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衡輕輕一笑:“我就知道是他。”
值得洛晗大費周折,來回折騰這麼久的,隻會是和凌清宵相關的事情。尤其這次洛晗還特意繞開凌清宵,羲衡覺得有意思了,對洛晗要問的問題越發好奇:“怎麼了?到底是什麼話,必須繞開他說?”
洛晗斟酌著,逐字逐句說道:“其實他日後……我是說如果,如果他日後會成為一個暴君,一個冷酷絕情、一意孤行的戰爭瘋子,我要怎麼辦?”
嘖,這句話裡蘊含的信息量非常豐富,羲衡興致盎然,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洛晗嘆了口氣,破罐子破摔道:“實不相瞞,我是從比現在還要靠後的未來穿越而來。我在後世……看到了一個不太好的他,我來到這裡後,一直想阻止他。可是我發現我經歷的每一件事情,我做出的每一次嘗試,都在推動一切向我想極力避免的那個結果靠近。更可怕的是,我開始有了偏向。我很害怕等一切再發展成後來那個局面時,我會因為私心,沒法阻止他。”
洛晗說完後,陡然喪氣。她終於說出來了,這些話在她心頭壓了很久,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然而她卻不能表現出來,她要如何告訴別人,她最親近的那個人,其實是她最防備的人?
羲衡是她最後一個長輩,除了羲衡,洛晗不知道這些話還能說給誰聽。
羲衡沒想到在他身死道消後還能聽到如此精彩的八卦,他嘖了嘖嘴,道:“你問別的事情,我還能給你建議,但是你問感情……我也不知道。感情之事如人飲水,隻有你親自嘗試一遍,你才知道這份感情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羲衡直言不諱地將此事定性為感情問題,洛晗聽到,沒有否認。
她最開始以為這種心情是雛鳥情節,她剛剛來到仙界時,第一個看到的人是凌清宵,第一個幫助她的人也是凌清宵。凌清宵護著她離開絕靈深淵,帶著她認識仙界,還手把手教她讀書寫字,打坐修煉。雛鳥會依賴第一眼看到的生物,洛晗以為,自己也是如此。
可是她越來越發現,並不隻是如此。尤其是虛空域中時,她生出心魔,迷茫關頭她第一個想起來的人,竟然是凌清宵。那個時候她就知道,她必須要面對一個意外了。
她對她的任務對象產生了感情。這個人日後可能成為她的盟友,也可能成為敵人。
其實她早就該意識到的,在青山村的時候,夜雨天有人偷襲,凌清宵療傷時突然將她按倒,洛晗非常驚訝,卻沒有立刻推開。那個時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或許還能再早一點,在大明城的時候,她和凌清宵在花樓上,凌清宵為了欺騙外面的魔族,故意和她做出一些引人遐想的姿態,她雖然尷尬,但是並沒有排斥。身體反應是騙不了人的,如果不是自己喜歡的人,男子靠近她的一瞬間,她就會本能彈開。
可是她沒有。
洛晗想了一會,越想越低落:“這種意外本來不該發生的,我應該控制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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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衡輕嗤:“如果喜歡能控制住,那也不叫喜歡了。愛和感情不講道理,就是因為它們無法控制。”
這些話並沒有安慰到她,洛晗依然喪喪的,說:“但是我們明明說好了,一切止於公事,不談私交。他可能不喜歡我,他對任何人都很耐心負責,他隻是出於責任。”
羲衡撇嘴,真是受不了,他忍不住道:“你可以仔細看看他如何對待其他人,再看看他如何對待你,你就不會再有這種懷疑了。為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等待五百年,不棄不餒地尋找你,為你佔卜求信,你覺得,這是對普通朋友的感情嗎?”
顯然不是。
洛晗沉默了,她有些茫然,感情的事情向來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洛晗看凌重煜和雲夢菡的分分合合時一目了然,但是等落到她自己身上,她就變得患得患失,將信將疑。
真的嗎?真的不是羲衡對她開了親友濾鏡,故而產生的幻覺嗎?
洛晗越發迷茫,話已至此,已沒什麼可遮掩的了,洛晗直接說道:“想必你們已經知道了,他未來會是天帝。我不知道他對我是什麼態度,但是現在,我對他卻生出一些非分之想。這份心思我要如何對待呢?有些線一旦越過就再沒法回到原來,萬一我和他說開,他並沒有這方面的意思,豈不是連朋友都做不成?而且,後面的事情終究是個□□,如果他還成了後面那個模樣,我該何去何從?站在他這邊就是違背自己的神德,不站在他這邊,豈不是反目成仇?”
無論分手不分手,這都太傷了。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越過這條線。
天道,應該不偏不倚,無心無情。無情,則至公,才能公正裁決世間對錯。
洛晗茫然,問道:“羲衡前輩,我該怎麼辦?”
