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眾人即將抬步離開殿中之際,卻忽聽有人道,“臣妾有冤,求陛下主持公道。”
那聲音又粗又啞,仿佛男人。
但眾人卻見,一個宮妃打扮的女子忽然跪在地上。
那不是別人,正是張才人。
燕姝心裡一定,好啊,她等了兩天兩夜了,終於來了。
這樣的場合喊冤,且還是位嫔妃,眾人意外的同時紛紛在心裡嘀咕起來。
君王也自是無法忽視,便駐足問道,“何冤之有?”
便聽張才人道,“臣妾的聲音本來好好的,初八送歲那晚,還曾為陛下及太後獻唱過,可那晚過後,臣妾卻遭到他人毒手,聲音便成了這副模樣,還望陛下嚴懲兇手……”
說著竟然哭了起來。
別說,她聲音如此刺耳,配上這般說辭,乍聽之下,還是很容易叫人動容的。
卻聽有大臣道,“宮中竟然還會發生這種事?”
宇文瀾的神色倒是沒什麼波瀾,隻道,“那又是何人向你下手?可有證據?”
“有的!”
張才人立時道,“臣妾起先也並不知自己是糟了毒手,直到前些日子,才從家父一位在太醫院的故人那裡得知,原來當初臣妾曾偶感風寒,有人買通宮中醫女,在臣妾的藥中下毒,叫臣妾嗓子變成這般。那個人便是李貴儀。”
說著她伸手一指,直直向著燕姝的方向。
眾人便齊齊看向了燕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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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終於到自己出場了。
燕姝立時一臉驚訝道,“張才人莫不是認錯人了?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要給你下毒?”
張才人言之鑿鑿,“因為你嫉妒我穿戴用度比你好,又嫉妒那晚我為陛下太後唱曲,所以故意毀我嗓子!”
話音落下,未等燕姝再說什麼,宇文瀾開口道,“朕問你可有證據。”
張才人立時道,“臣妾有太醫院的醫女作證。”
宇文瀾道,“提上來。”
張才人應是,立刻使喚自己的宮女春娥,便見其從殿外帶了一醫女進來,跪地道,“啟稟陛下,臘月初十那日,李貴儀派人找到奴婢,給了奴婢五十兩銀子,叫奴婢在張才人的藥中添加些粉末,奴婢一時財迷心竅經不住誘惑便……”
說著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包袱,道,“此乃那五十兩銀子,奴婢時候後悔不已,根本不敢花,還請陛下恕罪。”
富海上前接過包袱,打開一瞧,見裡頭確實是白花花的銀錠子。
如此一來,眾人再度將目光投向燕姝。
卻見她不慌不忙,竟然還笑了起來,對那醫女道,“你還真是高看我了,不瞞你說,臘月初十的時候,我自己手頭都沒五十兩銀子。”
什麼?
眾人聞言都露出懷疑的目光。
燕姝嘆了口氣,“我自入宮起直到前些日子,一直是美人,一年的俸銀才不過五十兩,除過每年捎給安德縣娘家的,還時常接濟自己殿裡的人,上個月小冬子娘親生病,我給了他二十兩;夏日裡蓮心的哥哥娶媳婦,我給了她十兩;去年燒水的香禾她爹去了,家裡連置辦棺材的錢都拿不出,也是我給的她銀子。別說五十兩了,我手裡的也都是碎銀,這麼大的銀錠子都沒有。”
說著她又看向張才人,“我的娘家也比不上各位娘娘,在宮裡既沒勢力也沒錢,連小春子之前都被別人買通了來冤枉我,我又怎麼使喚別人害你?”
話音落下,忍冬也忙跪地同宇文瀾道,“陛下明鑑,奴婢可以對天發誓主子說的都是真的,平素殿中誰有難處去求主子,主子從來都是慷慨解囊,沒有不管過。”
當然,妃嫔的俸銀都是朝廷禮法明文規定,位份高的當然高,但位份低如美人,確實就這麼些。
眾人也都知她娘家官位不高,還是安德縣那個窮鄉僻壤,照她所言這樣算來,她手裡確實沒多少。
宇文瀾吩咐富海,“叫人查查這些銀錠,看是出自何處。”
——宮中所用的銀兩也與民間不同,上頭皆有官銀的編號,這個查起來並不難。
富海忙應是,叫人見那袋銀錠收了起來。
眼見如此,張才人頓了頓,又對燕姝道,“可人證就在此,初時那日御藥處也有人看見你派忍冬去找她了!”
