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武安侯聽到了這番話之後,當下便是腿一軟。
他在朝為官多年,當然知道這樣的甲胄他碰不得,是僭越。
但掌握權力多年,人早已經不是當初那般,什麼碰不得的東西,什麼明令禁止,他就偏要去碰。
若說他因此產生了什麼謀逆之心,那是全然沒有過的。
他隻是貪婪,貪婪地想要一切所有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且過後他也隱隱察覺到了不妥,方才會將這一套甲胄賜予了忠勤伯。
可笑的是,早些年他想起這套甲胄,問忠勤伯時,對方信誓旦旦地告知他,因為這個東西逾矩,他早就已經讓人秘密銷毀了。
也正因如此,忠勤伯被斬殺之後,他氣惱憤怒,卻唯獨沒有恐懼。
因他在軍中德高望重,因他有功在身,更因為殿前軍絕大部分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皇帝要用他,自然不會輕而易舉地讓他死。
他想到了一切,唯獨沒有想到。
他年輕的時候都會被權力所迷,而造出了這一套黃金甲胄,忠勤伯的如今,比起他的從前尤甚。
他會造黃金甲胄,忠勤伯又怎麼可能將這個東西銷毀?
眼下此物一出,就成了他一切謀私的鐵證!
將會成為奪取他性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武安侯緊盯著那套黃金甲胄,盯到了雙目刺痛,方才一口血噴湧了出來。
殿上瞬間亂成了一片,慌亂之際,這人竟是還惡從膽邊生。
Advertisement
那雙昏沉沉的雙目,在掃到了旁邊穿著笨重的禮服,並不方便行事的溫月聲身上。
他腦海裡不斷回想著他這些年所經營得的一切,那雙眼睛變得赤紅。
在所有的人皆未有反應過來,大殿內人來人往,身邊許多人都在跪著求皇上開恩時,他竟是驟然從自己的皂靴之中,抽出了一把短刀。
這刀很小,今早在上朝之前,他心緒不寧,是以將其捆在了那皂靴的內側。
卻怎麼都沒想到,他這胡亂之下的一舉,今日竟是真正地派上了用場。
在那混亂之中,他瘋了似的舉刀,瘋了似的往溫月聲的身上刺去。
她的出現,拿走了他這輩子最為看重的權力,且還要讓他身處在了權力的最底側,受那樣的凌遲。
那他今日,就要她血濺大殿之內,死於當場。
武安侯已接近於瘋癲,他年輕時武藝確實極佳,驟然爆發之下,殿內許多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等到看到了他手中高高舉起的短刀之時,已經是來不及了。
“郡主——”當下,無數人神色大變。
眼看著那泛著冷光的刀,將要落在了溫月聲雪白的脖頸之上時。
離著那邊很遠的渭陽王眼眸瑟縮,他聽到了身旁被溫月聲打至重傷,至今都還隻能坐著來參加早朝的蕭缙高聲道:“思寧!!!”
聲音尖銳刺耳,令得殿內之人皆心頭發麻。
然就在蕭缙喊出了這一聲之後,在這殿內無數人的注視之下,那個對於危險仿若一無所知的思寧郡主,竟是在那冰冷的刀刃將要刺入了她的喉嚨時,抬手——
她那隻素白纖細的,仿若一點力氣都沒有的手,直接握住了武安侯那隻行兇的手。
隨後輕撇,帶著那隻手,筆直且準確無誤地,直接貫入了武安侯的咽喉之中!
滿殿死寂。
咔擦。
那把短刀,直接斷裂在了她的手中。
武安侯的眼眸大睜著,似是致死都不清楚方才那片刻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整個人的身軀就已經轟然倒下。
砰!
他倒地之後,發出了一聲無比巨大的沉悶聲響。
而在他跟前,溫月聲面無表情,目光冷睨地看著前方。
這所有的事情,皆是發生在了一夕之間,待得反應過來了之後,無數人皆是神色茫然。
隻因……
就在剛才,他們所有的人,親眼看見了這位狀似柔弱的思寧郡主,在大徽的皇宮中,皇帝跟前,這太和殿之上,親手殺了一個欲將她殺死的人。
出手利落狠辣,且不帶任何的猶豫和絲毫的表情。
她就這麼毫不拖泥帶水地,用武安侯帶入進來的刀,直接貫穿了他的咽喉!
