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風在院子裡打了個旋兒,揪走了老桐樹上最後一片枯葉。
忍冬提著食盒一溜小跑,終於回了永寧殿。
相較於後宮其他的殿宇,此處僻靜又偏遠,殿中陳設也有些簡陋.
一盞炭籠,叫屋裡勉強暖和起來。
燕姝正在炭籠邊烤火,瞧見她回來,立時問道,“今兒吃什麼?”
忍冬一一將食盒裡的東西取出,道,“有釀冬菇,燒筍鴨,素炒什錦,八寶豆腐,對了,今兒臘八,還有臘八粥呢!”
燕姝跟著來到桌前,“我最喜歡釀冬菇了,宮裡的臘八粥也好吃,不錯不錯!”
語罷,一個釀滿三鮮肉餡的香菇便入了口。
唔,味美汁濃,肉餡的香糯中不失冬菇微微的彈牙感,最是下飯!
當然,這也得虧忍冬腿腳利索,倘若路上走得慢叫菜涼了,味道必定大打折扣。
後宮等級嚴苛,位份高的嫔妃自有尚膳監的宮人送膳,但燕姝隻是個美人,隻能叫自己的人去取。
這永寧殿太監宮女統共不過八個人,就數娘家帶來的忍冬最知道她的口味,所以每次去提膳的都是忍冬。
“對了主子,”
忍冬又道,“聽說今兒晚上有送歲宴,方才司珍處的德旺提著包袱去了張才人那,不知又送什麼去了。”
一提起這個,忍冬便替主子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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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妃們吃穿用度皆有規矩,燕姝位份低,穿戴自然不能同上頭的嫔妃比,但那張才人明明位份更低,卻硬是憑著娘家有錢賄賂宮中太監,三不五時的從各處尋些上好的衣料首飾胭脂水粉等,事事要將主子壓低一頭。
“我覺得別的娘娘其實都沒您好看,”
她惆悵的壓低聲,“若咱們也能有闲錢打點,叫您穿戴更好些,一定把她們都比下去。”
燕姝卻滿不在乎,“那都是些沒用的,就是打扮成天仙,陛下今晚也不會來。”
嘖,這已經是她入宮的第三個年頭,卻連皇帝的袍角都沒瞧過一眼。
說起來,今上可稱得上傳奇人物,當初先帝皇脈威弱,宗族諸王虎視眈眈,他年紀輕輕便殺出重圍,於血雨腥風中繼承大統,又僅用了三年便令江山穩固,朝政井然,可謂很有些手腕了。
最要緊的,傳聞其俊美非常,非凡人可比。
然而這三年間,這位君王卻從未踏足後宮,連節慶宴席也不輕易露面。
燕姝位份低,沒資格能去御前請安,所以尚未有機會能證實一下其傳聞中的天人之姿是否屬實。
不過盡管如此,宮中嫔妃們仍未放棄希望,抱團的抱團,站隊的站隊,如張才人一樣竭盡所能盼著早日進入君王的視線,除了燕姝。
此時聽她這樣說,忍冬忙勸道,“就算陛下不來,到太後面前露露臉也成,萬一太後喜歡您,常叫您去慈安宮說話,見到陛下的機會不就大了?”
燕姝正將一塊焦黃的八寶豆腐送入口中,含糊道,“拉倒吧,那周貴妃還是太後侄女呢,不也還是那個樣?唔,這豆腐外酥裡嫩很入味啊!”
忍冬,“……”
唉,就憑主子的長相,但凡能稍有點事業心,怕是早已經出人頭地了!可她成日隻關心吃什麼,以及各種不知道哪兒聽來的八卦。
正在此時,便聽她又道,“對了,周貴妃爹娘這兩天正在府裡夫妻大戰,也不知她跟太後都聽說了沒。”
忍冬眼睛一亮,“難道承恩公夫人找著承恩公的第六房外室了?”
