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餐,袁香兒告辭離開。
阿螣和韓佑之一起將她送出很遠。穿著月白色棉袍的少年,最後攏起了袖子,默默向袁香兒彎腰行了一禮。
袁香兒突然從那個瘦弱的身軀上,看到了他父親的影子。
走在下山的道路上,袁香兒心裡一直想著阿螣最後說得那些話。原來小南正在經歷那麼危險艱難的事,所以他才總是把自己搞得滿身是傷,所以他才要獨自回去天狼山。
“烏圓,你知道什麼是離骸期嗎?”袁香兒問烏圓。
“不知道,聽說要反復經歷離骸重塑的過程,想想都疼死了。”烏圓蹲在袁香兒肩上抖了一下身體,“我們貓妖沒有這個時期,大部分的妖族都沒有這個時期,就算修成大妖,也不過經歷一場雷劫就好。”
“一場雷劫就好?雷劫難道不恐怖的嗎?”
“到了那個時候,父親肯定會幫我的,沒什麼好恐怖的。”烏圓驕傲地說。
袁香兒明白了,這是一位有父親疼愛的妖二代。
她想起了那個渾身血淋淋獨自躲在樹洞裡的小狼。南河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一隻天狼,在他最難熬的離骸期,不僅沒有伙伴的護持,還要不斷躲避著各種敵人的傷害。
“你要回去了嗎?”一個女性的聲音突然在路旁響起。
被稱之為厭女的小女孩,從一棵老槐樹後露出她那小小的身軀。
烏黑虬結的樹幹,襯得她的肌膚比雪色還要蒼白。
“是的,我這就回去了。”袁香兒悄悄後退了一步。
“陪我玩一會球吧?”厭女從身後伸出了手,小小的手指上握著那顆金球。
明明沒有風,她帽沿下的兩顆絨球卻飄動起來,腳下的白雪在無形的威壓下擴散,冰涼的雪霧撲了袁香兒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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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魔大多數都很純粹,力量強大,不講道理,也從不遵守人類社會的那些規則,它們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欲求,隻憑借自己喜好行事。
袁香兒雖然不高興,但還不想和她打起來,於是伸手接過了她手中的金球,“行,那就陪你玩一會。”
這種球她從小玩到大,十分熟練,一抬手,那金球便順著手臂一路滾過肩頭,從另一隻手臂上滾落,落地之前又被腳尖挑起,金色的小球高高轉在空中,灼灼生輝,發出悅耳的叮當響聲。
“烏圓,來!接著!”
“看我的!”
烏圓從袁香兒肩上一躍而下,在空中團身變化,發辮飛揚,金靴少年,輕裘翻飛蹴金鞠,雪貓戲撲霜花影。
隨後,那小小的金球飛向厭女,厭女那張面具一般的面孔終於露出了一點點笑容,她張開小小的雙臂,用額頭輕巧接住了旋轉不停的金色小球。
小的女孩在雪地間飛舞,薄薄的棕色鬥篷展開,宛如一隻在冰雪的世界中撲騰的飛蛾,金色的小球伴隨著她的動作來回滾動,仿佛和她融為一體般,圓熟自如地四處旋轉,清脆的鈴聲遠遠地傳送開去。
三個人玩得興起,一時也忘記了先前那幾分緊張的氛圍,彼此炫技,極盡所能。厭女反而是三個人中玩得最好的,從小接觸的袁香兒和身手靈活的烏圓都遠不如她。
“行了,行了,這沒辦法比,隻能認輸了。”袁香兒出了一身的汗,喘著氣停了下來。
烏圓變回貓形,不甘心地喵了好幾下。
