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陰錯陽差,就蹉跎過了幾十年。”袁香兒有些唏噓,
婁太夫人站起身,把拐杖交給身邊的兒媳,端端正正向著袁香兒行了一個福禮。
即便袁香兒是從現代社會來的,但也知道不好受年紀這麼大的老者的禮,起身避開了,
“太夫人這是何意?”
“既然小娘子找得到那個地方,老生有個不請之請,還望小娘子能帶著老生走一趟。”
婁太夫人這句話一出,她的兒子和兒媳當即吃了一驚站起身來,急急說道,
“母親不可,如今天寒地凍,大雪封山,母親這般年紀如何進得了天狼山深處?若是母親執意想念,不如由兒子替您去一趟,好好拜謝恩人也就是了。 ”
“娘親莫要心急,便是要去,也等著來年開春,雪化了,天氣和暖。讓媳婦安排好舟車軟轎,緩緩抬著您上得山去。”
婁太夫人舉起手,阻住了他們的話語,
“都說人到七十古來稀。我本已放棄,曾認為這輩子,也兌現不了當初的承諾。想不到機緣巧合,竟讓這位小娘子將玲瓏金球送到了我的面前,這是上天垂憐,給我一個機會,我絕不能再錯過。”
“母親大人。”婁銜恩還要再勸。
“孩兒,你還記不記得母親當初給你取這個名字的意義。”婁老太太握住了執掌家業多年長子的手,“為娘這一生,從未虧欠過什麼人。唯獨負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若是此事不能遂願,一生為憾,活著也沒什麼滋味。”
婁銜恩為難了半晌,終於收攏衣袖,站在母親身後,夫妻倆一起向著袁香兒行了一禮。
“讓我帶你去天狼山麼?”袁香兒心中遲疑,
“不不不,我們不去。”烏圓趴在袁香兒肩頭,“厭女太恐怖了,我可不想去見她。要是她還在生氣,變出一堆蛾子把我們埋了可怎麼辦?”
這位老太太信守承諾,將童年時的約定牢記在心中五十餘年,令人敬佩,但袁香兒不知道是否應該帶她前去見那隻喜怒不定,實力恐怖的大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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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她去吧。”南河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他正巧在福翠軒伙計的帶領下進入屋中。
他邁步進屋,來到了袁香兒身側,說得話很簡潔,但立刻就平息了袁香兒的疑慮,“不用擔心厭女,還有我在。”
從闕丘到這裡的時候,是周德運陪同前來。想不到回去的時候,同行的浩浩蕩蕩多了婁家一應人等。
仇嶽明特意從床榻上起身,將她們一路送到周宅大門之外。
周家娘子本是一位弱質芊芊,風流婉轉的女子。隻因內裡換了個魂魄,明明一般的身軀單薄,纖腰楚楚,但就那樣站在門欄處,挺直著瘦弱的脊背,緊擰著雙眉,就無端給人了一種殺伐決斷,氣勢不凡之感。
他凝著眉目看著袁香兒,欲言又止。
袁香兒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餘年,作為一位安居在國家腹地的普通百姓,對那些駐守邊陲,徵戰沙場,為她們提供了一份安逸生活的軍人是敬佩而尊敬的。這位年少成名的仇將軍之赫赫威名,即便在闕丘這樣的小鎮上也都時常能夠聽聞。《仇將軍大破天王陣》,《白袍小將轅門射戟》等等橋段甚至被編寫成了戲文,梨園傳唱,婦孺皆知。
袁香兒想到他這樣一個人,險些被囚禁在後院,折磨至死,心中免不了戚戚。
“您不必多慮,隻需專心靜養即可,”此處人多,袁香兒緊守承諾,絕口不提他的姓氏名諱,“等過完年,咱們再一道北上,我必為您的事盡力。”
仇嶽明低首垂目,行了個軍人間常用的抱拳禮。
告別鼎州,揚帆起航,順著沅水逆流而上。
兩岸青山,江影空闊,碧波雲淡,不由令人心情舒暢。
袁香兒坐在樓船二樓的廂房,陪著婁太夫人飲茶。
她輕輕轉著手中的青玉茶盞,憑窗遠眺,有些心不在焉。婁太夫人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隻見船頭的甲板尖上,一人迎風而立,衣襟飄飄,若流風之回雪,容顏皎皎,似朗月之凌空,隻疑鬼神下紅塵,不擬人間俗物。
“那一位是和阿厭一般的人物吧?”婁太夫人開口問道。
“您是怎麼看出來的?”袁香兒感到有些吃驚,她天生陰陽眼,都未必能憑借肉眼看破南河的妖身。
“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他身上有那種氣質,看上去高傲冷漠,實際上單純又柔軟。過於寂寞,又什麼都不願說出口。”婁太夫人依稀回憶起往事,露出了一點笑容,“總是害得你時常不明白要怎麼哄她開心。”