“不錯。”
燕姝邊吃邊點頭,“這小六確實有些心機,借著自己懷孕的時機放出風去,惹得承恩公夫人好一番鬧騰,不過承恩公總歸心疼自己的骨肉,承恩公夫人胳膊擰不過大腿,八成要看著小六收進府裡轉正了。”
忍冬嘖嘖,“上回小五若是有這心機,也不至於香消玉殒了,話說回來,承恩公都什麼年紀了,還成天一肚子爛花花腸子,也不嫌害臊。”
“男人嘛,大多如此。”
燕姝喝了口臘八粥,隻覺甘甜綿密,香到了肚子裡。
再嘗一塊鴨肉,唔,御廚火候到位,鴨肉軟爛可口,紋理間還滲透著竹筍的清香,葷香不膩,鹹鮮適口。
她打後世穿越而來,上輩子身體不好,從小抱著藥罐子,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勉強撐到青春年華,卻還是死於病痛的折磨。
這輩子雖說穿到了古代,但能有個好身體不愁吃喝,已經叫她心懷感恩了。
還有,她入宮以後得了個吃瓜系統,時不時就能吃到各種一手新鮮瓜,各家辛秘後宮情史,每天叫人應接不暇,別提多帶勁兒了。
正在此時,腦子裡又出現系統的聲音,【新瓜,臨武候的世子不是他的。】
燕姝差點被臘八粥給嗆到,【還有這事?】
全京城都知道臨武候就那一個兒子,平日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居然不是他的?
……
~~
吃完午飯,外頭的寒風刮的更狠了。
燕姝正在吃臨武候府的大瓜,卻聽門外有人道,“李美人可在?”
聽這聲音,正是方才忍冬提到過的張才人。
燕姝位份低,旁的嫔妃不屑搭理她,她也不到別人跟前湊活。這位張才人卻很是不同,雖說是宮裡位份最低的嫔妃,卻時常來她這倒數第二面前找存在感。
人都到門口了,也不好不見,燕姝便見忍冬去開門。
果然,便見張才人踏進房中,向她打招呼道,“李姐姐用過膳了吧,闲來無事來你這說會兒話。”
燕姝禮貌笑道,“快請坐,外頭冷吧?”
“還好,我衣裳穿得厚,倒也沒覺得。”
張才人笑吟吟又慢悠悠的解下身上那件一瞧就價值不菲的暗紋織錦鬥篷,還特意理了理帽檐上雪白的貂絨,才緩緩在椅子上坐下,道,“今晚有送歲宴,聽說陛下也會出席,姐姐可準備好了?”
說話之間,她鬢邊赤金梅花步搖顫顫巍巍,借著午後投進房中的太陽,亮的直晃人眼。
忍冬心裡窩火,這張才人穿著新鬥篷戴著新首飾過來,還不是故意來笑話主子寒酸的?
卻見燕姝眉頭一蹙,疲憊扶額,還忙掩嘴咳嗽兩聲,做出一副虛弱模樣道,“可是不巧,我昨兒著涼了,今日有些不舒服,晚上隻怕去不了吧。”
忍冬,“???”
不舒服?方才不還生吞了一碗米飯兩碗熱粥的嗎?
張才人卻是眼睛一亮,轉而卻又努力遮掩道,“這實在可惜了,難得能見聖顏的機會。我還想著若是姐姐沒有首飾,借你兩件呢!”
燕姝掩唇咳嗽兩聲,“謝謝你的好意,我怕用不上了。”
大抵是怕過病氣,張才人忙起身道,“那姐姐好生歇著,我就不打擾了。”
說著便重新披上新做好的貂絨鬥篷,領著宮女出了門。
房中安靜了,忍冬痛心疾首的看向燕姝,“您沒聽見今晚陛下會去嗎?多好的機會,您幹嘛裝病?”
燕姝渾不在意,“去了我也排在最末,中間隔著十來個人,陛下看別人都看不過來,能瞅見我?”
與其看那些無聊的嫔妃爭寵,還不如留在屋裡繼續吃瓜,方才臨武候夫人的情史才扒到上半截,正精彩著呢!
忍冬卻道,“您可是咱們安德全縣百姓的希望啊!咱們縣有史以來好歹出了位娘娘,您怎麼能如此不求上進,自暴自棄?”
燕姝,“……”
她隻想當一條快樂的鹹魚,背不起這麼沉重的道德枷鎖好嗎?
然而沒等說話,卻見小宮女蓮心進屋道,“美人,方才太後宮裡來旨,今晚陛下親臨,請各位娘娘務必出席柔儀殿的送歲宴呢。”
燕姝,“……”
這下好,想偷懶都不行了。
~~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宮苑一片輝煌。
住的偏遠,位份低又沒有轎輦可乘,燕姝在寒風中一路艱難挪到柔儀殿,小臉都凍紅了。
好在殿中暖和,很快將她的紅二團消退,倒襯得面色不錯。
因著陛下親臨的消息,今夜嫔妃們來得格外早,俱都金頭銀面,傅粉施朱,華麗異常。
就連張才人也比下午見面時穿戴的更加富麗,簇金梅花紋的宮裝,金枝寶石花蝶珠釵,唇脂鮮紅,看起來十分惹眼。
相較之下,燕姝一身藕色淡紋交領袄裙,發髻上隻戴了珍珠步搖,清淡的似乎有點可憐。
忍冬十分無奈,她是想好好給主子打扮來著,但燕姝執意要淡妝,還要淡到沒有存在感的那種,她也隻好照做。
此時,燕姝坐在宴席幾乎最末尾的地方,與前頭濃妝豔抹的諸位嫔妃相比,的確很沒有存在感。
而同桌的張才人可就不同了,忍冬能明顯感覺到上座的周貴妃,寧妃等人有意無意投向她的眼刀。
頃刻間茅塞頓開,她總算明白了主子的用心——這種場合強出頭,分明是給自己找仇家,還都是位高權重的大仇家!
