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玉靜捏著符,偶爾驅散鑽著空隙過來的厲鬼,將他們打退,一邊注意著苦生,發覺他握劍的姿勢有些奇怪,揮劍出去的動作比起往常也稍稍有些遲滯。
她先還忍著,待見到他手冒起了煙,忍不住猜測道:“你的手……是不是去掉了手上的封印,誅邪劍排斥你?!”
誅邪劍,本就是一把克盡世間一切邪祟的靈劍。苦生從前一身僵屍邪氣被封印起來的時候,誅邪劍雖為他所用,對他也頗為排斥,如今手上封印被毀去,誅邪劍自不能再安生地待在他手中。
想通這一點,羅玉靜怒得險些忘記自己身上的痛,恨不得立馬起來奪過誅邪劍替他斬盡厲鬼。
見她一臉暴躁的模樣,苦生有些怕她衝上來,回頭見到那空蕩蕩的神龛,順勢將她推進去道:“你先在裡面躲一躲,莫要出來!”
將羅玉靜推進神龛,苦生踉跄一下。他制造出的僵屍,殺了那幾個被厲鬼附身的人,他身上封印未除,因此遭到反噬。
不過,如今這底下已經沒有了活人,除了厲鬼,盡是他造出的僵屍。二十多個僵屍與厲鬼搏鬥,將那些厲鬼抓散。
誅邪劍在他手中雖說也有些反噬,但他如今直接用手也能撕開厲鬼,形勢好轉許多。
羅玉靜被推進神龛,神龛之內黑暗狹小,約莫隻有一米多高,她跪坐在門口,感覺自己傷口又在流血,忙伸手捂住。
她心知自己現在最好還是待在這,免得讓苦生分心,於是隻低聲罵了聲可惡,擔憂地透過縫隙看著外面的苦生。
在她身後,供奉氏神的神臺上,從一口小鍾內鑽出一道影子。這厲鬼是一個鍾氏族人,因為犯下大錯被投入此地殺死,成為第一個化作厲鬼的人,她奇跡般地保留了一些神智,十分兇悍狡猾,躲藏在神龛的靈鍾內遮掩氣息,連苦生都未曾發現她。
被羅玉靜身上濃重的血腥氣吸引出來,這厲鬼朝她撲來,本想掏出她的心吞吃,察覺她這身體似乎有些特殊,對她有著另一種吸引力。
苦生正斬殺厲鬼,在那些僵屍的輔助下,厲鬼的數量急劇減少,他斬殺得越來越快。
忽然,身後爆發出一陣衝天戾氣,他身後隻有神龛以及神龛裡的羅玉靜。猛然回頭,見神龛門被砸開,那素白衣衫的人影掙扎著抓著神龛欄杆,抬頭看他。
那張面龐扭曲,半張臉縈繞著黑氣。
“啊——!”她慘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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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厲鬼在搶奪她的身體,吞吃她的魂魄。
“厲鬼退去!”苦生喝道,急步上前,將符紙打在她身上。但他的符紙對她沒用,就如同最開始她還滿身厲鬼怨氣的時候,他的符紙也對她無用。
這具身體是羅玉靜的護身符,此時也成了那隻厲鬼的護身符。
“嘻嘻、嘻嘻!”搶奪羅玉靜身體的厲鬼用她的身體發出嘻嘻笑聲。羅玉靜怨氣所剩無幾,鬥她不過,被她吞噬魂魄,痛得不停掙扎慘叫。
苦生將她按住,從未有過的焦躁。他大可以將這厲鬼殺死,但如今這厲鬼與羅玉靜魂魄糾纏在一起,要斬她,會連羅玉靜也一同斬去。
他早便知曉這並非羅玉靜自身的軀體,可沒想到會出現今日這般兩難局面。
轉瞬之間,羅玉靜身上的黑氣漸濃,苦生還在擰眉不知該如何做,羅玉靜掙扎起身,抓住他身邊的誅邪劍,狠狠用劍穿透自己的身體。