“你該怎麼辦,得看你想要什麼。”羲衡安靜片刻,悠悠道,“你要問你自己,你想要的是千秋萬代,咫尺天涯,還是愛恨無悔,成則攜手一生,敗則反目成仇。”
前一個對她的事業有利,這樣的話她最好一輩子和凌清宵維持這種似是而非的曖昧關系,作為一個有些曖昧的合作伙伴,以凌清宵的性情,自然會不遺餘力地幫她。這樣,洛晗不必陷太深,又能坐享漁翁之利。
後一個就痛快的多了,兩人說開,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成則成不成則散,雙方都不留遺憾。好處是有可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共治天下,然而這樣做的壞處同樣顯著。
一旦他們的感情破裂,那麼兩人連合作伙伴都做不成,隻能一輩子王不見王,老死不相往來。
洛晗陷入長久的沉默。羲衡想到她的處境,幽幽嘆了口氣,說:“沒有人能給你建議,你隻能自己抉擇。”
洛晗心煩意亂,這些事情一時半會理不清頭緒,洛晗暫且擱置,不再自尋煩惱。她看著眼前的羲衡,嘴動了動,但是最終還是不敢問。
洛晗想問他們走後發生了什麼,其他人怎麼樣了?可是洛晗又不敢問,她生怕聽到一些不好的消息。
這實在是件很殘忍的事情,對洛晗來說,她不久前才剛見過羲衡、容成等人,她隻是從時空隧道出來,去扶桑島接了吞元獸,這短短幾天的功夫,她熟悉的那些人,就全部離開她了。
羲衡看出來洛晗的顧忌,心中微嘆,主動說道:“你也知道了,他們都已經走了。可是他們每個人都沒有遺憾,這是他們的命運,你無需介懷。對了,容成和小澤託我給你們問好。小澤後來稱帝,並且改凌姓,說起來,小澤還是凌清宵的某位祖宗。小澤一直很想念凌清宵,等你出去後,替我轉達給他吧。”
洛晗眼中不知不覺滲出眼淚,羲衡看著面前年輕美麗,眼神依然未被時光改變的少女,百感交集。
他身體的邊緣已經在潰散,最後,羲衡看著洛晗,含笑道:“珍重。”
洛晗眼淚簌簌落下,用盡全力看著眼前這一幕:“珍重。”
羲衡淡淡一笑,再無遺憾,轟然消散於天地間,徹底回歸世界。
時間最後一個古老神徹底離開了。此後,神界就真的隻剩洛晗一個人了。
她還沒有成長為自己想要的模樣,就得先學會離別。
·
凌清宵出現在的鍾山問天門前,剛一露面,就在弟子中引起巨大轟動。
眾人不敢當著他的面說,可是問天門前令牌閃爍不斷,可見所有人都在瘋狂傳遞消息。凌清宵心境早已不同往日,他不久前才剛從戰場中剝離出來,如今看到這些生活在盛世的年輕弟子,宛如在看一群孩子。
凌清宵沒有和任何人寒暄,直接走向門內。管家接到他的消息,一路飛奔著趕到大門:“二公子?”
“嗯。”凌清宵簡簡單單應了一聲,他看到管家,生出種恍如隔世之感。他回來了,所有人都在,連管家看著似乎都親切很多。
凌清宵十分珍視這種和平,連語氣都變柔和了:“父親和母親呢?”
管家此刻內心正在劇烈震蕩中,才半年多不見,二公子宛如脫胎換骨!管家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家主和夫人正在東陽院,大公子這段日子養傷,家主和兩位夫人擔心大公子,必須親自看著才能安心。”
東陽院是凌重煜的住所,凌清宵從小到大聽過太多次“家主和兩位夫人在東陽院”,此刻聽到,既不意外,也不在意。
他依然和和氣氣的,對管家說:“勞煩管家通傳一二,告訴父親母親,我回來了,並且有一樁要事和他們說。”
管家修為不及凌清宵,並不能察覺到哪些地方變化了,隻知道二公子已迥然不同。就比方此刻凌清宵對他說話,明明凌清宵的語氣並不嚴厲,但管家竟完全不敢生出違逆之心。
管家誠惶誠恐應了一聲,趕快跑去通知凌顯鴻和宿儀芳。凌清宵自己則斂著衣袖,徑直往福寧殿走去。
福寧殿、承天殿和問天門在同一條中軸線上,承天殿是承辦大型禮儀之地,福寧殿靠後些,功能也更日常。凌清宵覺得此時此刻,他去東陽院恐怕會讓裡面的人不自在,既然如此,他還是不去討嫌了。
福寧殿就剛好。
凌清宵坐在福寧殿等,過了好一會,凌顯鴻才姍姍來遲。
凌清宵聽到聲音,慢慢起身,他還未問好,劈頭就迎來一句責難:“逆子,你還知道回來?”
凌清宵未出口的請安,近五百年的思念,全部堵在喉嚨中,再也說不出來。
凌顯鴻帶著怒氣進門,他本來正在東陽院裡為長子療傷,不料聽到管家稟報二公子回來了。凌顯鴻怔了一下,隨即怒氣衝衝趕來。
他倒要看看,這個不孝子還有什麼面目出現在他面前!凌顯鴻一路上憋著火氣,他準備了一肚子質問,進門後看到凌清宵的那一瞬面,凌顯鴻明顯愣了愣,滿腔責難也卡殼了。
凌顯鴻不可置信,問:“僅僅幾個月,你為什麼升到了天仙上階?”
凌清宵的心一點一點冷下去,他失蹤兩次,西洱彌海內一次,南海一次,這次外出期間一大半的時間都處在失聯狀態,結果他的父親見了面根本沒有詢問他的安全,第一句是質問,第二句,是懷疑他的修為。
仿佛迎面一盆涼水,凌清宵一路雀躍的心被澆得冰涼。凌清宵給自己找借口,或許,父親隻是太擔心凌重煜了,這才口氣急了些。
凌清宵盡量和緩地,說:“這段時間遇到了一些事情,機緣巧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