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別人來說,榮華富貴、建功立業是夢寐以求的事情,然而對凌清宵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隻要和另一件事情發生衝突,他說放棄就能立刻放棄。
洛晗要離開,他自然,也會離開的。
榮辱功過不過雲煙,說放手,就放手了。
洛晗和凌清宵走入三清天後,先行往容成神的住所走去。三年了,容成神的傷勢一直不見好,實在讓眾人懸心。
洛晗和凌清宵進來,看門的童子見了,立刻小跑著朝裡面報信:“洛晗神和凌主將來了。”
裡面的人聽到聲音,紛紛停下說話,站起來迎接他們兩人。洛晗看到容成神要起身,連忙攔住:“容成神不可,您好生休息就是。”
其他人也攔住容成,容成最後靠回床榻上,緩慢咳嗽。羲衡見了他們,問:“你們怎麼才回來?”
羲衡、宿宗世、洛晗、凌清宵等人一起去銀河放鎮魔石,結果羲衡和宿宗世都回來許久了,這兩人才姍姍來遲。這話洛晗不服,道:“又不用趕路,走的那麼著急做什麼。舒舒服服回來不行嗎?”
洛晗在羲衡面前向來沒大沒小,眾人都習慣了。容成歇了一會,溫聲道:“一切順利就好,現在邊界線已經確定,靈氣魔氣再不會交織,日後魔族即便還想挑起戰爭,也沒有名頭了。”
眾人應和,面上都非常唏噓,和平得來不易啊。洛晗和凌清宵坐在旁邊聽著,不置可否。
洛晗心道,真存了打仗的心思,有沒有名頭都沒差別。就像後世那幾次小規模戰役,隻要雙方有利益摩擦,沒有借口也能找出借口來。
當然,這種話就不必說了,現在眾人難得能放松一會,她何必說這些話掃興?容成說完邊界的事,話音一轉,說起新朝廷:“戰爭結束了,邊界也清掃妥當,如今仙界百廢待興,正該休養生息,恢復民生。這麼大個仙界,沒有一個人把關不行。你們在我面前不必拘束,盡可暢所欲言。你們可否有推薦的人選?”
眾人都沉默了,宿宗世道:“容成神,您德高望重,領導仙界取得勝利,把關之人除了您,再不做其他之想。”
容成搖頭:“不可。我在戰亂裡見過太多生離死別、爾虞我詐了,我已經累了。何況,父神犧牲自己阻止戰爭,就是為了讓六界和平。他寂滅前留下遺令,六界各歸其位,各司其責,仙界的內務,應該交由你們這些年輕人自己打理。”
宿宗世還想再說:“可是……”
容成抬手,說:“我意已決,你不必說了。我覺得宿宗世穩妥,仁厚,可為統率,你們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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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仙界交由仙族打理,這與其說是盤古的願望,不如說是容成的。兩邊的人沒有異議,宿宗世站起身,推辭道:“我德行淺薄,無論戰功,才學,家世還是理政能力,軍中都有的是人比我強。不說遠的,凌清宵就其中之一。仙界能者輩出,我怎敢腆顏居上?”
凌清宵從進門除了問好,其餘一句話都沒說,結果現在又扯到他身上。不過也好,趁著今日人都在,他一次性將話說開。
凌清宵放下茶盞,說:“我這些年來極其崇敬宿前輩,你在我心中乃是龍族楷模。如果宿前輩願意撐起新朝,為仙界生靈開太平,將是天下之福。”
宿宗世知道凌清宵性格冷歸冷,但是言出必行,絕不會說違心之話。凌清宵這樣說,是真的把宿宗世當做偶像。
宿宗世心中大為觸動,其他人紛紛表態,洛晗也說:“宿將軍,天界未來的和平安寧,就靠你了。”
宿宗世最終半推半就,應下大統領一職,但是他執意強調,隻是臨時。
這種細節,眾人自然不會和他計較。容成安排完仙界的事情後,又看向赫胥:“人族是女娲的寵兒,人界自然輪不到我們來操心。可是這些年戰亂連綿,六界死了太多人,冥界生死簿堆積如山,全是爛賬。冥界如今急需一個擅長內務的人前去打理,赫胥,你是否願意去冥界整頓內務,重肅輪回?”
赫胥微嘆了口氣,說:“承蒙你看得起我。既然還用得上我,我自然願意代你走這一趟。”
“多謝。”容成想要站起來道謝,慌忙被眾人扶住。赫胥扶著他,道:“以我們的交情,哪需要如此?你安心養傷就是了。”
容成點頭,雖然他極力裝作風輕雲淡,但是眾人還是看出來,容成神精神並不好。
眾人心頭凝重,他們不再打擾容成養病,紛紛起身告辭。
洛晗和凌清宵也隨著眾人離開,出門時,宿宗世走到他們身邊,沒有回頭,問:“你們要離開了嗎?”