忍冬忙道,“才人不知道嗎,那兩日我們主子也不舒服來著,奴婢是去御藥房替主子抓藥,但從沒見過這個醫女。您若不信,大可以找太醫院的大夫去查。”
宇文瀾便吩咐司禮監總管胡安,“去御藥處看看,那日都是誰當值。”
胡安應是,忙去了御藥處。
沒過多久,便有兩名御醫到了殿中。
其中一人還是燕姝的熟人,便是那日給她看火疖子的那位醫師。
富海指著忍冬問那二人,“二位,初十那日可曾見過甘露殿,哦不,當時還是永寧殿的這位姑娘?”
其中一人垂首道,“卑職初十那日確實見過這位姑娘,起初是替李貴儀取藥,而後,其便與醫女春謹說話去了。”
這話一出,忍冬急得就要爭辯,卻被燕姝用眼神止住。
卻見富海又看向那位替她治好火疖子的醫師,“那你呢?”
醫師道,“微臣當時在問診,並未留意這位姑娘去沒去,不過醫女春謹初十那日並不當值,不在御藥處。”
富海忙問,“可是真的?”
醫師語聲肯定,“臣以項上人頭擔保,春謹每月逢二四七當值,初十那天根本不在宮中。”
話音落下,眾人齊齊看向了君王。
這二人說法截然相反,君王要如何定奪?
隻聽宇文瀾道,“去御藥處查值案。”
關於是非曲直,他早已在各人心聲中辨別清楚,但眼下需要的是,讓在場的這些人知道真假。
須臾,便有侍衛將御藥處的值案取了過來。
乍一看去,初十那日確有春謹的上值記錄。
但富海湊近聞了聞,立時道,“陛下,這裡的墨跡像是新塗上去的。”
味道都還沒散完呢。
現場正有大理寺卿,宇文瀾道,“你來看看。”
大理寺卿應是,立時上前,又是聞又是用水塗抹,待一番鑑定過後,向君王稟報道,“陛下,此處墨跡乃這幾日新塗上去的。”
這話一出,眾人已經有了判斷。
宇文瀾看向第一個說話的御醫,道,“醫者,當治病救人,如若因一點私利害死無辜之人,良心何處?”
對方臉色發白,猶豫少傾,忽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拼命磕頭,“求陛下恕罪,實乃有人以全家性命要挾微臣,微臣才一時說了假話……”
宇文瀾沉聲,“真話是什麼?朕可饒你一命。”
那御醫痛哭流涕,“微臣初十那日隻給忍冬姑娘開了桃花不服的藥,春謹確實不當值。”
眾人齊齊看向那名醫女春謹,見其已經面色發白,渾身顫抖不止。
宇文瀾冷聲道,“拖下去嚴刑拷打,看是誰指使她汙蔑李貴儀。”
眾人應是,立時有人將其拖了出去。
餘下的張才人萬分緊張,隻能道,“臣妾也不知是誰指使春謹,可臣妾的嗓子是真的毀了,臣妾的的確確是被人所害,臣妾自入宮以來,隻與李貴儀交好,除過她,沒有人會害臣妾的。”
這個理由實在太牽強,眾人顯然已經不信。
而燕姝卻開口道,“說來也奇怪,那陣子我也桃花不服,渾身起了疹子,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難。你說這大臘月的天,也不知為何會桃花不服?前幾天想起此事還是覺得蹊蹺,便同富總管提了一句,不知您查的怎麼樣?”
聞此言,富海忙道,“此事的確奇怪,這大臘月天,除過司苑處的暖房,哪兒還有桃花開呢?奴才便派人去了趟司苑處,打聽出一個事兒來,原來初八那天夜裡,曾有人去司苑處找了些桃花粉。”
桃花粉?
眾人都來了精神,這難道就是李貴儀桃花不服的源頭?敢情她才是糟了人毒手啊!
宇文瀾也是才知道此事,問道,“是誰人要的桃花粉?”