“好久沒有玩得這麼開心了。平時都是我一個人玩。”厭女伸著一根小小的手指頂著球,鏤空的小球在她白皙的手指上滴溜溜地旋轉。
“本來,我也有一個一起玩球的朋友。”她看著那個被摩挲得锃亮的金球,“她是一個人類的孩子,在森林裡迷了路,被我發現了。”
“我那時候想把她吃掉,可是她好像一點都不怕我,還拿出這個金色的小球,說要教我一起玩。”
“我們就在森林中一起玩了很久。她餓了我給她找東西吃,困了就和我一起睡在山洞裡。後來,她的家人找到了這裡,她就把金球留給了我,還說會再回來找我。我就讓她走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小臉上帶著一點天真的笑容,像是一個回憶著童年趣事的小小女孩,但說到最後那句話的時候,聲調突然冰冷,一瞬間變回成活了百年千年的女妖。
袁香兒看著她手中那個已經起了包漿的金球,不知道這又是一個多少年前發生的故事。
“如果你隻是想要玩這個,等我有空了,可以時常到這裡來陪你玩。”她很誠懇地說。
厭女突然停住了球,把它拽在手心,抬起頭來看向袁香兒,“阿椿那時候,也是這樣說。我一直等在這裡,可是她再也沒有來。”
她身上那件短小的棕色鬥篷,緩緩地在延伸變化,迎風中抖動展開,遮蔽了天日,化為了一隻巨大的飛蛾。
那飛蛾的頭部是厭女的面龐,隻是多了隨風飄搖的觸須,和詭異的口器。
“人類,我不會再相信你。你們就留在這裡,哪兒也不許去。”嗡嗡腹語聲響起,巨大的蛾翅在空中扇動,鋸齒狀的蟲足向著地面抓來。
烏圓弓著背,豎起尾巴,全身毛都炸了,發出自以為兇狠的威懾聲,相比起數米高的巨大飛蛾,那巴掌大小的身軀幾乎看不見。
他勉強擋在袁香兒面前,小小的腿肚子嚇得直打哆嗦。
袁香兒捏住他的後脖子把他擰起來,丟進後背的背簍中,“你躲好,別出來。”
她反手祭出四張金光神咒符,符箓凌空,四位金甲神像出現在四柱方位,高舉手中寶鏡,面色威嚴,打出四道金光照向居中的厭女。厭女乃是怨靈滋生成的鬼魅,被神光一照發出刺耳難聽的尖叫聲。她扇動翅膀,升向高空,向著袁香兒露出憤怒的神情。
蛾翅扇起飓風,卷起千堆雪,漫天沙,大地晃動,雪塊和石頭凝成一個巨大的身影,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那石人揚起胳膊,攜著狂沙亂石向著袁香兒一道掃來。
袁香兒的左眼亮起一層微光,雙魚陣顯現,形成一個圓球形的透明護罩。在石人的一掃之下,護罩護著其中的袁香兒一路順著山坡往下飛快滾落。
“鯤鵬的雙魚陣,為什麼會出現在你身上?哼,除非他本人前來,否則你也跑不了。”厭女的聲音冷冰冰地在空中響起。
袁香兒身在陣中,隨著雙魚陣一路滾下山坡。
天空中是那隻巨大的飛蛾,陽光被她遮蔽,在她的翅膀邊緣化出一圈金邊。但那些金邊突然散了,無數的小小的飛蛾從翅膀中幻化成形,自天而降,密密麻麻圍堵住袁香兒所在的雙魚陣,棕色的翅膀不斷撲騰著。
雙魚陣終於停了下來,山坡上的石頭巨人邁著長腿從山頂上追下。
“阿,阿香,不然我們就留下來再陪她玩一會吧,不就是玩球麼?犯不著拼命。”烏圓小心翼翼從背簍裡伸出腦袋來。
袁香兒被滾動的雙魚陣摔得七暈八素,剛剛睜開眼,透過覆蓋在球陣外面的那些撲騰著的翅膀間隙,她突然看見了一道銀色的身影從遠處奔來。
她揉了揉眼,發現自己沒有看錯。
那身影越來越近,銀色的毛發從她的頭頂一躍而過,在空中化為巨大的天狼,流星一般撲向高懸在空中的飛蛾,將那隻龐大的飛蛾從空中撲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19-12-06 03:10:07~2019-12-07 04:39: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第 32 章