她仍帶有變成厲鬼後的狠厲一面,苦生還未做下決定,她已經直接動手。她寧願死在誅邪劍下,也不願被厲鬼吞噬魂魄再被佔據身體。
這一劍對那厲鬼傷害極大,苦生迅速一手握住誅邪劍念咒,將那厲鬼從羅玉靜身體裡撕扯出來。
被撕扯出來的厲鬼仍不死心,往羅玉靜身體裡鑽,苦生見狀用誅邪劍將她扎住,以血為符打在她身上,厲鬼霎時如同遇到火的油騰騰燃燒起來。
羅玉靜臉白如紙靠在神龛前,腹部傷口不停流血,苦生伸手要為她畫止血符,看見自己伸出的烏紫色尖銳指甲,又放下,去翻找先前備下的止血黃符,貼在她小腹處。
可這符僅能暫時止血,無法讓她體內的傷口長好。
僵屍們阻攔著厲鬼,苦生看了一眼此處,心下焦躁不安,想將羅玉靜送出去尋人醫治。
“苦生……”
聽到她喚,苦生俯身要去抱她起來:“無事,馬上便能出去。”
羅玉靜抓住他的手臂,眼神有些渙散:“我……”
苦生的動作停下,他看見羅玉靜的身體就如同破漏的玉瓶,裡面的水溢了出來。
——她的魂魄被那厲鬼吞噬了一些,如今無法維持地散開,正從這身體裡逸散。
不止是死,她甚至要魂飛魄散,就如同那些厲鬼的下場一樣……可她分明那般努力地散去了自身的怨氣,卻還是要落得這個下場。
羅玉靜看著他的眼睛,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她的神情就像是從前吸了安魂香之後,平靜的恍惚。
她說:“我……一度很想死,但是為什麼,每次,都是在臨死前覺得……後悔。”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苦生單膝跪在她身邊,聽到她如此說。
他忽然一手按住自己唇上鐵質的罩子,頓了一頓,接著用力扯開,露出同樣被紅線縫住的唇。用作封印的紅線被他尖銳的指甲扯斷,溢出血來。
帶著這滿嘴淋漓的鮮血,他攬過羅玉靜,拂開她頸邊的頭發。從他口中長出的猙獰獠牙,混著他的血深深扎進她的頸脖。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思考變成僵屍算不算死……
第215章 21 故鄉
羅玉靜脖子裡湧出的鮮血充盈口腔——這是苦生從誕生以來第一次吸血進食。
隨著那腥熱的血液被汲取, 苦生眼皮上那兩點紅痕消失,他的雙眼變成血一般的紅色。
進白鶴觀第一日,師父告誡他不得吸食人血, 為他加上指套口枷,又封印了他的大部分力量。如今,他主動解開了全部封印。
雙目變得赤紅時, 從他身上散發出的煞氣霎時充盈整個井底。那些厲鬼被濃重煞氣壓制,發出尖嘯鬼哭,僵屍們則像是受到了鼓舞, 一個個在嚎叫時長出獠牙利爪,鬥起厲鬼更加兇悍。
苦生已經無暇顧及身後的僵屍鬥厲鬼, 他埋首羅玉靜頸邊, 深深被這股血腥味吸引,忍不住將獠牙扎得更深, 靠在她的脖子上抵著那耳後一片皮膚。
她身上有一股他極熟悉的安魂香味道,淡而悠長。
不斷咽下的鮮血使他身上那些細小的傷痕愈合, 就連脖子上那道被紅線勉強連接起來的斷痕, 都在逐漸融合消散。他的頭顱與身體,在吸取鮮血後恢復了。
血液不斷流失,瀕死的羅玉靜感到身體的寒冷與痛楚, 露出痛苦的神情,下意識伸手抱住苦生的腦袋。她的神智已經不再清醒, 魂魄將散不散地飄忽著。
腦後頭發被抓住的感覺讓苦生清醒過來, 他閉了閉眼睛, 深深嗅了羅玉靜發上的安魂淡香,將獠牙退出她的脖子,縮進口中。
