走山路非常考驗膽量,雲夢菡從來不是個大膽的人,可是現在,愛情就是她最好的勇氣。
雲夢菡不敢回頭,跌跌撞撞跑在山路上。她終於離開了主峰,雲夢菡無聲地松口氣,隻要離開了主峰的陣法,接下來就好走多了。
她才剛剛輕松下來,繞過兩步,猛地怔住。
鍾山主峰的石碑下,此刻佇立著一個白衣男子。夜色濃鬱,可是他的白衣仿佛會發光一般,在雨水中纖毫不染,幹淨如初。
雲夢菡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二公子……不是,家主。”
凌清宵慢慢回身,他看起來已經在這裡等了很久,不慌不忙,氣定神闲地欣賞著雲夢菡的窘態,包括她在山路上的緊張,下山後的匆忙,自以為逃出生天時的松懈……全落入他眼中。
雲夢菡頹然喪氣,對啊,二公子心思缜密,她怎麼可能逃得出二公子的算計。他從一開始,就在目的地等她。
最令人難堪的是,他連捉弄都懶得做,就那樣平靜地、了然地看著她:“你要去找凌重煜?”
雲夢菡咬唇,事到如今,她破罐子破摔,索性承認了:“是。”
雲夢菡咬咬牙,壯著膽子一口氣說出來:“我和他同生共死,矢志不渝,就算所有人都唾棄他、背叛他,說他是魔族,我也絕不會離開。這種感情,二公子你是不會懂的。”
凌清宵眼神依然平靜,以一種悲憫的目光看著雲夢菡:“我懂。”
雲夢菡怔了一下,沒跟上來:“什麼?”
“你口中願為之生為之死的感情,恐怕我比你更懂。”
雲夢菡愣住了,凌清宵說他懂感情?這怎麼可能呢,他怎麼會懂……雲夢菡心裡亂糟糟的,胡亂開口道:“你根本不知道愛是什麼,怎麼會明白願意與另一個人生死與共的感覺?”
凌清宵說話不喜歡說第二遍,雲夢菡聽不懂,他便不再說了。凌清宵看著雲夢菡,平靜道:“我或許不知道愛是什麼,可是你和他之間,一定不是愛。我看在多年師兄妹的情誼上,勸阻你最後一次,他並非良人,你現在回山,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看到。”
雲夢菡怔松,她反應過來後,苦笑:“我知道他不是良人,可是,我愛他。”
她當然知道凌重煜身邊已經有了宿飲月,經過這一次,她恐怕再難和宿飲月競爭。但是那又怎麼樣呢,誰叫她愛他。
凌重煜重傷在身,還被剝奪了家族名號,徹底被鍾山除名。他如今在仙界如同喪家之犬,人人可欺,雲夢菡怎麼忍心讓他一個人面對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