巨大的飛蛾在落地的那一刻, 幻化為無數的小飛蛾四散紛飛。本來覆蓋在雙魚陣上的那些棕色蛾子,再也顧不上袁香兒,紛紛飛上空中, 組成一道長長的隊伍, 向著天狼所在之處飛去。
顯然, 突然出現的南河才是讓厭女覺得應該全力以赴的敵人。
大妖之間的殊死搏鬥完全不同於袁香兒平日裡所見的小打小鬧, 他們巨大的身影在雪嶺間滾動, 一路卷起的風雪和塵埃鋪天蓋湧出樹林,急雨驟降般地衝擊在雙魚陣的護罩之上。
一個是天星降世, 引浩瀚星辰之力;一個是怨魔重生, 積幽冥鬼魅之威。一時間魔蟲戰天狼。銀狼長嘯,引發地動山搖;蛾蝶亂舞,攪動天昏地暗。
“太……太恐怖了,嚇死我啦, 阿香。”烏圓趴在袁香兒背上瑟瑟發抖, 舉著小爪子擋住眼睛,“原來南河這麼厲害的啊。”
“小南怎麼過來了,他的傷不是都還沒好嗎?”袁香兒憂心忡忡地望著越離越遠的戰鬥,心中擔憂著南河的傷勢。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進入離骸期之後的天狼真正的戰鬥。
南河身上的傷無疑還沒有愈合, 可是他似乎完全不以此為懼。眼眸中蒸騰的是衝天殺意,喉嚨間響動的是嗜血亢奮,他凌厲得像一把刀,熾熱得如一團火,在殺戮中興奮, 在生死間舔血。鮮血淋漓的傷口是他標榜成熟的勳章,生死成敗的戰鬥是他奠定王座的基石。
高傲,兇猛,世間無其二的天狼。
在袁香兒曾經的印象裡,她的南河別扭,傲嬌,喜歡甜食,是一個小小的毛團子。
此時此刻,袁香兒才終於意識到他雖然在自己面前那般地綿軟好欺負,但其實是一匹真正的狼。
山坡上那隻石頭積雪堆積而成的山精調轉笨重的身軀,追著天狼與巨蛾的戰場走去。
“不行,我至少要拖住一個敵人。”袁香兒對自己說。她出手祭出一張靈火符,小小的鳳凰身影,在空中出現,清鳴一聲,衝著巨大的山精噴出灼熱的火焰。
火克山精,石頭巨人後退了數步,舉起手臂擋住持續噴向他的火焰,那手臂上的積雪在烈焰中融化,山石開始一塊塊殘缺掉落,但同時地面上的石頭在不斷匯集凝聚上來,不但修復好了他的手臂,甚至使它變得更為粗大。
“就這麼一點點的火焰,攔得住我?”山精低沉遲鈍的聲音緩緩響起,他惱怒地轉過龐大的身軀,向著袁香兒走來,沒一個腳步都在地面深深留下一個坑洞,震得大地晃動。
“一張不夠,那就多來點。”袁香兒從懷中掏出了一疊的“貓爪符”。
符箓的繪制需要耗費大量靈力,繪制過程又十分講究,往往消耗巨大,成符率依舊低下,因而很少會有人大量準備同一種符箓。袁香兒卻不同,她一不需要斬妖除魔,二不需要維持生計,制作符箓的大部分目的就是為了有趣。前段時間正巧為了娛樂,和烏圓合力“印制”了無數貓爪符。這種符箓帶上的山貓族存正的火系天賦能力,和靈火符效果類似,隻是威力極不穩定,有大有小。這一回到危險的深山裡來,袁香兒就全放在背簍裡帶來了。
此刻也不管它三七二十一,抓出二三十張就衝著山精一灑。天空像是放起了煙火,大大小小的火球此起彼伏在空中亮起,圍繞著那小山一樣的石人砸落下去,雪地上燃起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
“媽呀,這招厲害了。這,這可是我的功勞,原來我也這般厲害。”烏圓看見熱鬧,大呼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