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上的宮人一愣,抬眼看向太後,得了應許後,方才用銅盆盛了清水上前。
溫月聲淨手,接過宮人遞來的嶄新綾帕擦幹。
“焚香。”
太後禮佛,殿內多檀香。
宮人取了一支,點在桌案上。
她不過寫幾個字,卻要求諸多。
若換了尋常,蕭缙必然不耐。
然她動作若行雲流水,且一樣的檀香,染到她身上,就變成了那股清淺冷淡的味道。
有那麼瞬間,蕭缙甚至感覺,眼前的人當真是在禮佛。
宮人研好了磨,溫月聲以筆蘸之。
提筆直接寫於那裝訂好的佛經之上。
見她如此,宮人大驚。
桌案上鋪有上好的宣紙,太後的意思,原是叫她先寫於紙上,哪知她竟直接落筆。
此刻提醒已是來不及。
太後面色微沉,起身旁觀。
但見殺意縱橫於紙上,最後一筆更是渾然天成,似利劍將紙張生生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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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面色蒼白,當下便捂住胸口,後退了一步。
身後的宮人忙攙扶住她,卻見她大喜過望:“有如神跡!好!”
溫月聲已擱了筆,重新將一雙素手,浸入冰冷的水中。
蕭缙眸深如海,靜看著她。
她好似,和從前不大一樣了。
宮人撤下桌案,太後更是將補全的佛經視若珍寶。
溫月聲動作輕柔地擦拭著手,佛經寫完後,對她就無用了。
“去,將哀家那串翡翠佛珠取來,賜予郡主。”太後看向溫月聲的眸裡多了些熱切:“思寧日後有空,多進宮來陪陪哀家。”
溫月聲垂目,並未作答。
太後一心沉浸在完整佛經的欣喜中,也並未在意。
將佛珠贈予溫月聲後,便讓他們離開了。
走出慈寧宮後,蕭缙見溫月聲都未打算佩戴那碧玉佛珠,隻看了眼,便叫人合上了錦盒。
那翡翠佛珠是太後珍愛之物,宮中之人都未能得見過,此番賜予她,她卻反應平平。
若換做以前,隻怕早早就佩戴上,去宮宴上顯擺了。
蕭缙看著她瓷白的側臉,忽而問:“你何時習得這般精妙絕倫的字?”
這是蕭缙這麼久以來,待溫月聲最為溫柔的一次。
她身後跟著的人皆驚訝不已。
她卻換了新的綾帕又在擦手,聞言頭也不抬地道:“許是在夢裡。”
說罷抬步離開。
蕭缙眼眸微動,未再過問,跟在她的身後。
領路的宮人將他們帶到了宮宴所在之處。
午後暑氣更盛,宮宴換到了臨湖的宮殿中。
四面窗戶全開,既可以賞荷,又能避暑,是個乘涼的好去處。
隻這殿內殿外之人,都未料到溫月聲會與蕭缙同行。
有關溫月聲禮佛的事,京裡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但誰都沒想到,溫月聲再次露面,竟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溫月聲來之前,恰逢皇後頭疾犯了,宮人宣了魏蘭芷和溫玉若前去侍疾,提都沒提溫月聲。
許多人還以為她今日並未入宮。
但溫月聲不得寵的事,也並非是這一日兩日的事了,皇後忽視了她倒也正常,不正常的,是蕭缙竟與她同行了。
殿內殿外的人都在犯嘀咕,偏巧,蕭缙還沒入殿,就有一宮人快步行來。
“王爺!”宮人面色慌張,急道:“溫小姐不知為何與福瑞公主起了爭執,公主動了怒,要罰溫小姐!”
蕭缙面色發沉,冷聲道:“不是去給母後侍疾了嗎?怎會撞上福瑞?”
福瑞公主是端妃所出,跟蕭缙的那個庶長兄一母同胞,又是皇帝的第一個女兒,自小被嬌寵長大,頗有些無法無天。
宮人為難道:“……從御花園繞行時,正巧撞上了,福瑞公主便扣下了溫小姐,不讓她離開。”
他話音剛落,又有一個宮人匆忙趕來,對蕭缙行禮後焦急道:“王爺,福瑞公主罰溫小姐在烈日下站著,溫小姐體力不支,昏厥過去了!”
蕭缙那雙深眸瞬間冷沉了下去:“帶路!”
趙嬤嬤掂量了下,小聲問溫月聲:“郡主可要去看看?”
倒不是她多嘴,溫玉若身子不好,溫家上下將她看做眼珠子一般,溫月聲人在宮中,聽及此事不過問的話,隻怕回去要挨溫尋的罵。
溫月聲面無表情:“我去做什麼?給她誦經一篇?”
