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度的痛苦中,她選擇了結束。
可是,就像她之前無數次為了逃避做出的事一樣,她又一次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於是陷入了更無窮盡的痛苦。
她變成了這個陌生世界的鄭氏,被困在一間小房子裡,等待著被人安排的未知命運。
她已經沒有勇氣再一次放棄自己的生命,可是繼續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她要如何活下去呢?
唯一還愛著她的親人,已經被她自己舍棄。再也沒人愛她了。
抱著兩個裝人的破竹筐,苦生跑得飛快,眨眼就消失在戚家附近的街道上,就連那些路上疾行的馬車都沒能趕上他的速度。戚家那邊混亂的聲音,很快再也聽不見,慈溪縣上那些市井熱鬧也慢慢遠去。
一氣兒跑到郊外山上,望見周圍人跡罕至,苦生這才放下竹筐,他發現一路上,被他套在竹筐裡的女人就沒出聲過,連掙扎都沒有。
奇怪奇怪!
把竹筐裡的人倒出來,女人慢慢從地上爬起,還是那個一臉木然的模樣,坐在原地看著周圍陌生的山林一動不動。
丟掉竹筐,苦生蹲在她身前的大石頭上說:“快出了這具人類軀體,讓我超度了你這厲鬼。”
“……”
“出來!”
“……”
苦生說了幾句,見這人一點反應沒有,抓起身上的誅邪劍戳了戳她的肩:“難道是個傻子?”
“鐺——!”羅玉靜從地上抓起一塊石頭砸到苦生臉上,恰好砸在他那遮住嘴的鐵罩子上,發出一聲鈍響。
苦生被砸得臉一歪,大怒,看上去很想揍她又不能動手,隻好跳起來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發,一陣發泄地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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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玉靜面無表情看他:“我要是傻子,你就是瘋子。”
“一隻厲鬼,也敢囂張,真當我拿你沒辦法!”
苦生從身上那一堆零散東西裡解下一隻葫蘆,將裡面帶著朱砂味的紅色液體繞著羅玉靜潑了一圈,將手指蘸上一些畫符。
羅玉靜冷眼看著,發現這怪人手指上套著和嘴上同樣的鐵質套子,牢牢裹住手指,這導致他手上動作時,那些套子互相撞擊,總會發出叮叮聲。
苦生因為天生體質問題,又有誅邪劍在手,對付那些厲鬼兇怪從來都簡單粗暴,少有費工夫的,這回誅邪劍不願動手,他便要想辦法把這厲鬼從人類身體裡逼出來。
然而,符畫完了,半點沒用。女人還是頭發散亂,坐在那嘲諷地看著他。
苦生又配合天罡步,默念降鬼咒,還是半點反應沒有。他分明感覺到這女人一身厲鬼氣息,但不管是符咒朱砂黑狗血還是誅邪劍,都將她當普通人,沒有任何作用。
他不信邪,將誅邪劍往羅玉靜面前一插,說道:“你在此處等我,不要胡亂走動。”
說完三兩下躍入山林,沒過多久手上提著個十分難看的東西回來了。那東西四肢細瘦發青,身上衣服褴褸還帶著土,像是剛從土裡挖出來的。肚大頭圓,一張嘴裡長著發黑的獠牙,被苦生抓著後頸,仍然掙扎地想要抓撓他。
羅玉靜仍是無動於衷看著,心中想:這怪人是想嚇唬我。
但苦生一把將她從那些血紅符文陣中拉起來,讓她站到一邊,然後將手裡那東西丟了進去。
隻一瞬間,那東西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嘯,全身冒出黑煙,燒成了一把火,片刻後燒完了連點灰都沒留下。
“這才對,我的符怎麼會有問題。”苦生試驗完了,又按著羅玉靜的肩膀,把她放進符文陣中擺好,退出去一手指著她大喝一聲:“誅!”
安安靜靜,無事發生。
羅玉靜冷笑:“你才是豬。”
苦生那一頭亂發被他抓的更加蓬松,他想了一下,又對羅玉靜說:“你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去就來。”
接著他又往山林方向去了。過一會兒,抓回來一團扭動的、烏漆墨黑的發絲狀怪東西。
本該待在符文陣中的女人卻不見了。
苦生一腳踢起誅邪劍,讓它指引方向,很快在附近的湖邊看見坐在那望著湖水的羅玉靜。
“你這厲鬼,不是讓你不要動?”苦生大步走過去。
羅玉靜沒理他。苦生說了兩句,見她又自閉不想理會自己,也不再多說,一手抓著那扭動的頭發球,一手把羅玉靜抓起來扛到肩上往回走。
誰知一直安安靜靜的羅玉靜,像是被他這個動作刺激到,突然間劇烈掙扎起來,她抓著苦生的頭發,一陣瘋狂地拳打腳踢。
不妨她忽然發作,苦生一頭茂盛的頭發被她扯下一小把,痛得大叫,不得不把手上那團同樣扭動掙扎的頭發球扔到地上,抬腳踩住,雙手用來制服身上的厲鬼。
他這一動作,羅玉靜瞬間被壓在地上。這更加刺激到了她,她放聲大叫起來,叫完又忽然失聲痛哭,哭聲悽厲刺耳。
誅邪劍忽然顫動,自動出鞘,劍尖直指苦生。苦生正被人哭懵了,再被誅邪劍這一指,他被燙著一樣迅速放開羅玉靜,往後跳出三步,大叫:“我未做壞事!”