羅玉靜痙攣著, 身體發青僵硬,正在快速地變作僵屍。苦生摸著她的唇,見她長出僵屍的獠牙,再一次湊近過去。他用尖銳的指甲在自己脖子上刺出傷口,隨即將羅玉靜按到自己頸邊,讓她吸食鮮血。
普通的僵屍是死屍所化,沒有神智,隻有一具可怕的軀殼,他不能讓她變成那種模樣。他要將她化作活僵,隻要這具軀體還沒有徹底死去,就能將她即將逸散的魂魄留在這具軀體裡,或許還能恢復神智。
她說不想死……他不清楚如此算不算她想要的不死,但他唯有這個辦法。
變作僵屍的羅玉靜已經完全失去理智,遵循本能貪婪地吸取血液,帶著強大能量的血液讓她發青的身體變回白皙,雙眼慢慢染上赤紅,隻是那雙眼睛裡沉沉沒有光亮,隻有喪失神智的混沌。
解開了所有封印的苦生脖子上傷口很快愈合,羅玉靜這新生的僵屍咬不破那堅韌的皮膚,徒勞地抱著他的脖子。苦生摸摸她的腦袋,感覺到她忽然抬起頭看向井口上方,吸了吸鼻子。
她大約是嗅到上面的人氣,僵屍逐人吸血是本能,而且她可能潛意識裡還記得對那些人的厭惡,因此有些蠢蠢欲動。
苦生摸出一道黃符,貼在她的額上,羅玉靜瞬間安靜下來,唇邊還帶著血跡,軟軟地趴伏在他肩上。
誅邪劍在附近震顫,已經完全不讓他再使用。苦生將誅邪劍還入鞘中,用黃符裹起背在身後。一手抱著羅玉靜,一手撕裂此處剩下的厲鬼。
等到厲鬼全部被殺,他會再將這些屍體制造出來的僵屍也一同處理掉。
鍾氏族人下到井下三十人,沒見到一個人出來,一時也不敢再讓人下井,一群人拿著武器守在外面,嚴陣以待。
他們從白晝等到黃昏,又等到所有光線慢慢黯淡下去,周圍變得一片漆黑,不得不點起燈籠。
在白慘慘的燈籠光中,井口處終於出現了一個人影。這人周身有一股令人恐懼的氣勢,仿佛身邊的空氣都在扭曲,一身邪惡之氣渾不似人。他懷中抱著一人,一雙赤色眼眸環顧一圈,所有被他看著的人都不自覺戰慄後退。
站在井口,苦生看著外面這些神情恐懼的鍾氏族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再普通不過。
他往前走一步,所有人都在後退,忽然他縱身躍起,將鍾樓裡那口巨鍾踢下來,轟隆一聲巨響,那口沉重得數百人都抬不動的大鍾砸下來,覆蓋住了井口。
苦生向外走去,口中說道:“你們的氏神已經消亡,底下厲鬼盡數被殺,殘餘的戾氣怨氣鎮壓百年後消散,莫要再動這口鍾,也莫要再掘井,否則此地將成死地。”
那些鍾氏族人面面相覷,等苦生走遠後,忽然有人大哭起來。
從前鼓樂笙簫不息的息城,此後人丁凋落,又幾經災劫,徹底如它的名字一般沉寂下來。
冬日,大雪覆蓋天地。
苦生抱著羅玉靜走在雪地中。羅玉靜閉著眼睛窩在他懷裡,臉白如霜,額上貼著的一片黃符隨著寒風輕輕飄蕩。
往常這樣的天她總是怕冷,行不了多遠便要停下來生火休息,如今她變成僵屍,倒是不再怕冷了。
察覺原本安靜躺著的羅玉靜有些躁動,苦生停下來,揭開她額上黃符。
羅玉靜瞬間睜開紅色的雙眼,她才成為僵屍不久,魂魄又被厲鬼所傷,因此神智不清,有些傻傻的,怔然迷茫地看著他,用鼻子嗅嗅他的味道。苦生用手指在自己脖子上戳出兩個洞,溢出血來,羅玉靜立刻湊過去吞食。
坐在積雪的大石上,苦生一手環著她,等她吃完。
等她再度安靜下來,帶著她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