趙嬤嬤噎了下。
她聲量並未壓低,周遭的人皆聽得清楚,包括蕭缙。
蕭缙回眸看她,身側的宮人見狀隻能道:“溫小姐也是郡主的妹妹……”
溫月聲:“我不是大夫,治不好她的病。”
蕭缙眼沉如水。
旁邊的宮人暗叫不好,溫玉若每次昏厥那麼及時,也總不可能次次都是身子不好,如若這樣的話,隻怕是連門都出不了一步。
王爺心裡也不是不清楚。
然無論如何,都有人將她捧在掌心,這就是受盡寵愛的人,必然會得到的偏愛。
趙嬤嬤心裡也著急,蕭缙對溫月聲的態度好不容易好了些許,如今怕是又要回去了。
他們都想岔了。
蕭缙隻覺得溫月聲確實和從前全然不同,之前溫玉若病了,不論她心中如何想,皆會跟在他身後,一副焦慮擔憂的模樣。
現在倒是半點都不遮掩。
說話是語調平直,如她那句在夢裡一般,神色尚不如她在太後宮中低頭淨手時經心。
有那麼瞬間,蕭缙都要以為,她僅是在陳述事實。
第8章 白玉佛珠
溫月聲也不管蕭缙是何臉色,徑直穿過長廊,入了偏殿中。
宮宴持續許久,殿內俱是都留給了女眷休息。
會到偏殿來的人就更少了,大多數都是些家中不受寵的庶女,或者是出身較低的女子。
但全都是些年輕女子。
蕭缙久未成婚,皇後接連舉辦宴席,也存了從這些女子當中,給蕭缙挑選側妃的意思。
如今蕭缙一走,許多人不免覺得意興闌珊。
殿內的熱鬧散去了大半,這偏殿處的女子多半出身不高,尋常看見溫月聲都是繞著路走的,見她進來,自是不敢置喙。
溫月聲面色淡淡,坐下之後,命人取了檀香,點了一支,便半倚靠在了殿中長椅上,閉上了雙目。
她每次抄寫完佛經,都會格外困倦。
趙嬤嬤一回頭,見溫月聲直接睡了,當下微愣。
谷雨將帶來的毯子輕蓋在了她身上,候在一旁。
“總覺得打從禁閉解除後,郡主就好似變了個人似的。”趙嬤嬤低聲嘀咕道。
“我倒是覺得郡主如今挺好的。”谷雨替她掖了下毯子,頭也不回地道。
趙嬤嬤仔細想了下,發覺近期他們日子確實好過了許多,便也拋開了去,不再多想。
她們二人安靜地守在了溫月聲身旁,卻不想溫月聲這一覺睡得很長。
直到日頭偏西,白日的暑熱褪了下去,這處宮殿便顯得有些寒涼。
恰逢前頭宮人來稟,說是讓所有人挪回上午的宮殿中去。
谷雨還在猶豫要不要將溫月聲叫醒,便聽見外邊響起了一陣嘈雜聲。
趙嬤嬤從外邊回來,低聲道:“忠勇侯府的世子爺來了。”
谷雨微怔。
忠勇侯家世代簪纓,如今的忠勇侯也是朝中重臣,很得皇上器重。
隻可惜這位忠勇侯子孫緣淺,至今隻得了一子,卻是個痴兒。
因隻得了這麼一根獨苗苗,忠勇侯府都對這個痴傻的世子爺格外看重。
尤其是忠勇侯府的老太太,幾乎將其當成了自己的心肝肉來疼。
好吃好喝地供著,時日久了,便將這位痴傻的世子爺養得格外壯實,行動起來像是一座小山,因他天生痴傻,力氣卻極大,為此還衝撞過不少的貴人。
忠勇侯府將他看得比什麼都重,平時若有宴會,貴女們都是避著他的。
宮中貴人多,侯府向來都是不讓他入宮的,也不知今日是為何,竟是將他帶來了宮宴。
“還是快些將郡主喚醒吧,這處風涼,莫要受了風寒。”趙嬤嬤道。
谷雨忙點頭,正想著將溫月聲喚醒,不想殿外卻傳來了太監尖利的嗓音——
“皇上駕到!”
偏殿內的人皆是一驚,谷雨抬頭去看,見得皇帝領著一眾朝臣,走在了通往這處宮殿的深色長廊上。
上午進宮時,曾見過一面的晏陵也在。
幾位王爺,還有魏家兄妹,甚至溫玉若都隨侍在了一旁。
今日沐休,卻有這麼多人在宮中,自是有著非比尋常的原因。
“……昊周這些年兵強馬壯,每逢年末,總要來侵擾邊境,邊境百姓早已是苦不堪言,可今日卻突然上書求和,還欲求娶大徽公主,這……”
幾位重臣皆是又驚又喜。
皇帝滿臉笑意,聞言看了晏陵一眼。
離京三月,可並非隻有求神拜佛這麼簡單。
這些重臣在朝中多年,見皇帝如此表現,如何還能不明白過來,當下驚異道:“原竟是晏大人的功勞!”
“晏大人悄無聲息立下這等功勞,著實令我等汗顏。”
“昊周氣焰囂張,也不知晏大人是用何等方法……”
晏陵神色平靜,言辭也是一慣的冷淡。
這裡的人皆習慣了他的態度,卻還是格外的熱絡。
這般年紀,這般作為,莫說如今的京城,放眼整個大徽,也是鳳毛麟角般的存在。
幾位家中有適齡女兒,卻還沒定親的大臣心中格外意動。
幾位王爺心中更是難以平靜。
晏陵這等能耐,若不是晏貴妃入宮以來一直都無所出,隻怕這東宮之位,早就已經定下來了。
思及此,拉攏晏陵的心思更盛。
皇帝為先,一行人邊說邊走,進入長廊後,才看到了臨湖宮殿那邊有不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