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他從未聽過哪個琉光宗親傳弟子與雲華門弟子結為道侶,倒不是身份不相配,而是在修真界所有人眼中,這兩個門派的弟子,實在太不搭界了。
提到琉光宗,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白衣勝雪,冷如山巔積雪,人比劍冷,修為高深又刻苦,生活極其自律。而隻要說到雲華宗,大家最先想到的永遠都是懶洋洋的生活狀態,護短的個性,還有針插不進的團結。
想要加入宗門的弟子,首先需要通過的就是問仙路,每個宗派問仙路陣法設置的重心不同,有看重天資的,也有看重道心的,甚至有看重審美的,而雲華門看重的卻是人心。
不是道心而是人心,唯有符合雲華門品性特點的弟子,才能通過雲華門的那條問仙路。或許真因為此,雲華門或許成為不了修真界第一大門派,但是由於他們的團結,整個修真界都不敢小覷他們,包括琉光宗在內。
但不敢小覷是一回事,兩宗門弟子的性格完全是南轅北轍,唯一的共同點大概是某些時候性別相同,現在這兩位連性別都是反的,究竟是什麼神秘的力量,讓他們關系如此親密?
不僅安和很震驚,跟林斛坐在一起的孝棟內心也很不平靜,高於天邊皎月的師叔,原來私下裡竟會給友人夾菜倒茶麼?更可怕的是,他看到師叔笑了,笑了!
他扭頭看林斛,師叔私下裡與林前輩在一起的時候,待他也是如此?
“別看我。”林斛用傳音術對他道,“我隻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僕從。”
孝棟:“……”
其、其實林前輩好像也不是那麼正常。
魚湯入腹,化為滋養靈臺的靈液,箜篌喝了一口便舍不得再喝,扭頭對桓宗道:“這個魚湯能夠溫養靈臺。”她把碗往桓宗面前推了推,“我這碗也給你。”
看著小姑娘把女子拳頭大小的碗推到自己面前,桓宗有些恍惚。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體驗,這種發現是好東西便從牙縫裡省下來留給他的感覺,讓他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心卻軟成了一團。
她還這麼小,十六七歲的年紀,沒有走遍修真界,甚至不知道修真界有多少好東西,有多少神奇的秘境,但是卻把這碗她認為是好東西的魚湯留給了他。
桓宗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母親臨終前對他說的話。
“桓宗,你不要相信外面那些流言,你不是呆子,更不是傻子,你隻是不懂得感情而已。你記著,若有人對你好到想把最好的東西努力省下來留給你,那他就是真心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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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最好的?”他不明白,看著鳳塌上神情憔悴,瘦得隻餘骨架的母親,卻不知道難過的表情是什麼樣子。
“世間有很多最美好的東西,桓宗,你隻要明白,愛吃的人為你放棄美食,愛錢的人為你放棄錢財,好美色的人為你放棄天下美色,好權利的人為你放棄野心,那麼這些就是他們最好的東西。”
“桓宗,我的孩子。為母希望你有很多很多的人愛你,你也會學會愛人。”
母親病逝,他跟著師父到了琉光宗,很多人敬畏他、寵愛他、羨慕他甚至嫉妒他,卻沒有母親口中那個願意為他省下吃食的人。
他仍舊沒有學會如何去愛人,他想象著天真少年與普通人相處時應該是何種模樣,甚至把想象中的東西寫下來,可是並沒有人喜歡他寫的那些故事。
妙筆易生花,話本窺真情,學不會感情的他,也寫不好一篇故事。
得知有人喜歡他寫的故事時,他是歡喜的。那一日在雍城書齋外,他聽到小姑娘與書齋老板的對話後,生平第一次撒了謊。
他並不是去書齋買書,而是想看清買書的人長什麼模樣。
原來是個鼻子嘴巴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小姑娘,眼睛眨啊眨的看著他,讓他想起幼時獨自坐在宮殿裡看到的星星。那麼璀璨,那麼美麗。
“桓宗,你怎麼了?”箜篌見桓宗盯著她推過去的魚湯愣神,有些不好意思,“我剛才隻喝了一點,等下你喝的時候,不要碰到這裡就好。”她指了指剛才沾了自己唇角的地方。剛才她隻想到這個魚湯對桓宗好,卻忘了魚湯已經被她喝過一口,讓桓宗誤會她是想把自己喝剩下的東西給他,可就不美了。
“箜篌。”桓宗轉頭看著箜篌,眼瞳黑得見不到底。
這雙眼睛裡的感情太復雜,箜篌看不明白,也不知道該怎麼看明白。她拉了拉他藏在桌下的袖子,“不喜歡這個魚?”
“謝謝你。”桓宗端起箜篌推給他的魚湯,端起碗一飲而盡。
“不客氣。”箜篌搖頭,笑彎了眉眼。
偷偷注意著兩人的師侄孝棟倒吸一口涼氣,師叔……師叔怎麼能這樣?如意雲紋魚的確是好東西,但他們琉光宗私下裡也用靈液池養了幾十尾,以後又不是吃不到了,他怎麼能把人家小姑娘的湯也給喝了。
箜篌師叔才多大?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單純小姑娘,師叔、師叔怎麼忍心?
孝棟內心的信仰搖搖欲墜,他怎麼也不能接受,高潔如雪的師叔,竟是在小姑娘身邊騙吃騙喝的厚顏老男人。
看著孝棟一臉無法接受的模樣,林斛暗暗搖頭,還是太年輕,性格不夠沉穩。他若是知道,自家師叔不僅喝小姑娘魚湯,還在小姑娘面前撒謊說會烤肉,拿人家小姑娘價值連城的朱紅果,靠著小姑娘才在無名真人那裡得到橫公魚,豈不是要道心不復?
