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連日降雪以來,溫月聲就沒離開過天慈寺,這邊的人也有幾日沒能見到她。
如今聽得這話,皆是抬眼去看。
這一眼,就見溫月聲著一身玄黑衣袍,衣袍之上繡著金色佛文,外罩一件雪白狐皮披風,披風用金色細鏈扣著。
雪色長絨映襯著她那張巴掌大小的臉。
分明生得一張極美的容貌,卻因為神色太冷,使得她一入殿,便讓這燒著炭盆的大殿內,變得更加冷冽了幾分。
她剛坐下不久,皇帝也到了。
休朝幾日,又忙於祭祀,朝中的事情皇帝都是抽空才得處理。
而今日最大的事情,自然就是撫州發覺昊周細作之事。
御史臺的官員高聲道:“昊周細作之事,已有數月之久,卻仍未將細作徹底拔除,此事之上,當有人肩負起責任才是。”
因國寺議事,不若早朝那般講究,他在說話的時候,溫月聲坐在了底下,輕抿了一口茶,神色淡淡,仿若此事與她無關。
她殺回朝堂,又在陣前斬殺了許多人,令得朝野上下安靜了一些時日。隻這份安寧,到底持續不了多久。
“正是,此番若撫州通判發覺及時,隻怕是後患無窮!撫州地界特殊,本就是邊防要塞之一,若真讓昊周內奸得逞,所影響到的,可就是整個江東了!”
“還請皇上下令,徹查此事。”
“思寧郡主掌殿前軍,奉旨肅清所有的昊周細作,如今出了這般事情,臣以為,郡主亦是難辭其咎。”
“原本昊周細作之事,就應當由刑部或大理寺來查,此番郡主失職……”
這些人所稟報的,皆是溫月聲失職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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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觀其背後之意,分明是在說,當初讓溫月聲出任殿前軍統領一職,就是為了肅清殿前軍隊伍。
如今外邊仍舊有昊周細作,便說明溫月聲未盡其職。
便該受罰,或者是受到貶黜才是。
然話音剛落,底下便有三大禁軍之一的羽林軍將領反駁道:“殿前軍中細作已經肅清,撫州之事,是武安侯舊部所為,這等事情亦是要怪罪到了郡主身上?”
“不知道的,還以為滿朝堂上,就郡主一個能用之人。”忠勇侯譏笑道:“各位如今倒是會來追究責任了,此前查探武安侯舊部時,怎不見你們自告奮勇?”
那些官員神色微變了瞬,卻還依舊咬死了這件事情和溫月聲脫不開關系。
“徹查細作之事,必定是繞不開武安侯舊部的,漏過了此人,本就是郡主失職,這與我等查不查案子,又有何幹系?”
“不光如此,臣以為,此事需得要盡快更換他人查探。撫州離京甚遠,其內依舊還有漏網之魚,那其他的地方……臣不敢多想。”
參與其中的臣子,有故意捎帶上溫月聲的,也有真心實意為此事擔憂的,但總歸在他們的口中,這件事情都繞不開溫月聲去。
溫月聲卻像是個沒事人般,靜坐喝茶。
她神色冷淡得就好像這件事情與她無關一般。
爭吵不休中,外邊突然有宮人來報,說是章玉麟求見。
皇帝沉聲道:“宣。”
章玉麟快步入殿,剛一站定,便無視周圍那些探究的視線,直接道:“啟稟皇上,守衛軍統領李慶元,於撫州地界,活捉了昊周權臣楊古!”
這話一出,滿殿皆驚。
話是章玉麟說的,但這殿內的人,卻是全都看向了溫月聲。
尤其是方才一口一個溫月聲有責任的人,此刻皆是神色微變。
有敏銳的臣子卻直接問道:“撫州地界?可是與此前上奏的昊周細作之事有關?”
