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茫茫不見邊際的蘆葦灘頭,野渡無人,橫著一葉破舊的扁舟。
蘆花瑟瑟如雪,舟木久無人用,
身負重傷的丹邏倒在舟頭,半截斷了的魚尾拖在船外,浸泡在水面上。
他閉著雙目,渾身血色全無,一動也不動,似乎死去了許久。
一條亮著光的魚線從水底冒了出來,精準地找到了他的身軀,繞著他的肩膀搖了搖。
丹邏的眼睛勉強睜開一線,看見緊隨著魚線走上岸來的人。
“丹邏。”
他聽見那個人在叫他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3-14 05:06:10~2020-03-15 05:50: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 111 章
“丹邏?丹邏兄?”
丹邏在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喚他的名字,
是那個奇怪的人類吧?他不僅不害怕自己, 還敢請他喝酒, 很是有趣。
他的名字叫什麼?好像叫素白來著。
丹邏睜開眼, 看見樂呵呵的老頭站在船頭, 手裡提著兩壺酒, “阿邏,你看我帶來了什麼?”
素白已經這麼老了嗎?哦,是的, 他早就已經老去。
Advertisement
依稀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但這一刻的丹邏覺得特別疲憊,腦中昏昏沉沉無法多想,也不願意細想。
素白跨進木舟的船艙,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 擺出酒盞,打開油紙包著的小菜。眼前的一幕似乎蒙著一張半透明的紙,朦朦朧朧地有些看不清, 但這樣的舉動老頭已經不知道做過多少次,讓丹邏覺得熟悉又安心。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素白時的情形。
那時候的他遊蕩在幽暗的水底,沅水的水底靜逸而安穩。
丹邏從出生起就生活在這條河裡,已經不知道在這裡生活了多少個年頭,幾乎同河流化為一體。那時候的時光是那樣的悠長,逍遙自在又有些寂寞無聊。
他抬起頭,看見光影折射的水面上漂浮著一塊陰影,那裡應該坐著名為人類的生靈, 劃著他們自己制作的稱之為船的工具。
船上傳來悠悠揚揚的笛聲,丹邏喜歡一切音樂,他搖著尾巴靠近水面,傾聽那音質幹淨清透的樂曲。
木質的小舟邊緣掛下來一條細細的魚線,線頭穿著一個魚鉤。
丹邏繞著那個掛著一點食物的小鉤子轉了一圈。真是可笑的人類,想用這麼淺顯的陷阱抓到誰呢?
船上的那人吹完笛子,傻裡傻氣地自個兒笑了,還對著月亮說話,
“雖有好酒好月,卻可惜獨酌無相親。”一隻舉著酒盞的手從船沿伸了出來,“河神啊河神,敬你一杯。”
琥珀色的液體落進了水面,傳來一股獨特的香味。
船底的丹邏想了一下,這條河就住著他一個靈體,那這杯酒應該就是給他的了吧。他張口將那杯酒吞了下去,這是什麼東西,又濃烈又上頭,口味似乎不錯。
自那以後,一棹江風一葉舟,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摯友。
“老白,我覺得餓了,想吃東西,吃很多很多的東西。”丹邏睜開眼,看著坐在對面的老頭說道。
他的身體似乎虛弱又疲憊,真想盡快得到能量的補充。
“不吃人類行嗎?你要是吃了我的同胞,我們即便不成為敵人,也沒辦法再這樣好好相處了。”
“不行,我很餓。身體空泛得難受。”
“實在忍不住得話,把我的手臂分一條給你。反正我有一條手臂也夠用了。”年邁的老者無可奈何的說。
怎麼會有怎麼蠢的人類?
算了,並不想看見他少一隻胳膊的模樣。
“抱歉,阿邏,長久以來一直讓你忍耐了。”素白收起船頭的魚竿,細細的魚線在空中隱約有光。“這本是你的本能,和我做朋友很辛苦吧?”