富海忙答,“奴才本想等祭禮結束再稟報陛下的,是臨華殿的宮女春娥要的桃花粉。”
這話一出,張才人身邊的春娥立時撲通跪地道,“陛下明鑑,奴婢隻是替才人要些桃花粉做香粉的,並沒有去過永寧殿。”
富海涼涼一笑,“你的確沒去永寧殿,你去的是浣衣局。”
就見春娥一個哆嗦。
富海兀自向宇文瀾稟報,“奴才想了想,這桃花粉如何能到李貴儀身上,從而叫李貴儀不服?想來撒在衣物上是最好的辦法,於是奴才便又派人去了浣衣局,這才查出,原來正是初八那晚,春娥從司苑處取了桃花粉後便直奔浣衣局買通一個浣衣女,叫其在李貴儀的衣物上撒上桃花粉。”
這話說完,張才人已經毫無血色。
卻聽皇帝冷冷道,“提上來。”
富海應是,便命人出去帶人,不多時候,隻見一個滿身血奄奄一息的宮女被拖進殿中,虛弱道,“陛下饒,饒命,是張才人叫春娥來,給了奴婢五十兩銀子……”
眾人心間了然,原來五十兩銀子是用在這裡的。
卻聽殿中忽然嚶嚶一陣哭聲,燕姝含淚看向張才人道,“方才你也說,自進宮以來,我們二人便交好,那時除過你,更沒別人認識我,我把你當成最好的姐妹,你居然如此害我嗚嗚嗚……”
來啊!一起哭啊!看誰流的眼淚多!
就跟誰不會似的,先害人的還有理了!
宇文瀾,“……”
他就知道。
一旁,張才人還死撐著搖頭,“不,不是我,不是我……”
宇文瀾已經沒什麼耐心,瞥了一眼春娥,直接發話,“將此女帶下去嚴刑拷打。”
嚴刑拷打?
春娥看了一眼此時趴在地上已經沒有人形的浣衣女,魂魄已經飛出天外,隻能抖抖索索道,“陛下饒命,是才人指使奴婢這麼幹的,奴婢也是被迫……”
宇文瀾不屑與她開口,富海忙道,“那張才人為何要害李貴儀?”
春娥哭道,“因為那晚送歲宴,李貴儀故意穿的清淡引了陛下注意,才人卻誤會陛下在看她,便主動上前表演,沒想到卻被麗嫔奚落出了醜,主子氣不過,就叫奴婢給李美人毀容……”
完了,全完了。
張才人徹底癱在了地上。
卻聽君王冷聲道,“作惡在先,不知反省,還再來第二次,是誰給你的膽子?”
張才人隻能悄悄看向安嫔,心裡道,【救我!不是說好周貴妃會保我無事的嗎?】
安嫔卻隻是冷漠的看她,目中警告不言自明。
她若敢說出一個字,保證張家全家都完。
張才人頓了頓,最後隻能艱難道,“是臣妾自己的主意。”
——那日安嫔找她,問她眼見李燕姝如此得寵,可能平心靜氣?
是的,這半個多月,她每一日無不是在嫉恨中度過。
憑什麼她無法再開口,李燕姝卻能日日陪在君王枕畔?
所以她索性出來搏一把。
她以為,有周貴妃在,無論如何也能將李燕姝拉下去。
可怎麼會如此?
陛下竟然如此信她!當著這麼多的人,竟是如此偏袒她!
張才人咬牙道,“臣妾不甘心!憑什麼滿宮嫔妃隻有她能得到陛下寵愛?”
殿中寂靜,眾人皆都冷眼旁觀。
隻有宇文瀾冷聲回答她,“憑她心思純淨,從未想過加害別人。”
話音落下,殿中不少人心裡打鼓。
卻聽君王又道,“人品惡劣,更蓄意擾亂祭禮,罪不可恕,賜白綾,其母家族人皆流放,永不可入仕。”
話音落下,張才人即被拖走,眾人皆都心驚膽戰。
隻有周貴妃開口道,“惡人已得惡報,還望陛下息怒,莫要傷身。”
話音落下,宇文瀾忽然看向她,意味深長道,“宮中為何屢有這種惡人?”
周貴妃心間一慌,卻硬是道,“臣妾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