第70章 守衛軍,一千人(二合一)
突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滿殿驚異中,溫月聲看著剛剛才反應過來,衝入殿中的侍衛,冷聲道:
“把他拖下去。”
那些侍衛反應過來,慌忙上前收拾殘局。
早朝之上,竟是有人帶了兵器入太和殿,今日值守的所有侍衛,都逃不過問責,禁軍統領跪在了殿下,神色異常的難看。
幸好溫月聲今日沒出什麼事,否則他們難辭其咎。
亂哄哄一片中,溫月聲用綾帕擦拭著自己的手。
因她從始至終都表現得過度冷靜,而引得無數人回頭。
不是不知道她會武,但對尋常人來說,會武與會殺人,並非是同一件事。且在大多數人的認知裡,始終都覺得但凡是個女子,面對這樣的場面都是驚慌失措的。
如她這般冷靜果決,且下手毫不猶豫,直接將其反殺的女子。
確實是超出了這殿內許多臣子的認知。
故而哪怕眼下場面得以控制,還是有許多人用一種驚疑不定的眼神看著她。
殿上的皇帝目光深沉,落在了溫月聲的身上,良久不語。
而殿下,站在了百官行列中的晏陵,則是在身邊絕大部分人都在看溫月聲時,抬起了頭,那雙冷淡至極的眸,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他目光越過了殿內無數的臣子、侍衛和宮人。
眼神冷沉如霜。
下一瞬,皇帝似有察覺,投來了視線。
然對上的,唯有幾個神色緊繃的臣子。
早朝到底是在一片混亂之中收了場。
武安侯攜帶兵刃,且還殿上行刺,加之犯下的重罪,致使其身邊的所有黨羽皆被清算。
禁軍失職,皇帝發落了兩個統領。
而最為矚目的,還當是武安侯欲刺殺思寧郡主,卻在所有人都沒有準備,措手不及時,被思寧郡主反殺之事。
一時間,滿城風雨。
這等事情,不論是殿上刺殺,還是反殺,都是多年來頭一回。
尤其是那個近些時日以來聲名鵲起的思寧郡主,第一次出手就是反殺,加之其對付這些貪官汙吏的手段,到底是讓滿朝文武心有餘悸。
在武安侯死後,那些個糾纏不休,針對溫月聲的聲音,到底是暫時休止了。
但明面上的風停了,私底下卻越發地暗流湧動。
幾日之後的午後,景康王入宮面聖。
三軍匯演在即,大皇子已廢,此前由他統率的禁軍,調度到了景康王的手中。
他今日過來,便是為稟報匯演之事。
入宮後,卻聽聞皇帝不在御書房,也未在太和殿。
宮中宮人領著他,至御花園中。
周遭清淨,皇帝讓人在亭中擺了一局棋,卻並非黑白圍棋,而是象棋。
“來,坐。”見得景康王,皇帝讓他在面前坐下。
景康王坐下後,卻發現這棋局早已成,皇帝讓他坐下,隻是讓他觀棋,而並非是同皇帝下棋。
他所坐的方位是黑棋的位置,皇帝則是執紅棋。
隻抬眼一看,卻見滿棋局之上,皆是黑壓壓一片,兇狠暴戾的黑棋,已經形成了陣勢,連成片。
一眼望去,頗有種黑雲欲催城的壓抑之感。
而皇帝所執紅棋,零散混亂,甚至連基本的陣勢都不成。
然就在他坐下的頃刻間,皇帝手中握著一枚將棋。
那鮮豔欲滴的將字,似是比周圍的紅棋都要灼目。
“咔噠!”皇帝將那枚將棋,穿過所有猛烈的攻勢,直接落在了黑棋將棋之上。
景康王抬眸,目光落在了那枚鮮紅的棋子上。
他微頓片刻後道:“這將棋邊角太利,若縱之容之,令其不斷發展壯大……”
他面前的皇帝,面色幽沉地看著他,未語。
景康王直言道:“兒臣恐其鋒芒太甚,會越發肆無忌憚,屆時傷著兒臣事小,若累及父皇或……”
整個大徽。
他微停了片刻,但未說出口的內容,不僅皇帝明白,甚至連皇帝身後的高泉都心知肚明。
高泉心頭一凜,如今思寧郡主所表現出來的能耐和手段,確實是已經超出了許多人的意料。
這許多人中,自也是包含了皇帝在內。
大徽的今日,可並非是一朝一夕鑄成,皇帝從登基到掌權,也尚且不到二十年。
積弊太深,又有強敵在側,皇帝多年來一直是想除弊端而不能。
或許多年前曾大刀闊斧地動過一次,但換來的,便是舊日廢太子重新起復,糾結大批叛軍大興叛亂。
其實高泉也不清楚如今的思寧郡主可以做到什麼地步。
但觀其近些時日以來的表現,已經是非尋常人可以比擬的了。
唯有一點。
高泉抬眸看了眼皇帝的背影……聖上一向對於底下的人過分掌權格外忌憚,郡主還同晏大人不一樣。
到底是帝王,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鼾睡。
皇帝抬眸,掃了一眼景康王,冷聲道:“思寧是女子。”
和他這些野心勃勃的兒子不一樣。
景康王聞言卻不知想到了什麼,微頓片刻後道:“在此之前,兒臣也從未想到過,女子能夠這般雷霆手段,甚至還能在武安侯的手中,反殺對方。”
“兒臣記得,剛開始的武安侯,也僅僅隻是一個功夫極好的武夫罷了。”
御花園的位置很好,景康王抬頭看了眼,輕易地就能夠從這裡,窺見福瑞公主所居住的宮殿。
他沉聲道:“……那日早朝之事,倒是讓兒臣這幾日想起來了一件事情來。”
“當初思寧去城北校場點兵的路上遇襲,身邊隻帶了一個丫鬟和一個車夫,可派去刺殺她的三四十個死士,全數喪命。”
“此前都說是思寧的身邊有能人,可據那日的表現來看,那些死士,隻怕未必是死於所謂能人之手。”
他說著,抬手輕扣了下桌面:“除此之外,兒臣還好奇另外一事。”
皇帝目光發沉,周圍格外安靜,在這令人心悸的安靜之中,景康王卻不疾不徐地道:“從孫明遠時,兒臣就想問了。”
“思寧一個女子,且才剛剛掌權不久,朝中官員這些勾結和齷蹉,甚至還有……”他停頓了下來。
從大皇子被廢之後,旁人都很是避諱在皇帝的面前提起了這個名字,但是景康王不同。
他直言道:“大哥府中的事,還有他身邊的那個曹氏之流,連同朝為官的我們這些兄弟,都不得而知。”
“兒臣實在是好奇,思寧究竟是從何處掌握了這般多的證據的?”
高泉心頭猛地一跳。
他忍不住抬頭,小心地掃了景康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