張才人膽兒實肥。
不過張才人自己似乎並未感覺到,此時正襟危坐,腰肢挺立,擺出最好的儀態等待御駕到來。
相較之下,燕姝就是個濫竽充數的,一邊聽著系統的瓜一邊瞅著桌上糕點,琢磨著什麼時候能開吃。
唔,這種大宴的糕點一瞧就不一樣,這荷花糕擺的可真是誘人。
時候不久,隨著一聲“陛下駕到……”,今晚的主角終於登場。
眾人隻見,一身穿玄色團龍袍的身影踏進殿中,身材高大威儀,金冠之下的面龐镌如刀刻,步步生風。
殿中嫔妃心情激動,齊齊起身行禮,嬌聲呼喚,“恭迎萬歲。”
燕姝跟著例行公事,畢竟機會難得,有意悄悄偷窺一眼,隻可惜離得太遠,隻能依稀辨別出對方鼻梁英挺,薄唇燕颌,似乎確實長得不錯。
正在此時,耳邊叮的一聲,響起系統的聲音,【有個皇帝的大瓜。】
作者有話要說:
系統:有皇帝的瓜。
燕姝:什麼瓜?
某皇:你老公很帥。
燕姝:……
第2章
宇文瀾一路踏進殿中,抬眸望去,仿佛看見了一片珠寶的海洋,那些女子帶在頭上身上的首飾,在殿中燈火的映照下直晃人眼。
空氣中的脂粉味也變得濃烈,他微斂了下眉,淡聲道,“平身吧。”
眾女子應是,紛紛回到座位,個個看似正裝端坐,卻又悄悄向他投來目光。
“陛下一來,這殿裡似乎更加亮堂了呢。”
說話的是坐在最前頭的貴妃周氏,宇文瀾認得她,因為她是太後的侄女,自己名義上的表妹。
今日她穿的仿佛殿門口的大紅燈籠,面上的笑看來十分得體,心裡的聲音卻十足惡毒。
【這些賤人們居然一個個打扮的比我還要亮眼,看來非要好好整治一下,她們才能知道什麼是規矩。】
——自打三年前能聽見別人心聲,宇文瀾已經見慣了各種口是心非,隻淡聲道,“朕又不是燈籠,如何叫殿中更加亮堂?”
卻聽噗嗤一聲,近前另一女子笑道,“陛下真是風趣,不過貴妃娘娘向來最會說話,今日怎麼馬失前蹄了?”
這是寧妃,作為長公主的夫家侄女,當初由長公主硬是送進了宮中,宇文瀾也曾見過她幾面,因此還有印象。
當然,他也能聽見,這女子心裡正在罵周貴妃,【哼,以為穿一身紅就能壓我,也不照照鏡子看醜成什麼樣了!要說還是我這支多寶如意鳳簪好,真不枉費兩千兩銀子,快瞧,陛下這不是看過來了。】
這隻怕是入宮以來皇帝第一次正眼瞧她,寧妃忙挺直腰杆揚起微笑迎接上方投來的目光。
誰料皇帝隻是掃了一眼她的頭頂,斂眉道,“你頭上的東西似乎價格不菲?”
寧妃一頓,周貴妃卻忙道,“依臣妾看,寧妃這簪子隻怕沒有三千兩銀子做不下來。隻不過前陣子後宮縮緊開支支援京畿雪災,也不知這司珍處哪來的銀兩?”
寧妃隻得慌忙解釋,“陛下,此,此乃嬸母長公主殿下所贈,不是司珍處出的。”
說完還是有點慌,不知如此一來,皇帝會不會再去追究長公主府。
所幸,宇文瀾沒再說話。
因為除了近前的這兩個女子對罵,他的耳中還在不斷湧進各種聲音——
【哼,這兩個蠢女人素日囂張慣了,今日也叫她們嘗嘗吃癟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