丹邏眨了眨眼睛,心中升起一股熟悉的恐懼感。
“這麼多年總是讓你遷就我。至少在最後希望也能為你做些什麼。”那個笑呵呵的身影說著說著就淡了,“阿邏,加油,這個世界沒了我,你也能找到很多的朋友。”
那身影最終消散在水霧彌漫的蘆葦叢中,
眼前的世界變得清晰了起來,唯獨留下那條蜿蜒盤恆的魚線,魚線那一頭跟上來一位人類法師。
丹邏想要撐起身軀,劇痛如同潮水般覆蓋了感官,集中在殘缺的尾部。他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失去了動彈的體力,甚至連這樣睜著眼都已經是竭盡所能。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年輕的人類女郎,一步步向他走來,朝著他伸出了手。
袁香兒伸出手,解開扣在丹邏頭上嘴套,卻沒有斷開將他雙手束在身後的鐵索。
這個妖魔即便傷重瀕死,形容狼狽到了這樣的程度,看著自己的眼神裡依舊看不見半分示弱。
袁香兒把他扶進小船的船艙躺好,在他的身邊蹲了下來,
“你願不願意做我的使徒?隻要你受我約束,從此不任意傷人。我便不傷你性命,也絕不會肆意折辱於你。”
“你們人類不是有一句話,殺人者,人恆殺之?我作為一個捕獵者,早就做好自己成為獵物的準備。無需多言,殺了我,拿走我的妖丹和骨骼便是。”丹邏面色慘淡,呸出喉嚨中一口汙血,嘴角卻勾出一抹笑來,
“死了一了百了,也還不錯。喂,殺了我以後,能不能把你不要的殘軀丟進沅水裡,我想要死在水裡。”
袁香兒沒有搭理他,取出一支符筆埋頭在船身繪制。
那是人類的法陣,符文繁復,威壓強大,隨著最後的收筆,陣法紅色的光芒亮起。
還是,非得把我折磨到最後,才肯放棄嗎?
丹邏咽喉裡腥紅的血液一再湧出,順著脖頸流下。他看著頭頂的天空,
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天空了,即便這個人類什麼也不做,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
但陣法的光芒亮了許久,那種強制契約的痛苦一直沒有出現。相反的一股溫熱的暖流來回漫過他傷痕累累的肌膚,最終匯聚在他已經斷了的尾部上。
>
/>
丹邏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繪制在船身上的不是強制契約的陣法,而是人類術士常用的治愈傷口的陣法。
“你……”
“天道好生而惡殺。你既然不願意成為使徒。那我就將你送去裡世,在那裡將你封禁百年。那是你們妖魔的世界,百年之後,浮裡兩界通道封閉,不管你願不願,就在那邊好好生活,別再回來了。”
袁香兒鎖緊丹邏雙手的鎖鏈,貼上制約靈力的符箓,“在那之前,我不會解開這道封咒,但會治好你的傷勢。你不要胡亂掙扎傷害自己。”
法陣暖洋洋的光曬在丹邏因為過度失血而冰涼的肌膚上,帶來促進愈合的輕微刺痛,引起肌膚的痙攣。
痛苦讓他清醒,溫暖卻令他的意識開始虛弱,他幾乎支持不住要昏迷過去。
“為什……麼?”丹邏紅著雙目,勉強從喉嚨裡擠出三個字。
“有一個前輩,他臨走之前特意拜託我。拜託我幫你一次。”袁香兒收起地面上引路的魚線,“我十分敬佩那位前輩,就答應了。”
……
南河等人趕到的時候。清一教眾人也緊隨而至。
那些術士看見小舟上繪制的金镞召神咒頓時哗然一片。
“道友莫非想將此妖契為使徒?”清源制止了徒弟們雜亂的話語,“我勸道友一句,不必白費力氣治療他了。經在下之手緝拿的妖魔數不勝數,像他這般寧可自殘身軀也不服管束的魔物,基本難以契約成功。”
“與其最終在契約之時遭遇反撲,惹來麻煩,不如幹脆趁早了結了他。”
他的意思是,在這裡殺了丹邏,大家瓜分一下內丹魔軀,好合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