章玉麟道:“正是。”
殿內氣氛瞬間變得更加古怪。
他恍若未覺,直接道:“半個多月前,郡主查出武安侯最後一個黨羽,如今已經調任撫州,便命李慶元帶兵前往撫州埋伏。”
而之所以這麼做,則是因為在這一個多月內,昊周國內形勢也是發生了巨變。
楊古及三皇子一派迅速倒塌,三皇子被新帝擊斃,楊古在其黨羽的掩護之下,艱難逃脫。
此事在月初之時,就傳到了大徽京中。
當時知曉這件事情的時候,有些人還感慨了一番,幸虧當日溫月聲毫不猶豫地斬殺了楊圩,否則若真的信了那楊古的話,隻怕新帝位置坐穩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兵大徽了。
但楊古逃脫之後,始終都沒有音訊。
昊周下了通緝令,卻都沒有抓到了他。
是以誰都沒能想到,他竟是打算逃往大徽。
皇帝問及溫月聲經過,她隻聲色冷淡地道:“楊家父子在大徽經營頗多,因我將軍中消息封鎖,楊古並不知曉他麾下人手均已落馬。”
加上楊古已經被斷絕了後路,鬱舜在殺了三皇子之後,將楊古的黨羽近乎剪除幹淨,他繼續留在昊周,早晚會被找到,且是必死無疑。
這般情況下,他被逼無奈,隻得往大徽跑。
至少在他眼中,楊圩哪怕死了,大徽還有他此前深扎的根在其中,他篤定溫月聲一個多月之內查探不到所有的人,所以才會冒著巨大的風險進入大徽。
溫月聲早查出了撫州細作,卻按兵不動的根本原因,也是準備給楊古來一出請君入瓮。
果不其然,楊古率先聯系的,就是撫州內部的細作。
知曉內情後,在場許多人變了神色。
尤其是此前以為抓住了溫月聲把柄,接連彈劾的人。
“郡主,楊古該如何處置?”章玉麟輕聲問道。
溫月聲淡聲道:“將他羈押回京,至於其他人等……”
“就地斬殺。”
這四個字自她口中吐出,卻聽得周遭的人心頭猛跳。
總覺得她要殺的人,不隻是那幾個細作,還有場中的這些官員。
因著此事,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內,殿內都無人再敢提及撫州之事。
那些方才還氣焰囂張的官員,就好似再也不存在了一般。
議事結束之後,皇帝去與寺中住持商議明日祭祀的事情。
溫月聲緩步走出了殿中,陸青淮跟在了她的身後。
聽得她聲音冷淡地問道:“記清楚是哪些人了?”
陸青淮點頭,神色卻有些難看:“多數都是御史臺的人,但許多人之間其實並無關聯。”
楊古昨夜就已經抓到了,溫月聲卻讓章玉麟今日再來稟報的根本原因,就是因為撫州內部,確實是有異動。
但這異動卻是跟昊周無關,而是來自於另一方人。
消息是周遠度悄悄差人送回來的,他甚至不清楚撫州內部究竟有多少人是對方的人,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也是溫月聲讓他隱瞞了楊古之事,為的就是想看看其背後的主謀是誰。
溫月聲輕頷首,並未多言。
翌日清晨,天還未亮,皇家國寺之內便已經是人聲鼎沸。
皇室中人,還有朝中所有的官員,皆是身著隆重的禮服,於皇家國寺內舉行祭祀。
祭祀的隊伍延綿不絕,從為首的皇帝、皇後二人。
到了他們身後的景康王、渭陽王和永安王,再到各勳貴世家等,一路從國寺正殿,綿延至皇家國寺山腳之下。
溫月聲並未在其中。
她因殺意太重,尋常都是不出現在這等場合之中的。
隻在偏殿內燃了檀香,靜臥看書。