烏圓正蹲在窗臺上舔自己的爪子,聽了這話哼了一聲,“心裡想要又不肯說,這不是傻子嗎?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並不是所有妖精都這樣的哈,本大爺就從來都不這樣。”
“是是是,我們家的烏圓是爽快又可愛的小甜餅。”袁香兒利用使徒契約,在腦海中同他說話。
烏圓從窗臺上跳下來,滿意地喵了一聲。
“哎呀,好可愛的小貓。”婁太夫人伸出手指,撓小山貓的下巴,能享受絕不回避的貓大爺,立刻眯著眼抬起脖頸,舒服得開始哼哼。
“當年我和阿厭在一起的時候,最拿手的事就是哄她開心了。”因為快要抵達闕丘,婁太夫人顯得有些興奮,談興很高,“無論她再怎麼生氣得暴跳如雷,我隻要挽著她的胳膊,多多地說一些甜言蜜語哄她,她立刻就能把剛剛發生的不愉快給忘記了。真希望這一次去,還能有機會再哄一哄她開心。”
哄他開心呀,袁香兒下意識地把視線投在船頭的那個身影上。
南河獨立船頭,閉著雙目,一手掌平舉託在身側。如果擁有袁香兒這樣天生對靈力敏感的眼睛,此刻就可以看見天空中的星星落下絲絲縷縷星光,點點匯聚在他的手掌心中。星光滿溢,又一絲一縷地掉落在甲板,如流水般散開,漸給整艘高大的樓船鍍上一層淡淡銀輝。
船老大正一臉疑惑地問船員,“老子走了半輩子的船,還是第一次遇著這種情形,明明大風的天氣,逆流而上。船身卻一絲震動都沒有,平穩得像是在地面上一樣。真是怪哉,奇了。”
年輕的船員嬉笑回答,“能平順安穩不正是好事嗎?老大你恁得多心。”
船行的一點點變化,引不起年輕的船員的注意,他興致勃勃地看著遠處的甲板上,一位年輕的小娘子正走向船頭,去到她的心上人身邊。
袁香兒來到南河身邊,默默看著他在碧波萬頃間採集星力,凝練肉身。
南河狹長的眼睑睜開,琥珀色的眼眸轉過來,那裡面依稀有星河流轉,似乎藏著萬千心思,
“小南,”袁香兒後背靠著船橼,河風吹亂了她的鬢發,“我不會像他們那樣。”
“不會像什麼?”南河有些迷茫。
“不會在你成年之後,就認不出你來。不會明明承諾了卻又沒做到,讓你白白等待那麼多年。”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但她此刻覺得就是想說,“我絕不會這樣,我不舍得。”
南河看了她半晌,一臉平靜地別回臉去,似乎對她的話毫無反應。
一雙毛絨絨的耳朵尖,突然從烏帽的邊緣擠了出來,透著一股難以掩蓋的粉色,在風中抖了抖。
“別,別收回去,先讓我摸摸。”袁香兒蒼蠅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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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樓船泛泛排波劈浪, 驕陽正好,照得水面波光粼粼。
眼前的人背對著河面, 笑面如花, 卷曲的睫毛輕顫,像是一雙扇動著的蝴蝶翅膀。南河覺得胸口也有一隻蝴蝶飛過, 輕輕地停在枝頭, 喚醒了一樹春花。
那人黑白分明的眼睛帶著幾分竊喜,幾分躍躍欲試, 向著他的耳朵伸出手來。
南河突然開始懼怕那隻白生生的手, 直覺告訴他必須躲開, 但身體卻被死死地釘在地上,動彈不得,隻能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樣, 眼睜睜地看著那柔軟的手越來越近,一把握住了他敏感的耳朵。
她還在笑,眉眼彎彎全都染著歡喜,皓齒輕輕咬住了紅唇。
南河發現自己的內心發生了某種奇妙的變化, 他突然明白了所謂的成年,不僅是自己的身軀得到重塑,力量變得強大,更代表著他會從內心深處自然而然地產生某種新的感情需求,某種神秘的,不可言述的欲求。
他的心跳莫名開始加速,一下比一下更快, 一下比一下更響。
拍打在船頭那些喧鬧的水浪聲,似乎都被胸膛中如鼓的心跳聲蓋過,
他覺得自己不像是站在船頭的甲板,而是立足在萬丈深淵的邊緣。明明看見蒼駒、厭女,一個個在這裡摔得片體鱗傷,偏偏還是準備閉著眼睛跳下去。
這就像是一場戰役,還沒有開始,他卻已經要輸了。戰鬥是天狼族的本能,而他不允許自己在戰鬥中失敗,失敗,對他來說時常就意味著死亡。
但這一次,他站在深淵的邊緣,已經無路可退。
那人還在陽光裡笑,用輕輕柔柔的聲音喊著他,“小南,小南。”
“我不舍得呀。”“讓我摸摸。”
細細軟軟的聲調,卻比最為鋒利的牙齒還要厲害。溫溫柔柔的手掌,卻比最為堅硬的利爪還要恐怖。
南河開始丟盔棄甲。
作為一隻天狼,他知道自己一生隻能選擇一位伴侶,這顆心一旦交出去,就再也拿不回了。然而眼前的這一位隻是一個人類,人類的生命,隻有短短的幾十年。將來那悠悠漫長的歲月,他將會比從前過得更加悽慘孤獨。
他該怎麼辦?
他無可奈何。
那人掌控著他最柔弱的要害,不肯松手,使他繳械投降,無從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