羅玉靜已經沉浸在某種痛苦中,越哭越大聲。苦生聽得臉皺成一團,迅速抓起頭發堵住耳朵,並且往後一挪再挪,退後了半裡,蹲在一棵樹下遠遠看著那邊哭起來驚天動地的女人。
誅邪劍漂浮在他身邊,等了一會兒,苦生都無聊地開始揪腳上踩著的那隻穢發小鬼的頭發了,那邊的哭聲還沒停。
“……她到底要哭到什麼時候?”苦生對身邊的誅邪劍說。
誅邪劍不動。
“我們不能商量一下嗎?她分明就是個厲鬼,你就一劍下去就……”還沒說完,誅邪劍的劍尖已經指著他。
苦生:“不行便罷了,我去降她!”
他站起身,聽到那邊的哭聲忽然再一次拔高,他又迅速蹲了下去。
等到快天黑,那邊終於沒有了動靜。苦生一手提劍,一手提穢發小鬼,慢慢湊近。
羅玉靜躺在那一動不動,苦生不敢再碰她,左右看看撿起一根棍子,把她攔腰挑起,回到先前畫的符文陣前,把她擺好。
一團被他揪掉很多頭發的穢發小鬼剛扔進驅邪符陣,又是一下子化作黑灰燃燒。
“有用。”
苦生把癱倒在一邊的女人,用棍子挑到陣中,靜靜等待。
“還是沒有用。”
“怎麼回事?應該是可以把厲鬼從人類身體裡驅逐出來的。”苦生盤腿在原地坐下,緊皺眉頭盯著陣中女人,幾根手指在膝頭煩躁亂點。
恰好羅玉靜翻了個身,露出半張掩藏在亂發下的臉,那臉上寫滿了冷漠和嘲諷。
苦生轉身就走,抓回來兩個山間遊蕩的山鬼,一同丟進符陣。同在符陣中的羅玉靜不僅沒害怕,甚至薅了一把野草,借著山鬼燒起的火點著了,又抓過苦生先前挑她的棍子,折斷,扔進火中,點起一個火堆。
苦生:“啊!可惡!”
作者有話要說: 靜妹,會好的
第197章 03 黃葉
盤腿坐在石頭上, 苦生隔著一個熊熊燃燒的火堆,不滿地盯著對面的羅玉靜。
一個厲鬼,看得見卻殺不得, 對他來說,真好比是窮人面前丟了錠銀子不讓撿,難受。
苦生出身於靈嶽白鶴觀,師從白須道人, 約莫百年前開始以活僵之身修行, 十年後下山,從此四處超度厲鬼。
至今過去了九十餘年,斬殺厲鬼九百九十——當年他師父說, 待他超度厲鬼一千三百,就能徹底功成圓滿,可以去掉身上封印的口枷與指枷,從此得自由。
他身上枷鎖封印,讓他日夜遭受痛苦,恨不得早一日取下, 因此一個厲鬼他都不願放過。
更何況近年,世間厲鬼變得少見,在遇到戚家厲鬼之前,他已有三個月沒見到厲鬼蹤跡。如此,他怎麼肯放過面前這女人。
看她神智昏蒙,一身死氣, 沒有生志, 說不定何時就會死去,等這具身體一死,他自然可以斬殺躲藏其中的厲鬼。苦生心道, 不如就把她帶在身邊,等時候一到,也好就近解決了。
想罷,苦生定下主意,又隨手折了一段柴扔進火堆裡。隨即也不理會羅玉靜,自顧自在月光下修煉。
僵屍者,渴血,或吸食活人生氣,但苦生面上口枷牢牢封住嘴,口枷底下還用朱砂紅線封口,莫說食血,就是想要將嘴張大些都做不到。
也就隻能曬曬月亮,稍作安慰。
半夜裡,山間忽起喧鬧聲,有數十人舉著火把,牽著狗尋過來,隱約聽見說什麼:“那搶走戚家娘子鄭氏的歹人是往這邊山上來了?”“應當是,看這樹枝都有被撇斷的痕跡,估摸就在前面。”“有反應了,這狗嗅到什麼味了!”
一陣狗吠,苦生猛地睜開眼。
有人尋過來,他倒是不怕人多,但最是厭煩與人交流。世間愚昧凡人眾多,那許多人又沒長他這樣一雙能辨別鬼怪的眼睛,還大多聽不懂解釋,動輒撕鬧不休。
從前去人家裡捉鬼驅邪,有些女人分明不是鬼,那家裡人卻非要他驅邪殺鬼,還不愛聽真話。
有時候家裡真有妖邪惡鬼,被他抓出來了,那些人家又哭天喊地不讓他殺,真是可笑,都變成厲鬼了,沒有神智隻知害人,怎麼能不殺。
前次他還隨手殺過一個化為美豔女子吸人精氣的妖鬼,那家幾個男子被迷住心竅,一個個都被吸的露出將死之相,還怎麼都不肯信女子是妖鬼所化,將他告到官府說他害人。惹得一伙差役要捉拿他,追了他幾個縣。
為防麻煩,苦生跳起來踩熄火堆,伸手要去抓羅玉靜,準備帶她離開。忽的想起她先前哭聲,心有餘悸,又拿過破竹筐照樣把她裝了,用誅邪劍劍鞘一挑破竹筐,顛著往山林深處一鑽。