凌清宵頓了頓,輕輕點頭:“對。”
宿宗世良久未話,他們共同走了一段路,在岔路口分別時,宿宗世轉身,很鄭重地對凌清宵抱拳:“珍重。”
凌清宵嘴上說著聚散隨緣,可是真到了這一刻,他也難掩傷感。
凌清宵看著這位歷史書上赫赫有名的千古一帝,亦是他並肩作戰五百年的戰友同袍,珍而重之地抬手抱拳:“珍重。”
他沒有說後會有期,因為他知道,不會再見了。
此去一別,便是永訣。
洛晗和凌清宵即將離去的消息流傳開來,這段時間不停有人來和他們道別。可是等他們真正離開時,卻在一個清晨,身邊沒有任何送行的人,兩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三清天。
洛晗昨日特意去看望了赫胥、容成,還向羲衡請教了很久問題。越到離別越不舍,尤其洛晗非常明確地知道,她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這些人了。
她知道諸神的結局,可是,她無法告訴故事中的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有些人覺得預知是機緣,有些人覺得這是詛咒。她不能因為自己的親疏偏好,就去擾亂別人的人生。
天地廣闊,眾生芸芸,能相遇,本就是最美好的事情。
洛晗和凌清宵一路向南,一直走到象石,來到他們第一次掉下來的地方。從這裡開始,就從這裡結束。
洛晗拿出之前就準備好的能量石,緩慢打開時空隧道。
因為時空扭曲,平地卷起大風,將樹枝吹的沙沙作響。洛晗最後一次回頭,看著身後蒼蒼莽莽的山林,廣闊無雲的碧空。
她看了多久,凌清宵就等了她多久。最後,洛晗回頭,對凌清宵說:“我們走吧。”
“好。”
漩渦逐漸關閉,濃鬱蒼翠、一看就沒有經受過任何汙染的樹林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綠影,洛晗在中古的最後一秒,輕輕地對這個世界道別。
別了,混亂而絢麗中古時代。別了,她的師長和朋友們。
此刻三清天上,羲衡正在給容成搗藥,手忽然一頓。容成看到,了然地問:“他們走了?”
羲衡沒有說話,繼續搗藥。容成看了,輕聲安慰:“知道你舍不得。但是個人有個人的緣法,看開些吧。”
“誰不舍了?”羲衡不屑地嗤了一聲,極快帶了一句,“會再見的。”
宿宗世正和人交代什麼消息,經過一棵樹時,他突然停下腳步。
隨從不解,問:“大將軍,您怎麼了?”
宿宗世抬頭,看到他們前些日子移植回來的星河木發芽了。宿宗世近乎自言自語,道:“舊死新生,往來不息,都是因果。”
“將軍,您在說什麼?”
“沒什麼。”宿宗世搖搖頭,繼續往前走道,“走吧,新朝甫立,萬象更新,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新的朝廷在眾人的試探中成立起來。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因為他們也不知道,這個年輕的朝廷能不能代替神的位置,領導仙界繁榮起來。
後來經歷了許多跌跌撞撞,他們曾犯下致命錯誤,也曾斷臂求生。朝廷歷經風雨動蕩,最終還是挺立下來。
漸漸的,民間興起讓宿宗世登基的風聲。宿宗世不肯,後來經歷了三請三辭,他終於勉為其難地接受萬民請願,登基稱帝。
宿宗世登基後,分封功臣,論功行賞。書寫功臣榜時,沒有敢排在凌清宵之前,故而宿宗世第一個寫凌清宵的名字。
然而奇怪的是,換了三支筆,甚至連墨都換過了,卻怎麼都寫不上去。
宿宗世沉默片刻,感受到一陣冥冥中的天機。凌清宵在後世,當是要上史書的人罷,故而,前面的記載中不能出現他的名字。
這三個字實在寫不上去,宿宗世隻能隱去名號,隻以“凌氏”代指他,生卒年不詳,姓名不詳,家族不詳。寫在史書上的,隻有他近乎誇張的戰功。
弑神的歷史太不光彩,故而弑魔神的兩個主人公也無法出現在正史中。中古大戰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真正結束一千萬年大戰的關鍵一役——誅殺魔神,在史書上被草草帶過。
隻留下“十月廿三日,天陰,烏雲倒垂,電閃雷鳴。諸神混戰,地皇止,盤古靈力化雨,骨血化銀河,仙魔分界。至此,中古戰役畢,仙族勝”這含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