平時十分正經的人,不要臉起來,都很難讓人發現他不要臉。
有了如意雲紋魚,後面上的菜對於眾多修士而言,就缺了幾分驚豔。嘴裡吃著這道菜,腦子裡還想著雲紋魚的美好滋味,讓後面的菜好多隻動了兩筷子便又撤了下去。
箜篌倒是吃得很開心,她不僅自己吃得歡暢,還偷偷告訴桓宗,不同做法的魚,哪些部位更好吃。或許整個宴客廳裡,隻有他們這一小桌吃得最認真。
宴席結束,安和邀請賓客在齋內住下,大多賓客都婉言拒絕。安和也不強留,把他們親自送到門口以後,見桓宗、孝棟等四人也要走,挽留得倒是比之前真誠了幾分。
“多謝齋主盛情,隻是我們在內城裡已有住處,又怎好繼續叨擾?”林斛拒絕了安和的挽留,跟上桓宗離去的步伐。
“告辭。”箜篌朝安和拱了拱手。
“歡迎仙子下次再來光臨鄙處。”
“箜篌。”桓宗停下腳步,轉身看正笑望著安和的箜篌,“走了。”
“來啦。”箜篌拎起裙擺,一路小跑追到了桓宗身邊,對他笑了笑。
桓宗回了她一個不太明顯的笑意,轉頭面無表情地朝安和點了點頭,帶著箜篌大步離開。
安和覺得,恩公桓宗真人似乎不太喜歡他,難道這是……美男子之間的競爭意識?當他在意恩公過於俊美的外貌時,恩公其實也在介意他?
同性相斥這種事,在恩公身上也適用?
“齋主,吉祥閣弟子攜禮上門拜訪,慶賀今次百花舞會開幕圓滿完成。”
“吉祥閣?”安和微微皺眉,和風齋與吉祥閣之間好像沒什麼交情?
“請他們進來。”不管吉祥閣是何用意,不過來者是客,他還是要親自接待他們的。
在和風齋親傳弟子引路下,箜篌與桓宗走出了和風齋大門。
“恭送仙長、仙子。”和風齋弟子對四人長揖到底,十分恭敬。箜篌正欲還禮,發現大門口站著四女一男,站在最前面的是位紫衣女修,相貌十分美豔。
五人也看到了她,箜篌朝他們笑著點了點頭。
五人拱手施了一禮,顯然把身段擺得比他們更低。猜測這幾人可能在臺下看到他們坐在貴賓席上,所以才對他們如此客氣。箜篌不再多想,扭頭對桓宗道:“桓宗,我們明日趕去吉祥閣可來得及?”
“我的收納戒裡,有座速度極快的飛宮,乘坐飛宮到吉祥閣,最多隻需要三個時辰。現在並沒有新的消息傳出來,或許是邪修意識到他們已經打草驚蛇,所以暫時不敢有什麼新的動作。”桓宗笑,“自來了雁城後,你一直在入定打坐,都沒有好好逛過這裡。下午我們一起在雁城賞一賞花,再買些東西寄回去。明日一早便出發,可好?”
“這樣……也好。”箜篌點頭,來了有名的雁城,卻沒有給師門買什麼東西回去,箜篌總覺得這樣就像是虧了一大筆錢。
“幾位道友,請恕在下打擾。方才聽這位仙子說,諸位準備去吉祥閣?”能被安和奉為上賓的修士,身份肯定不簡單,他們竟然要去吉祥閣,這實在是太巧了。
“並非在下有意偷聽二位說話,隻是在下乃吉祥閣弟子,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反應就會格外靈敏,所以請仙子與仙長見諒。”葛巾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道,“不知仙長與仙子是何宗何派,去鄙派所為何事?”
也不知道這幾人是卦象中顯示的大兇,還是貴人呢?
桓宗看了眼這四女一男,在他們身上並沒有發現邪修的蹤跡,便不再多言。吉祥閣乃雲華門附屬門派,這些人身份很安全。
“諸位道友好,我是雲華門弟子箜篌……”
“您就是箜篌仙子?!”
第54章 鹹魚
對方的反應太過強烈,箜篌看著紫衣女修熾熱的雙眼,還有她身後的四位修士仿佛找到人生曙光的喜悅,微微往後退了一步。桓宗往前跨步,把箜篌攔在身後,“諸位有何事?”
“箜篌仙子,我們五人是吉祥閣弟子,今日能見到仙子喜極忘形,請仙子見諒。”狂喜過後,葛巾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反應太激烈,忙開口解釋道:“因弟子們近來遇到一件難事,求助無門……”
“師姐的意思是說,遇到仙子實在是太開心了。”紅菱跑到葛巾身邊,拉了拉她的袖子,朝箜篌行禮道,“見過仙長與仙子。”師姐這性子太實誠了,就算她真的是因為找到幫手而高興,也不該直白說出來,萬一箜篌仙子聽到這話轉身就走,他們幾人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箜篌看著穿紅衣的女修賠笑解釋,想要假裝自己沒看出他們的意圖很難,幹脆開口道:“你們遇到什麼麻煩事了?”
“沒有沒有。”紅菱擺手道,“就是見到仙子太開心。”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箜篌笑眯眯道,“告辭。”拉了拉擋在她前面的桓宗,“桓宗,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