看到了一半,皇家國寺內的鍾聲響起,她才抬步離開了殿中。
鍾聲響起後不久,國寺內的住持會在主殿內誦經。
主殿內供奉了幾件溫月聲的佛緣之物尚未取回,她便打算在誦經之前將東西取回來。
隻從偏殿出來,便見得大批的官員林立。
這邊站著的,皆是些正四品的京官。
見得溫月聲出來,均是朝著她的方向抬眼看了過來。
祭祀已經進行了大半個上午,此刻天光大亮,隻因連日來的極寒天氣,未見得太陽。
天空有些霧蒙蒙的,比起往常多了幾分壓抑。
冷風吹拂著,將不少站立的官員,都凍得是瑟瑟發抖。
包括了那為首的大理寺少卿嚴偉。
嚴偉本身是文官出身,這幾日還染了風寒,身體隱有不適。
加之心頭有事,是以溫月聲出來的時候,他便隻看了那邊一眼,對溫月聲輕頷首,便錯開了眼去。
溫月聲緩步往主殿內走去,正好越過了那嚴偉時,她腳步微頓。
她突然頓住腳步,令得嚴偉亦是怔愣了片刻,還未反應過來,忽見旁邊衝過來了一個眼生的小廝。
今日京中幾乎所有的權貴都在此處祭祀,帶來的下人僕從眾多。
所以這個小廝撲過來的時候,旁邊鎮守的侍衛都未能夠反應過來。
就這片刻之間,那小廝已經抽出了手中藏著的短匕,徑直往那嚴偉的胸口刺了去。
皇家祭祀,旁邊還有禁軍鎮守,這般情況之下,幾乎沒有人想到會有人在此處行刺朝廷命官。
就連嚴偉本人都反應不及,他因頭腦昏沉,反應本就慢了一些,以至於那個小廝撲過來的時候,他隻看見了那明晃晃的刀刃。
甚至都來不及避讓,那刀就已經往他的心口處刺了下來。
“嚴大人!”
“有刺客!”
站在了嚴偉身側的人,亦是反應不及,眼看著嚴偉要被那刀刃刺穿之時。
一隻素手攔截住了那人行兇的手。
嚴偉沒反應過來,就見到溫月聲直接折斷了對方的手。
那刺客痛呼出聲,下一刻竟是從另一隻手中放出了一道袖箭,往溫月聲的面上刺去。
周圍都是些官員,早被這突然而來的變故驚住了。
一片混亂之中,無數人驚慌失措,隻見得溫月聲稍稍側開了頭,避開了那道袖箭,隨後,她在所有的官員注視之下。
徑直扭斷了那行刺之人的脖頸!
這邊處在了半中的階梯之上,底下的所有朝臣及其命婦抬頭,所看見的就是溫月聲放開手,那人屍首自階梯之上摔落而下的景象。
一時間,無數人皆是變了神色。
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溫月聲已經抬手,直接扼住了旁邊一個丫鬟的喉嚨。
在這皇家國寺之中,還是在祭祀這樣的場合之內,她的眼神冰冷,不帶任何的情緒,看著那丫鬟的眼神,如同看著一具屍體一般。
旁邊有人驚呼道:“郡主!那是嚴大人身邊的丫鬟!”
他們皆以為,溫月聲錯認了人,剛才那個行刺的小廝,周圍的人看著都格外地眼生,並不知曉是誰帶入了國寺之中。
但眼前這個,分明是嚴偉的丫鬟。
溫月聲恍若未聞,隻冷聲道:“你是何人派來的?”
那丫鬟漲紅著臉,被眼前這隻纖細的手扼住咽喉,近乎喘不上來氣。
她低聲道:“奴婢……不知道……郡主在、說什麼。”
旁邊的人也沒明白溫月聲為什麼對她下手,隻有嚴偉抬眸,看見了那丫鬟手中纏繞著的一根近乎透明的魚線。
那魚線的另一頭,竟是不知何時纏繞在了他胸口處的金扣之上。
那丫鬟在說話之時,手中攥緊了魚線。
當即,嚴偉隻覺得喉間劇痛,他欲伸手去觸碰,卻聽得咔擦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